燭息尚余溫

第三十章 嘉蘭湖

將府春仲,攜手共坐一張席,笑看滿天星。

余溫聽到身后蒼老的呼喚聲,推斷是個住持、方丈什么的,轉過身便要行禮:“請問尋我家相公有何事?”

“非也,是想與夫人一談。”那個老人說,“還請借一步說話。”

“有什么事情在這里說就好,他是我的相公,沒什么好避嫌的。”

本以為老人可能會堅持下去,沒想到他微笑著說:“也無妨,老衲只想與您說三個字——

“惜、恒、守。”

“這是何意?”

“夫人一生中可能會遭遇許多坎坷,但是只要您心中牢記這三個字,便可以斬破風浪,與相愛之人攜手到老。”

噢!這就是古言里會出現的那種僧人寄托真言然后一語成讖的橋段!余溫謝過老人的囑咐,與葉榮一道下山。

還好老人說的三個字都容易懂,不會是一句很高深莫測的箴言。就是要珍惜、堅持、守護嘛,余溫輕輕拂開擋在自己前面的枝條。綠枝上的露水順著她的指尖流入手掌,隱沒在袖中。

等他們回到亭子,雨已經差不多要停了,于是大家也都啟程下山。乘車來到遠近聞名的嘉蘭湖邊,侍從們鋪下幾張席子,把馬車停在遠處。侍女們把物事都在席子上面安置好,便可以入席了。

岸邊的垂柳隨風舞動,余溫估摸著下個月便是柳樹飄絮的季節了,將府的柳絮說不定能飄進她房里。

雨后初晴的湖面由原來的恬靜轉變成了神秘,霧氣蒸騰,空中像是有幾縷輕紗在浮動一般。你可以說它輕薄透徹,可是它偏偏把湖面遮擋住些許。湖水漣漪在這層薄紗后若有若無,令人不由得想過去一探究竟。

今天并不是什么節日,來湖邊游玩的人不是很多,寬闊的湖面上只有零星游船和一只小小的漁舟。

葉榮打手勢問她想不想去租一只小船來,余溫搖頭:“妾身想大家走了這么久的路,定是累了吧。不如用過午膳再好好游玩。”

有蘇旻秋以及其他非親友團成員的人在場,余溫是要維持原主的形象的。葉榮她可以稍微崩一下人設,畢竟他表現得像是個蠢萌大型犬一樣。

于是大家都把正餐拿出來分吃,余溫學著蘇旻秋的樣子,姿態優雅地從席子上夾起一筷子的菜,然后姿態優雅地放入口中,姿態優雅地咀嚼……

然后她就嗆去了。

“咳咳!咳咳!”余溫捂著嘴,還好菜沒有噴出來,不然那就太尷尬了,她在外人面前維持的可是一個高冷的夫人形象。

葉榮心疼地為她順氣,在戰場上舉刀殺人的手在她背后輕柔地拍打,余溫咳了好一陣才平靜下來。

蘇旻秋關切地說:“夫人您還好吧?”

“無事。”余溫眼淚汪汪地望著葉榮,“有將軍為妾身著想……”

后者配合地把她咳出的淚水抹去,又喂她一口湯。蘇旻秋討了個沒趣兒,還是挽著平靜的微笑繼續吃了。

用餐過后,那些碗筷都交由仆人們收拾,蘇旻秋和葉榮說她想與他一道去湖上游船。葉榮有些為難地拿眼神問余溫,余溫咬咬嘴唇,笑道:“阿榮去便是,妾身想去湖邊上走走。”

蘇旻秋的實力她還不是很清楚,所以也不能仗著葉榮喜歡自己就太爭鋒相對了。

看著蘇旻秋挽著葉榮的手臂向船只租賃的地方行去,余溫在后面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很不是滋味。下次她不會這么好說話了,哼。

轉身,朝嘉蘭湖的沿岸進發,余溫想著:看葉榮偶爾瞥到她的身影會不會有負疚感。

要是霧朝了解到她心中的想法肯定會笑她吧:你憑什么讓人家有負疚感啊?不是你自己說的沿岸看風景會很開心嗎?

余溫吐吐舌頭,向前行去,假裝沒有在意湖上那只小小的有阿榮的游船,把目光放在岸邊嫩綠的垂柳上。

走著走著,她回過頭,已經和他們的席子距離幾百米了。收拾東西的人影已看不清楚,得空的幾個侍女放起的風箏倒是高高的飛在天上。

沒有叫一個侍女跟隨的余溫看到自家那三個也放起了一只燕子風箏,正和原來的那只一決高下呢。

前頭一陣水聲,余溫轉頭,卻只捕捉到了兩三個黑影飛快地輕功遁走,向水里看,一個白衣人在湖中撲騰。

他的手像是被綁住了,所以只有衣服下擺中的雙腳在動,又因為嘴里塞了布團,所以不能呼救。

余溫本欲跳下去,轉念一想,自己可是個深宅里出來的女子,怎么會敢跳下去救人?說不定游泳都不會。

她朝四周呼救,發現離這邊最近的就是五百米開外的將府人。有個耳朵靈的聽到她扯著嗓子的呼喊,與身邊的侍從跑過來。可是眼看著白衣人就要沉下去了,那兩個過來的人還在遠處。

余溫目睹白衣人的頭都要沒入水里了,一咬嘴唇,一把摘下能摘下的頭頂那些簪釵,跳了下去。

她游到白衣人所在,他的雙腳還在動,余溫只得伸出手臂勾住那捆住他雙手的繩子比較松的一圈,然后嘗試把他拉往岸邊。

余溫用剩下的三肢做出不太標準的蛙泳動作,吃力地把自己和他運到了靠近湖岸的水域。

把自己的身體先送上岸,余溫與趕來的兩名侍從把白衣人哦那個水里拖上來。他也真是厲害,水中閉氣這么長時間,上岸后還有意識。余溫把他嘴里的布團取出,一個仆人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割斷繩子。

那人的雙手一擺脫繩套,立馬朝余溫行了個禮:“多謝小娘子相救,今日恩情來日必還。”

“哎,你……”

沒等余溫說什么,白衣人轉身施展輕功,幾步便消失在他們的視野里。

余溫由霧朝、王順等人陪伴,乘車回府換了身衣裳。她不想看葉榮和蘇旻秋一起,于是在府里又是好一番逗留。練字兩張、讀書一卷、學幾句手語……再趕過來已是臨近黃昏了。

葉榮和蘇旻秋坐在席子上面說笑,余溫走過去坐下,葉榮關切地問道:“你方才為何要下去救那個人?”

“總不可見死不救。”

“根據侍從的敘述,那應該是個江湖上的人,惹了他的仇家才被扔到嘉蘭湖幾乎沒人的一角。你這么貿然去救,說不定會招惹什么危險人物。”葉榮憂心忡忡地打手勢。

蘇旻秋也道:“是啊姐姐,總不要才走了個二皇子,又來了什么白衣人。”

余溫本來看在葉榮關心的份兒上把反對的想法壓下去,蘇旻秋這么一提她就開始冷笑了:“蘇娘子說甚么二皇子?他素來與將府交好,難不成妹妹是不歡迎阿榮的客人嗎?”

余溫自動屏蔽秦時鉞被她和葉榮都揍過的事實,葉榮也沒什么反應。他只是摟著余溫的肩膀,像是她還在涼涼湖水里一般,要給她取暖。

蘇旻秋笑道:“怎會如此,只是怕有些不識好歹的要吃里扒外呢。就好比雀雀當初是譚侍妾分配到廚房去的一樣。”

“這怎會是吃里扒外?譚侍妾錯的地方便要堂堂正正指出來。蘇娘子當初與譚侍妾交好,本夫人一調查出真兇,你不也口口聲聲說她犯錯了是不該嗎?”

余溫的聲音凌厲起來,葉榮總算聽出了她們之間的火藥味,打手勢道:“沒事就好。江湖之輩,想必不會輕易來找將府的麻煩。何況夫人是善意救了那白衣人,如果我在場,我也會下水的。”

聽到自己將軍都這么講了,余溫收回眼刀,不再理蘇旻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