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長安

第七章 痛失忠臣

更正一下:本文朝代由大夏改為大周。

(烽火戲諸侯是西周的故事,不是夏朝)

尚書左仆射梁國公王橋府上。

前廳此時氣氛凝肅。

兩鬢已經有了些許白霜的王橋看著正值壯年的將作少匠閆讓,一時驚呆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剛剛,閆讓給他帶來了一個駭人的消息:吏部尚書戴榮一個時辰前,在家中病故了。

閆讓向王橋報了喪后,心頭也是沉甸甸壓了塊石頭般,半晌說不出話,王橋命人端上來的上品香茶也無心喝了。

“戴尚書府里應是已經派人去宮里向皇上報喪了,只是……”閆讓有些為難,說道,“戴尚書生前生活是出了名的簡樸,尚書府里也沒有個象樣的正屋,只怕家中舉喪會連個祭祀的地方都沒有。”

而此刻,內朝的兩儀殿內,皇帝也已經接到了這個消息,也同樣為戴尚書府中簡陋,恐無祭奠的場所為難。

“朕當年打算重修洛陽宮,戴榮就進諫說,此前已經重修了九成宮,關中、河西又都在增置軍隊,壯丁已被役使殆盡,導致民間人口短缺,壯丁所剩不多,如果重修洛陽宮,又讓百姓家中的重勞力服役,勢必使百姓一整個家庭全都廢于農事,就算老百姓家中的老弱婦孺全都拼力勞作,也難以維持生計,屆時勢必會引起百姓的怨恨。”

皇帝娓娓道來,一聲嘆息:“戴榮與朕并無骨肉之親,他能忠直體國,知無不言,赤誠之心天地可鑒。他勸朕節儉自律,他自己也是率先奉行勤儉節約的風氣,只有他自己也這么做了,他的進言,朕才會聽。朕痛失如此忠臣,如斷臂膀,實是大周的損失。”

見皇帝長吁短嘆,悲痛不已,殿內站著的左武侯大將軍周昌和禮部侍郎魏賓齊聲道:“皇上請節哀。”

皇帝情緒激動,哪里能節哀得了?他紅著眼眶說道:“戴榮生前,朕進封他的官爵,就是要酬報他的一片赤誠之心,卻沒想到他潔身自好,勤儉節約,身后竟連一處祭奠的宅子都沒有,是朕對不起他啊!”

皇帝說著,向周國舅投來一道紅紅的目光,讓周國舅不由一凜。

“命官府為戴榮設立廟宇,以供治喪祭奠之用,這事就交給你吧,輔機。”

周昌不敢有違,拱手說:“微臣遵旨。”

周昌與戴尚書實際上有過一段過節:

大周衛禁律規定,官員在進入東上閣時必須解下佩刀,而周昌有一次卻違犯了衛禁律,佩刀進入了東上閣。負責此案的官員判定監門校尉失職,罪當處死,而周昌誤帶佩刀入宮,卻只罰銅二十斤。

戴尚書對這樣的判決提出疑義,稱監門校尉沒有察覺周昌佩刀入內,與周昌忘記解下佩刀進入東上閣,都屬于一時疏忽。如果一個判處死刑,另一個卻只罰銅二十斤,恐怕有失公允。

戴尚書又說,當然了,周昌對大周的功勞眾所周知,如果皇帝要念及周昌有功而從輕處置,那也是律法管不著的事情。

此言一出,皇帝便道:“法律乃是天下共同遵守的,怎能因為周輔機是皇親國戚而不執行?”乃命重新議罪。

最后在戴榮的聲援下,皇帝免除了監門校尉的死罪,卻也因此讓周昌心里有了芥蒂。

正因這段過節,皇帝認為讓周昌負責為戴尚書設立廟宇一事最最穩妥,而周昌自然也明白皇帝的意思,旋即領命去了。

皇帝又對魏賓說道:“玄成,朕決定罷朝三日,追贈戴榮為尚書右仆射、道國公,賜謚號為忠,讓銀青光祿大夫蔚縣南為他撰寫碑文。蔚縣南五年前就辭官歸居,所以他那里還需你替朕去走一趟。“

(友情提示:蔚縣南,蔚作姓氏的時候,讀音為:玉)

魏賓忙跪地領命:“請皇上放心,蔚大人乃我朝書法大家,皇上命其為戴尚書撰寫碑文,相信蔚大人定然責無旁貸,決不辱命。”

皇帝終于都交代妥當,但想到戴尚書的病故,仍舊郁郁寡歡,不得笑顏。

手里握一把拂塵的太監許良方立即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一個碧玉年華的宮女,宮女手里端著茶盤,茶盤上放一盞香茗,兩人都低著頭,步履輕悄進來。

走到御案邊,良方太監朝后招了招手,那小宮女就低著頭將茶盤奉上。良方太監從茶盤上端下香茗奉到皇帝跟前,皇帝隨手接過喝了。

香茗入口,不由一頓。

皇帝的目光落向那端著茶盤的宮女,宮女雖然低著頭,皇帝還是能看出,她此前從未在御前當過差。

“皇上,這是新選出來的‘御前奉茶’。”良方太監小心介紹道。

皇帝跟前伺候的宮女都是有品級的,有一定家庭背景的女孩子才可以參選,雖是個奉茶,日后的前途大著呢。

“叫什么名字?”皇帝將茶盞放到宮女已經呈過來的茶盤上,隨口一問。

“奴婢姓武,單名一個月字。”

皇帝此時沒心情和一個宮女多費口舌,伸手揉著眉心,不再吭聲。

良方太監沖武月揮揮手,武月便兀自退下了。

良方太監這才向皇帝稟報道:“皇上,十七公主醒了。”

皇帝一喜,心頭的陰霾總算消解了些。他立即起身就要往鳳陽閣去,良方太監勸道:“皇上,貴妃娘娘送了話過來,說是十七公主的病情不太好,還需將養幾日,再來見皇上比較好。”

皇帝聞言,臉上立馬浮起憂慮,良方太監又趕忙道:“太醫令梁大人親自替公主看治,貴妃娘娘讓皇上不必擔心,等公主養好些,再來見皇上。”

向貴妃不愿意皇帝此時見到女兒,都是因為“離魂癥”鬧的,擔心什么事也記不得,什么人也認不出的公主會嚇到皇帝。

前朝諸事繁忙,皇帝也要處理朝政先,也就聽了向貴妃的建議。

“等舍弟給王大公子上完課后,我兄弟二人要一同去戴尚書府上送下帛金,不知道王大人是要與我兄弟二人同去,還是稍等幾日,再去吊唁?“閆讓終于喝了王橋待客的茶水,定一定神說道。

戴府的靈堂還沒搭好,祭奠場所也未敲定,閆讓卻急匆匆要去送帛金,不過是因為同僚一場,戴榮昔日又對他不薄,知道戴榮生前簡樸,戴家治喪需要銀錢,他便早些送帛金過去幫補一下戴家辦喪事的支出。

王橋自然領會閆讓的用意,說道:“本官尚有要事處理,不能與你二人同去戴府,不過,帛金先寄你們一道送去。”

王橋說著讓管家封了五十兩銀子,又另備了豐厚的奠儀,交給閆讓。

那邊廂,主爵郎中閆辭已經給王文直上完了一節繪畫課,師生二人一同到了前廳。

王橋起身向閆辭道謝:“閆大人辛苦了,子俊畫藝可有精進?“

嘴上雖然說著感謝的話,臉上卻毫無敬意。

閆辭心中很介意,他雖然靠讀書考取功名,且封了官,做到了主爵郎中,但因為繪畫技術出眾,常給人錯覺,他是憑借畫藝得到皇帝賞識才做上官的。

在朝堂之上,同僚們仍舊將他當作畫師,普遍輕慢他。士、農、工、商,雖說商人排在末尾,但是如果成為腰纏萬貫的富商,地位并不低,畫師卻屬于百工之一,地位低賤,即便他做了官,同僚心中仍舊鄙視他。

像王橋這樣,即便請了他來做王公子的老師教授畫藝,也未必打心底里尊重他,不過是需要他這門手藝,為他優秀的兒子錦上添花罷了。

閆辭看透這些人情世故,心里不悅,也只能放在心里。

閆家是個貴族家庭,外祖父是前朝皇帝,母親是前朝公主,父親在前朝也是殿內少監,這些官場上的人情世故,閆辭還是懂的,許多事看破不說破,虛與委蛇,也是人際交往之道。

虛偽也是一種尊重。

閆辭露出他標志性的敦厚樸質的笑容,向王橋匯報了王文直的畫業,說道:“都說虎父無犬子,大公子天資聰穎,敏而好學,正是隨了相爺,大公子如今的畫藝運筆時可謂筆酣墨飽,描摹事物刻畫入微,成品總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不待閆辭說完,王橋就樂開了,連連道:“那都是閆大人你這個老師教得好!教得好!”

“相爺抬舉了,都是大公子天賦高。”

父親和老師互相吹捧,王大公子顯得局促不安,他畢竟不是他二弟那種厚臉皮的人,忙道:“父親,孩兒有一事相告。”

王橋太開心了,兩頰笑得生疼,他收斂了笑容,咳了咳,看向王文直,問道:“什么事?”

王文直則是看了他老師閆辭一眼,笑著對王橋說道:“父親,右武侯大將軍鄂國公府上欲覓一教書先生給他們家的小公子們上課,老師就向李大人和蘇夫人推薦了孩兒,孩兒想去試試。”

王橋一聽就皺了眉頭。

父親的反應在意料之中,王文直忙解釋道:“父親請放心,就算去給李家的小公子們上課,也不會影響孩兒自己的學業,孩兒就是覺得要學以致用,教學別人未嘗不是提升自己的一種途徑,父親也知道,孩兒是太子伴讀,如果課業不能精益求精,恐辜負皇上的厚愛,父親以為呢?”

把皇上抬出來,王橋能說什么呢?他瞅了閆辭一眼,只覺他多事,而閆辭左右張望了一下,假裝沒看見王相爺的眼神。

這時,王文直的書童雨墨在門口鬼鬼祟祟,向王文直招手,王文直倒是大大方方向王橋拱手作揖,又向閆讓、閆辭作了個揖,這才大步走出前廳。

雨墨一見他家公子出來,就忙將他拉到廊下,緊張兮兮,說道:“公子公子,不好了,府外有個少年人,說是來找公子索賠的。”

王文直怔了怔,想起了什么,不待雨墨領路,就大步向國公府大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