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郎他國色天香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太平

自從回了永寧郡王府,景瑚已經有太多的需要她強打起精神來的時刻了,多到她實在已經很厭倦了。有很多的時刻她想要逃,逃回昭永十八年,逃回她還什么都不知道的時候。

可此時她握著許側妃的手,她根本無路可退,只能揚起一個天真的笑臉來,“母妃這是說的什么話,便是您不想要趙嬤嬤伺候,想再挑了好的來服侍您,只怕趙嬤嬤也不愿意呢。”

“她都服侍了您一輩子了,也沒有什么其他親近的人,若是真的就這樣離開了您,叫她如何過日子呢。”

許側妃卻并沒有聽景瑚的,“縱是再不習慣,也總是要習慣的,誰又能真正正正的陪伴另一個人一輩子呢?奴仆不行,子女不行,夫妻更是不行。”

她的對永寧郡王的那一顆心到底是還沒有灰透,言及“夫妻”,話音中帶了一些倦意,更是幽怨。

景瑚便順著她的話說,正好最近他常常陪伴老太妃,對這些事也頗有見解,“母妃說的是。奴仆也有家人,該有自己的歸處。兒女長大成家,總該會有自己的家庭,將來為其他人的父母。”

“夫妻本是同林之鳥,縱然能共渡災厄,生死面前,也并不能由誰的意愿做主。”

許側妃微微動容,終究沒有要和景瑚深談這個話題的意思,轉而又說起柯明碧母子,“上一回你同世子妃去柯家,應當見到了你大嫂和冱哥兒了吧?”

“上一回沒有心思問你,近來可有他們的消息?”

景瑚是沒有關心過柯明碧的,只是最近她常常去明暉堂小坐。世子妃是諸事都不得不管,永寧郡王的長子長孫在柯太師府過年,自然不能不聞不問的。

“大嫂雖然還沉浸在母親過世的悲傷里,但也在慢慢恢復了。在娘家小住,身旁都是至親之人,對她養病也有好處。冱哥兒還是老樣子,只是他小孩子貪新鮮,又不懂事,在柯太師府過的倒不錯。”

冱哥兒雖不懂事,也能察覺到母親的情緒。柯明碧的心思漸寬,冱哥兒過的自然也就比在和靖堂里高興了。

景瑚忽而覺得也不錯,至少她們這一房,還有人在過年時是無憂無慮,真心的高興的。

許側妃臉上也難得的浮現出一些真心的笑容來,“從前冱哥兒在府里的時候,我也和他母親賭氣,對他并不如何關心,將他放在身邊哄的時候也少。”

“總覺得時間那么長,珅兒和她的關系也總有緩和的時候。如今才發覺,只有對冱哥兒這樣的孩子,時間才是長的。而珅兒和她……也總是覆水難收了。”

本該是萬家團圓的佳節,說來的每一句話,卻都如此悲涼。景瑚忍不住埋怨她,“兒子兒媳還有孫子都不在,您身邊還有一個女兒呢,您就凈說這些話來惹我傷心。您若是還要這樣下去,我可就要走了。”

許側妃竟也好似說不出寬慰景瑚的話,淚將落未落,簡直像是在往景瑚心窩里戳刀子。她的手微微顫抖起來,“這些年是母妃對不住你,若不是母妃驕矜,總要和郡王妃別苗頭,從前你不必受流言之苦,如今也不必這樣委屈,在她手底下求全。”

景瑚并沒有想要聽她說這些話,不過是撒嬌罷了,引來一番更令她傷心的話,他終于忍不住,撲在許側妃懷中低泣起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惶然攫住她,她心中長久以來的恐懼和疑惑再也無所遁形,“我從來都沒有怪過您,我是這世間最沒有立場責怪您的人……這世間的一切,原來就應該都有代價。”

她享受過被這世間許多尊貴之人捧在掌心的感覺,也就應該承受如今的一切。看過善堂里的孩子,她懂得該如何知足。便是今后一直都只有這樣的日子,也不過是遜色于她從前的快樂和肆意罷了。

她恐懼的是那些她還不知道的事情,害怕她深愛著的人要理她而去。今日許側妃的許多舉止實在都令她覺得太過不詳,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您到底怎么了?是身體一直好不起來,所以心灰意冷么?還是您有什么事情瞞著我,不肯叫我知道?”

這個家里從來都有太多的秘密,從前她是天真模樣,人人都粉飾太平。她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什么都不想懂得。

可她如今的日子離“太平”兩個字已經太過遙遠了,眼前她一直依戀,一直庇護著他的母妃,似乎已經不比博古架上的琉璃花瓶堅牢多少,她已經被她心中的恐慌淹沒了,必須要尋求一個出口。

許側妃的眼淚也落在景瑚身上,打濕了她為了今日特意換上的一件朱紅緙絲繡水仙花褙子。

她輕輕的撫摸著景瑚的背脊,是安慰景瑚,也是安慰她自己。她何嘗又不是從這樣一段茫茫然的時間里,走到如今的失意絕望的呢?

許側妃感受著她所觸碰到的。

最近一段時間,縱然景瑚每日不再如往日快活自在,時間在身體中流過,帶來了許多不可控的改變,她已經快要從一個略帶稚氣的小姑娘,成長為亭亭的少女。

她在她最好的年華里,世事卻已經開始不盡如人意。

“母妃并沒有什么事情隱瞞了你,你不要多心。”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樣說,“只是母妃想讓你明白一個母妃最近才明白的道理。”

“這世間許多事,結局往往都是事與愿違。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將要到不惑之年,竟然還會天真的以為自己是那十之一二。”

“其實不過都是平凡人罷了,母妃不是幸運的那一個。”

沒有得到一個真心的夫君,攜手百年。子女也不能諸事順利,縱然得娶高門淑女,也不過終成怨侶。盼望兒孫滿堂,得了一個孫兒,連見面的時間都寥寥無幾。

這一生也算是富貴已極,到最后,卻恐怕求不來一個平安。

她的平安也罷,余生已不長,她會用盡所有,來換她女兒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