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天記-序 下山
更新時間:2014-07-27  作者: 貓膩   本書關鍵詞: 玄幻 | 東方玄幻 | 擇天記 | 貓膩 | 天才流 | 升級文 | 殺伐決斷 | 貓膩 | 擇天記 
正文如下:
世界是相對的。

中土大陸隔著海洋與大西洲遙遙相對。東方地勢較高,那里的天空似乎也高了起來,云霧從海上陸地上升騰而起,不停向著那處飄去,最終匯聚在一起,終年不散。

這里便是云墓——世間所有云的墳墓。

云墓最深處隱隱有一座孤峰,峰頂直入虛空,不知通向何處。

傳說中,世界由五片大陸組成,每個大陸都有不同的風景,只有那些進入神圣領域的強大生命,才能看到所有的風景。對于普通人來說,傳說只是傳說,他們不知道其余的大陸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去,不知道云墓里那座孤峰便是通往其它大陸的通道。

自然,也沒有誰見過云端之上的風景。在這里,平靜的云層像白色的絲綿向著四面八方蔓延,似乎沒有盡頭,上方的虛空鏡面后是無盡的黑色深淵,里面有無數顆星辰。

忽然間,有兩顆星星亮了起來,越來越明亮,原來是在向著鏡面高速靠近。那兩顆星星來到鏡面的前面,才能看清楚,原來是兩團神圣潔白的火焰。

隔絕真實世界與夜空之間的鏡面上出現蛛網般的裂縫,然后瞬間修復。

那兩團神圣的火焰,已經以某種神奇的方式,出現在鏡面這面的真實世界里,淡薄的空氣,被灼燒的不停波動變形——那不是神火,只是它的眼睛。

整個世界,因為巨大的降臨而不安,光線不停折射,云面上出現一道如山般的陰影,空間開始撐拱變形,似乎可能被擠裂。

一條黃金巨龍,出現在虛空與云層之間。

遠方那輪紅日,被它巨大的身軀完全遮蔽,云層上方數萬公里的世界,因此而黯淡起來,四周的氣溫急劇地下降,云中開始有霜結晶,反射著無數縷光線,變成怪異的閃爍的水晶鏡面一般。天地因之變色,這便是頂級生命的威嚴。

黃金巨龍俯瞰著這個世界,眼神漠然。

云端上的風景,它看過很多次。

黃金巨龍向著天邊那座孤峰飛去,快要接近的時候,恐怖巨大的龍軀,向云霧深處沉入,就此湮沒不見。無盡數量的霧氣被恐怖而巨大的身軀破開。孤峰崖間亂石嶙峋,陡峭至極,沒有植物,連苔蘚都沒有,死寂一片,就像是墳墓。

就這樣向霧深處飛行,經過漫長的日夜,不知究竟飛了多遠,卻始終還是在霧中,沒有遇到別的事物,只是隱隱能夠看到崖間出現了青苔,云霧也比最上方要濃厚了很多,或許是自我擠壓的關系,云霧里開始形成很多結晶,那便是水滴,于是空氣也濕潤了起來。

黃金巨龍對這些變化沒有任何興趣,繼續向著下方飛行。

孤峰里的植物變的越來越多,云霧越來越濕,水滴落在崖上,漸漸變成無數道青葉粗細的水流。無數萬道細細的水流,在崖間汩汩流淌著,落入霧里。

黃金巨龍看著孤峰間的萬涓細流,眼瞳里的神情也變得凝重了很多,兩團神火愈發幽然——這里是所有云的墳墓,也是所有水的源頭。

無數道水流,從孤峰間落下,它只看其中一道。

黃金巨龍在霧中,隨著那道溪水沉默下飛,經歷無數日夜,似將永無止盡的重復,然而就在某個時刻……它面前的霧散了。

云霧之前,是地面。

云霧的下緣很平滑,完全依著地面的起伏,完美地保證云霧與地表之間,有五尺的距離,剛好是一個人類的高度,似乎來自造物主的設計。地表與云霧之間五尺的空間,通向遙遠的地方,遠處隱隱有光線,卻看不到太陽,地表上,有無數道溪流。

霧氣在巨大的龍首前消散,露出地面以及那條小溪。

溪水來自孤峰里的濕露,清澈平靜冷冽,溪水里飄著一個木盆,盆里有幾層麻布,麻布上有個嬰兒——嬰兒臉色微青,閉著眼睛,明顯剛出生沒有太長時間。

溪上的霧像花一般綻放,開出無數萬朵瓣,擁擠、涌動、破散、嗤嗤聲響,一顆比宮殿還要巨大的黃金龍頭,緩緩探出云霧,來到溪面上。

溪面與霧之間的五尺距離,對它來說很窄——黃金巨龍的身軀隱藏在霧里,龍首也有部分隱藏在霧里,顯得愈發威嚴、神秘、恐怖。

黃金巨龍靜靜看著溪面。

木盆還在溪水里微微起伏。

渺小的木盆中,是被拋棄的、閉著眼睛的、臉色發青的新生嬰兒。

霧漸流散,一切回復寧靜。

然而,寧靜只是暫時的……霧氣深處,甚至直到孤峰附近,幾乎在同一時刻,響起無數凄厲、恐慌的嘯聲與嚎叫!

本以為靜寂無生命的世界里,原來隱藏著那么多飛禽走獸,霧中到處是撲扇翅膀的聲音,獨角獸慌不擇路撞斷萬年巨樹的聲音,甚至有一聲極清亮的鳳鳴!

一道神念形成的無形火線,從溪畔向著天際蔓延而去,濕漉的草地,頓時變得干燥無比,甚至就連溪里的水草,邊緣都蜷縮了起來!

黃金巨龍眼瞳里依然沒有什么情緒,高貴,漠然,君臨天下。

云霧下方世界萬獸奔逃,它不在意,即便是那只雛鳳,它也不在意,它只是盯著眼前這條小溪,盯著溪上的木盆。孤峰落下數十萬道溪流,它只盯著這道溪;時隔三萬年,它再次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盆中這個嬰兒,怎能挪開眼光?

一根很細的光絲緩緩落下,那根光絲外表是金色的,里面則是神圣的潔白,仿佛能夠自行發光,光絲前端極細,后段漸粗,直至如兒臂一般,表面極為光滑完美,尤其是從深處透出的光澤,更添美麗。

這道光絲的材料如金似玉,給人感覺應該很沉重,實際上卻很輕,隨著溪面上的微風不停搖擺,仿佛在舞蹈,想要輕觸那只木盆,卻又瞬間收回。

那是黃金巨龍的龍須。

此時,黃金巨龍眼瞳里的神火,已經變得不再那般永恒穩定,漠然已經被思索所代替,似乎在猶豫些什么。兩道龍須的前端,像輕柔的手指,在溪上木盆的邊沿輕輕觸碰,似在撫摸,實際上卻并未真實的接觸。

這條黃金巨龍已經度過了極為漫長的歲月,擁有難以想象的智慧,然而此時那只木盆,卻似乎是它無法解開的難題——它眼瞳里的情緒變得越來越復雜,有渴望,也有警惕,猶豫,最后變成了掙扎,也許是無意的,也許是有意,小溪上方的風勢微變,那道本應擦著木盆邊沿掠過的龍須輕輕一顫,終于第一次真正地接觸到了木盆,甚至在盆中嬰兒的耳下擦過!

就是這樣輕微的接觸,便產生了極為劇烈的變化——黃金巨龍眼瞳深處的兩粒神火,轟的一聲散開,變成萬千星辰,那片星辰海洋里,赤裸裸地流露出冷酷而貪婪的欲望!

那份欲望,是贊美,是動容。

是對生命的贊美,是因為生命而動容。

是生命最原始的渴望。

黃金巨龍看著溪上的木盆,張開了嘴,龍息如碎玉般傾渲而出。

盆里的嬰兒依然閉著眼睛,根本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

溪水被陰影籠罩。

龍息落在木盆的四周。

下一刻,木盆及盆里的嬰兒,便會成為黃金巨龍的食物。

就在此時。

一只手落在木盆邊緣,把木盆向溪畔拉去!

那是一只滿是傷疤的手,有些瘦弱,很小。

嘩嘩水聲里,溪水蕩破,那只手拉著木盆,拼命地向溪畔跑去。

那只手的主人,是一名三四歲的小道僮。

小道僮把木盆拉到溪畔,藏在岸石和自己的身體之間,然后轉身,抽出腰間的劍,望向溪面上那顆恐怖的、巨大的黃金龍首。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小道僮。

他瞎了一只眼睛,缺了一只耳朵,先前在溪里拼命奔跑時,看得出來腿也有些跛,看空蕩蕩的袖管,就連手也只有一只。

難怪他只能把木盆藏進身后,才能拔出劍來。

看著溪面上的巨大龍首,小道僮臉色蒼白,牙齒格格作響,不是被冰寒溪水凍的,而是因為心中的恐懼。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真實的龍。他甚至不知道龍是什么,他只知道害怕,但他卻沒有逃走,而是拿著那把單薄的木劍,把盆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后。

黃金巨龍神情漠然地看著小道僮,只有同樣晉入神圣領域的超級強者,才能看出它眼瞳最深處的憤怒與冷酷。

小道僮喊著什么,臉色蒼白,恐懼異常,卻沒有松開手里的盆。

黃金巨龍憤怒起來,龍息籠罩了小溪兩岸,死亡即將到來。

小道僮手里的木劍落到水中,他轉身把木盆抱進懷里。

黃金巨龍身上的鱗片與霧氣磨擦,濺起無數天火,溪水開始燃燒。

便在這時,一個中年道人出現在溪畔。

中年道人看著溪面上的黃金巨龍,神情寧靜。

溪面上的天火,忽然間熄了。

黃金巨龍看著那名中年道人,發出一聲龍吟!

龍吟極為悠長,仿佛永遠不會停歇一般,那是極復雜的音節,聽著就像是最復雜的樂曲,又像是自然界最恐怖的颶風的聲音,挾雜著難以想象的威力!

中年道人看著黃金巨龍,說了一個字。

那是單音節的一個字,發音極為怪異難懂,似乎根本不像是人類的語言,片段里便仿佛蘊藏著無窮的信息,古意盎然!

黃金巨龍聽懂了,但它不同意。

于是溪面上的霧劇烈地涌動起來。

龍息到處噴吐,溪畔濕漉的草地與樹林,瞬間變成恐怖的火場。

那名小道僮背對著小溪,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恐懼地低著頭,閉著眼睛,只是把懷里的木盆抱的緊緊的。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溪畔終于安靜下來。

小道僮鼓起勇氣,回頭望去,只見溪水清澈,溪兩岸的火也已經熄了,只有被燒焦的樹木與烤裂的石頭,在述說先前那場戰斗的恐怖。

云霧深處傳來一聲龍嘯。嘯聲里滿是痛楚、不甘和悵悔,它在告訴整個世界五片大陸,自己先前的猶豫,帶來了怎樣沉痛的遺憾。

小道僮嚇了一跳,單手抱著木盆,從溪里一瘸一拐地爬上岸,走到那名中年道人的身邊,怯怯地望向云霧深處。

中年道人伸手撣熄肩頭的火焰。

小道僮想起什么,有些困難地把木盆舉起來。

中年道人接過木盆,把盆里那名嬰兒輕輕抱起,右手指尖隔著麻布,落在嬰兒的身體上,下一刻,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的命……真的很不好。”他看著被麻布裹著的嬰兒,憐憫說道。

東土大陸的東方,有個叫西寧的小鎮,小鎮外有條小溪,溪畔有座山,山里有座廟,廟里卻沒有僧人,只有一名中年道人帶著個兩個徒兒在此修行悟道。

山是無名青山,廟是廢棄佛廟,兩名徒兒大的道號余人,小的叫陳長生。

西寧鎮在周國境內。大周王朝自八百年前起立道教為國教,直至如今正統年間,國教一統天下,更是尊崇,按道理來說,師徒三人應該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無奈西寧鎮太過偏遠,那座破廟更加偏遠,平日里人煙罕見,所以只能過著粗茶淡飯的生活。

道人,自然要修道。當今世間修行法門無數,那中年道人所授的道法,與別的宗派道法截然不同,不講究修行體悟,不理會命星坐照,不關心神魂淬煉,只是一字記之曰:背。

余人自幼便開始背誦道門典籍,陳長生更是剛睜開眼睛便要被迫對著那些泛著黃的舊書發呆,他最開始認識的東西便是滿屋子的道經典籍,學會說話后便開始學認字,然后便開始背誦那些道經典籍上的文字。

誦而時習之,以至能夠熟背如流,這便是破廟里兩個小道僮的生活。

清晨醒來,他們在背書,烈日炎火,他們在背書,暮鐘破啞里,他們在背書。春暖花開,夏雷震震,秋風蕭瑟,冬雪凄寒,他們在壟上,在溪畔,在樹下,在梅邊,捧著道經不停地讀著,背著,不知時間之漸逝。

破廟里有整整一間屋堆滿了道經書卷,余人七歲的時候曾經無聊數過,足足有三千卷,大道三千卷,一卷或數百字,或千余字,最短的神明經不過三百一十四字,最長的長生經卻足足有兩萬余字,這便是他們要背下的所有。

師兄弟二人不停地背誦,只求記住,不求甚解,他們早就清楚,師父永遠不會回答自己對道藏的任何疑問,只會說:“記住,自然就能明白。”

對于世間那些貪玩的啟蒙孩童們來說,這樣的生活實在是難以想象,好在青山荒僻,少見人煙,無外物縈懷,可以專心,兩個小道僮性情特異,竟也不覺得枯燥乏味,就這樣日復一日地背著,不知不覺便過了數年。

某一天,數年沒有停止的讀書聲停止。兩個孩子坐在山石上,肩并肩,一本書搭在兩人膝蓋上,看一眼書,又相互對視,都有些神情茫然。

此時他們已經背到了最后一卷,卻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因為他們看不懂,這卷道典上的文字很陌生——準確來說是很怪,那些偏旁部首和筆畫明明都認識,組合起來,卻成了完全古怪的東西,怎么讀?什么意思?

二人回到廟里,尋到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說道:“大道三千,你們看的是最后一卷,這卷一千六百零一字,相傳其間隱著天道終義,從來沒有人能夠完全領悟其中的意思,更何況你們?”

陳長生問道:“師父,你也不懂?”

中年道人搖頭說道:“沒有誰敢說自己真的懂,我也不能。”

師兄弟對視一眼,覺得有些遺憾,雖然還是小孩子,但把三千道藏背到今日,只差一卷未能競全功,自然不會喜悅。但畢竟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從懵懂時便開始與道經相伴,性情也有些清淡,二人準備轉身離開。

便在這時,中年道人繼續說道:“……但是我能讀。”

自那日起,中年道人開始講授道典最后一卷的讀法,逐字傳授讀音,那些發音特別怪異,很簡單的單音節,卻要利用喉嚨里的某塊肌肉,對聲帶也有特殊的要求,總之,不像是正常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

陳長生完全不明白,只是像小鴨子般,老老實實按著師父教的發音模擬,余人卻偶爾會想起很多年前在溪畔,師父對著那個恐怖生物說出的那個字。

余人和陳長生用了很長時間終于掌握了那一千六百零一個字的讀音,卻依然不解其意,問中年道人也得不到解答,其時,他們已經在這最后一卷上花了整整一年時間,然后他們開始像以前那樣,捧著最后一卷繼續誦讀,直到能夠背下。

當他們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背道典的生活時,中年道人要求他們開始讀第二遍,無奈的孩子們被迫再次開始重復,或者正是因為重復,這一遍對道藏的頌讀,他們反而覺得辛苦許多,甚至覺得有些苦不堪言。

也正是到這時候,他們才開始生出不解,師父為什么要自己二人讀這些道經?為什么不教自己修行?明明道經上面寫過,道人應該修道,應該追求長生才是啊。

其時,余人十歲,陳長生六歲半,也正是在這年秋天,有白鶴破云而來,帶來了遠方故人的問候以及一封絹書,絹書上寫著生辰八字還有一份婚書以及信物——某位曾經被中年道人所救的達官貴人,想要踐行當年的承諾。

中年道人看著婚書微笑不語,然后望向兩名徒兒。余人擺手,指著自己那只不能視物的眼睛,微笑拒絕,陳長生神情惘然,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糊里糊涂地接過婚書,從此便有了一個未婚妻。

其后數年間,每逢年節時,那只白鶴便會破云應期而至,帶來京都那位貴人的問候,還會捎帶一些比較有意思的小禮物,送給陳長生。

陳長生漸漸明事,知道婚約意味著什么,每每在夜里,借著星光看著那封靜靜躺在抽屜里的婚書,他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想著那位聽說與自己差不多大的未婚妻,有些寧靜的喜悅,有些害羞,更多惘然。

平靜的讀書生涯,在陳長生十歲的時候,出現了一次意外。某夜,他第七十二次重新背誦完道藏最后一卷的一千六百零一字后,忽然覺得自己的意識飄離了身體,開始在青山里的樹林里飄拂,他就此昏睡不起,身體開始散發出一種異香。

不是花香,不是葉香,也不是脂粉香。說淡,卻在夜風吹拂下久久不散,說濃,飄入鼻端,卻是那般的飄渺,不像是人間能夠出現的香味,無法捉摸,極為誘人。

最先發現陳長生情況的是余人,聞著那道異香,他的神色變得極為嚴峻。

樹葉遮蔽略幽暗的青山里,有獅吼虎嘯,有鶴舞蛟突,有本應夏夜才會出現的如雷蛙鳴,青山東方那片無人敢進的云霧深處,隱隱出現一道巨大的陰影,不知是何生物,在無數生命貪婪敬畏眼光的注視下,陳長生散發著異香,閉著眼睛沉睡,不知何時才會醒來。

余人在榻旁拼命地扇著風,想要把陳長生身上的香味扇走,因為那道香味讓他口齒生津,讓他生出一種很古怪、很恐怖的念頭,他必須扇風,把這個念頭也扇走。

中年道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廂房里,他站在榻畔,看著緊閉雙眼的陳長生,說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話:“因又在何處呢?”

一夜時間過去。

晨光灑落青山的那瞬間,陳長生身上的異香驟然斂沒,再也聞不到絲毫,他回復了從前的模樣,青山里的萬千奇獸還有云后那道恐怖的身影,也不知何時離去。

余人看著沉睡中的師弟,終于不再驚慌,噓了口氣,想要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才發現肩膀因為拼命地搖了一夜的扇,而痛的無法動作。

陳長生睜開眼睛,醒了過來。雖然沉睡一夜,但他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看著神情痛苦的師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問道:“師父,我這是怎么了?”

中年道人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后,說道:“你有病。”

按照中年道人的說法,陳長生的病是因為先天體虛,身體里的九段經脈不能相連,昨夜的異香,便是神魂無法中繼循環,只能被迫隨著汗排出,那些汗水里面是人不可或缺的神魂精華,自然帶著一種異香,這是一種怪病。

“那……您能治嗎?”

“不能,沒有人能。”

“不能治的病……那是命?”

“是的,那就是你的命。”

自十歲生辰之后,那只白鶴便再也沒有來過青山,京都那邊斷了消息,婚書的另一邊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陳長生偶爾站在溪畔,看著西方,會想起這件事情。

當然,他想的更多的事情,還是自己的病,或者說命……他沒有變得虛弱,除了有些容易犯困之外,看著極為健康,根本不像個早夭之人,他甚至開始懷疑師父的判斷。可如果師父的判斷是正確的,那怎么辦?陳長生決離開破廟,去繁華的人世間看看,趁自己還能看,他要去看看傳說中的天書陵,還要去把那門婚事退掉。

“老師,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去京都。”

“為什么?”

“因為我想活著。”

“我說過,那不是病,是命。”

“我想改命。”

“八百年來,只有三個人改命成功過。”

“那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是的。”

“我不是,但我也想試試。”

京都,陳長生總是要去的,無論能不能治好自己的病,他總是要去的,不止是因為他要改命,也因為婚書的另一邊在京都。

他收拾行李,接過余人師兄遞過來的那把小劍,轉身離開。

十四歲的少年道士,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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