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

他記得她死的時候，也才十六七歲罷了。

那瘦瘦小小的身軀，被他一箭穿心。

她半轉過頭，那絕致的容顏帶著一種凄美，洋溢著解脫的笑容的模樣深深的印在他的心底。

即便隔了一世，如今她真真切切的站在他面前，那樣一副景象也讓他難以忘懷。

刑場之上，他相救而不能救，最后替她解脫。

那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日，他會那個死在自己手里的小姑娘如同知己一般談論前塵過往。

人世的際遇，有時候早早的就已經注定了。

有些牽絆，也是在不知不覺之間種下。

江冉笑著搖頭，“我死去之后，一縷魂魄飄蕩了十數年才得以往生。也許是死的太久，這才分外的珍惜這人世的每一刻時光。”

說著她笑了起來，“我與你不一樣，你從前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我卻把所有的難題都留到了這一生，還好，蒼天待你我不薄，還能給我們一次逆天改命的機會。你說想我怎么敢蹉跎光陰？”

慕容羽靜靜的聽她憶起往事，一個小姑娘經歷了生死仇恨，從死亡中歸來，還能如此平靜，帶著堅韌不拔的信念。

他有些詫異。

也有點喜歡和她說話的感覺。

似乎只有這樣靜謐的時光，才是他一直求而不得的。

他似乎有些貪戀起來。

兩人閑談了幾句。

江冉便請教慕容羽一些和鴻雁交流的鳴笛之法。

不多一會，到了離去的時候。

慕容羽竟然前所未有的生出幾分不舍的心情來。

看著江冉的馬車漸漸遠去。

慕容羽這才收回目光。

“主子，”柳煙說道，“若主子果真喜歡，可以想些法子把這姑娘留在身邊。”

慕容羽一個凌厲的目光掃射過來，“這樣的話以后都不要提了，我不想再聽見。”

柳煙忙說道，“是，柳煙失言了，請主子責罰。”

慕容羽只是擺了擺手，“柳煙，你不懂。”

柳煙的眼神黯淡。

他懂，主子只是因為命不久矣，不敢耽誤人家姑娘罷了。

江冉出了漁舟唱晚的時候，那一對鴻雁跟在馬車上空盤旋。

白芷性子活潑，最是喜歡這些飛鳥，她心情極好，“穆公子待姑娘真好，柳煙哥說，這鴻雁穆公子從來不讓別人碰，今日給了姑娘，他也很是意外。”

江冉感慨道，“那你要給我好好的養，掉了一根毛我唯你是問。”

白芷滿口答應，“放心吧，我會像對姑娘一樣對它們的，姑娘，我們給它們取個名字吧！”

紫蘇笑著打趣，“你這么喜歡，那個大的叫小白，小的就叫小芷，你說好不好？”

白芷卻滿口應了，“不，小的叫小白，大的叫小紫，紫蘇姐姐的紫，這樣更好！”

一面側過頭問江冉，“姑娘說好不好？”

江冉點頭，“好，你們一人養一只，看誰養的更好。”

江冉的馬車轉了一圈。

她寫了兩張轉讓藥堂的告示，先后經過了東西兩家藥堂。

然后讓白芷下車貼了上去。

辦妥之后。

馬車回轉。“紫蘇，去你家坐坐吧。”

紫蘇有些詫異，“姑娘真要去我家里嗎？”

紫蘇有一個嫡親的兄長叫小周，江冉曾想要拉攏小周。

被小周婉拒了。

不過江冉并不想放棄。

她能信任的人不多，想要一個能替自己在外面做事的男子。

小周是最好的人選。

不過小周受了父親的恩惠，不愿一心二用。

江冉和父親之間遲早要對峙，紫蘇跟著自己，她擔心父親有可能會利用這一層關系。

所以她還是想見見這個小周。

馬車穩穩的落在了一個弄堂里。

弄堂里面很窄。

來來往往都是人，雖然江冉刻意帶了惟帽，還是有來往的行人直勾勾的盯著她瞧，因為有漁舟唱晚的事情發生在先，嚇得白芷和紫蘇緊緊的一前一后的護著。

“姑娘，不如回去吧。”紫蘇說道。

白芷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姑娘，我們回吧，你要是想要見周大哥，只管找間茶館，喚了他前來就是。”

江冉不以為意，“無妨。走吧。”

弄堂很深。

江冉一把握住了紫蘇的手，“你就是住在這里嗎？”

紫蘇有些不好意思，“爹娘沒得早，就我和哥哥兩人，這里租金便宜一些。”

她說的簡短，江冉卻也能聽出其中的心酸來。

紫蘇從不在府里提及自己的處境。

穿過一個院子，就到了紫蘇的家，里面是小小的兩間，小周住在外間，紫蘇住里間。

紫蘇一般住在江家，只有放假的時候，才回來住一兩日。屋子很小，但是收拾的很是整潔。

紫蘇帶著歉意，“這里太過簡陋，實在不是姑娘該來的。”

江冉毫不在意，比這更差的地方她也住過，“無妨，我只是想要見見你哥哥，你放心，不會叫你為難。”

這時一個黑黑瘦瘦的少年聽到聲音，走了出來，看見江冉，忙恭恭敬敬的道，“小周見過姑娘。”

紫蘇忙拿了一方帕子墊在了椅子上，這才扶了江冉坐下，“姑娘將就一下吧。”

白芷家里也窮，卻比紫蘇還是強一些，她拿胳膊碰了紫蘇一下，“你過得這樣苦，怎么不和我們說。”

紫蘇只是垂著頭道，“我還以為你們會嫌棄我。”

“怎么會呢，”白芷一向大大咧咧的，卻從不是踩低捧高的。自打姑娘和她說起過，要好生的對紫蘇的時候，她便再也沒有一絲芥蒂了。

小周因怕失禮，一直低垂著頭，不敢抬眼去看。

江冉笑著問道，“我只記得藥堂的人都叫你小周，卻不知你的真名。”

小周忙說道，“小的賤名，怕污了姑娘玉耳。”

江冉噗嗤一笑，“哪有那么多講究，你既然是紫蘇的哥哥，我總得知道你的名字吧。”

小周抬起頭來，這才看清江冉的模樣。

江冉去過藥堂幾次。

小周從不敢抬頭。

這時候他才看見少女明媚的笑容，對他并沒有一點點的嫌棄。

鬼使神差一般，他從杯子里沾了水，寫了兩個字。

周巍。

江冉默念道，“巍巍乎堯舜之有天下也。果然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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