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遠道-第八十章 簡單復雜
更新時間:2020-08-03  作者: 松下鹿   本書關鍵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明月照遠道 | 松下鹿 | 松下鹿 | 明月照遠道 
正文如下:
歸義府中。

這些日子以來,在安舒的有意示好之下,眾女與她,關系可謂是如魚得水,進展神速。便是那極難纏的陰南珠、索云,都一致得出曹大小姐親切友好,平易近人的結論。京城中那些說她倨傲冷漠的傳言,十分之不可信。

安舒聽得腹中暗笑。眾女這般眾口一詞地夸她,倒不見得有多真心地喜歡她這個人,不過是因為她極其熱情,隔三岔五便下帖子,請她們去侯府聚會閑話而已。曹宗鈺忙過府衙的事情之后,總還是會盡量抽時間,回到侯府,可不就正好撞著了。

安舒自己,卻不耐煩多陪她們,常常借故躲開,或者干脆回到棲梧庭。阿冉性子溫柔,府中下人與她處得極好,有什么新鮮八卦,都愛講給她聽。

安舒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便在涼亭里,一邊看書,一邊心不在焉低地聽她轉述,李家小娘子如何在花廳不小心摔倒,正好撞到世子身上,世子當時正與李世子說話呢,順手接住小娘子,溫言慰問了兩句。結果站在一邊的李世子很不給面子,當著小娘子的面,笑得腿肚子抽筋,直叫哎喲。李小娘子當時的臉色,那叫一個大千世界,精彩紛呈。此后連著幾天,就只見李家小娘子來,不見李世子來。據說世子臉上被貓抓傷了,要好好將養,不能見人。

又說陰家表小姐拖著二小姐作陪,硬是將世子拉著,在角落里講了半天的話。旁人也不知道他們說的什么,只知道世子面有難色,再三不肯答應。表小姐后來又攛掇著二小姐,非得去了一趟南院,說是當日與清菀一見如故,要特地找她敘敘話兒。

安舒聽到這里,放下手中看了幾行的書卷,特地插話問道:“清菀那丫頭,事后怎么處置這些禮物?”

“聽說清菀找了一日,將禮物全部包好,去見了夫人,意欲上交。夫人卻發話說,這是小娘子們送她的,正是她該得的,讓她放心收下,將來傳給子女。”

安舒無聲地嘆了口氣,道:“清菀危矣!”陰氏若不說最后這句話,清菀還可將這些禮物再分送出去,多結善緣,總能化解一些對她的敵意。然而陰氏這句話一說,便是將這散財示好的路子也堵死了。清菀這下,既不討曹宗鈺喜歡,又得不到陰氏回護,身處他人眼紅嫉妒的中心,可謂死地了。

阿冉等了一下,見安舒無意解釋,按下心頭疑惑,接著講道:“大家都說,看來看去,還是于闐的嬌公主最有氣度,她雖也是日日都來,可每次都只是遠遠地看著世子,并不往世子身前湊熱鬧。便是有時候尉遲太子硬拉著她,去找世子敘話,嬌公主也并不多言。那種溫柔嫻靜的氣質,讓人看著就覺得心頭歡喜。”

“是么?”安舒不禁笑道:“這么說來,她們私下開的盤口里,嬌公主可是呼聲最高,賠率最低的?”

阿冉抿嘴一笑:“小姐怎么知道她們還開了博彩的盤口?”

“人之常情罷了。她們若是不開,倒是樁怪事。”

“小姐可猜錯了,據她們分析,目前看來,最有希望的,卻是李家小娘子。”

“這卻是為何?”安舒不禁奇了。

“據說這幾日下來,世子見李家小娘子的次數最多,對她笑得也最多,如今世子見到嬌公主,還是客客氣氣地稱公主殿下,可對著李家小娘子,已是‘若蘭若蘭’地叫上了。”

安舒微微蹙起眉頭。阿冉也不再說話,低下頭,將茶壺從小火爐上移開,拎著纏了厚厚棉布的把手,徐徐將茶倒入杯中,一時香味撲鼻。

倒好茶,阿冉將茶杯移到安舒面前,輕聲道:“自從世子上次教了阿冉煮茶,這已經連著好幾日,再沒見世子來過了。倒是這新鮮牛乳,每日里都是按時送來,從無差錯。”

安舒笑了笑,隨口打趣她:“你什么時候,倒染上了這喜聚不喜散的毛病?難道沒聽人說過么,千里搭涼棚,沒有不散的筵席。”

“哦,原來這一趟敦煌之行,在你眼中,不過是一場流水筵席?古人有曲水流觴之雅,如今大小姐也有乘興而來,興盡而去的別意深致,倒是交相輝映得很。”

阿冉抬頭,見是曹宗鈺,他不知何時進來的,穿著深藍色的錦袍,發束金冠,站在院子里頭,一雙劍眉絞得緊緊的,眼睛直盯著安舒。

阿冉連忙起身,朝曹宗鈺行了一禮。曹宗鈺恍若未見,目光只是落在安舒身上,一霎也不肯移開。

阿冉收拾了茶具,悄悄退下,將在游廊下玩竹蜻蜓的塔塔兒一并帶走,去了院門外邊,一邊做游戲,一邊守著門口。

空空的院落里,只剩下曹宗鈺與安舒兩人。

安舒并不回頭看她,身子向后靠,腦袋輕輕放在椅背上,眼睛望著涼亭上方,嘴角掛了個似有若無的微笑,柔聲說道:“別說氣話,這不是你的風格。”

曹宗鈺看著她,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呼嘯著,咒罵著,叫囂著,想要沖過去緊緊抱住她,將她完完全全圈在自己懷里,不顧一切地吻她,然而腳下卻仿似生了根,半點也無法移動,手掌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心中酸苦已極,澀聲道:“我是什么風格?我怎的自己也不知道。”

安舒嘆了口氣,終于慢慢回過頭來,看著他,眉峰微蹙,道:“你不要不講理,好不好?是你這幾日都不肯來,你一開口卻來怪我?”

“我……你……”曹宗鈺只覺胸中一口濁氣上涌,喉嚨霎時干澀無比,捏緊拳頭,讓胸口的空氣慢慢透上來,心中一團火,燒得灼熱疼痛。半晌,方才壓住痛楚,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怒道:“大小姐難道忘了么?你給我布置下的任務,要與這位小娘子敘話,要與那位小娘子偶遇,要多笑,要多說。我今日便是完成任務,來找大小姐討賞的。”

安舒緩緩朝他走過去,曹宗鈺只覺自己被心中的渴望分成了兩半,一半個自己想要走開,想要朝她怒吼,另一半個自己卻絕望地想要快步沖過去,張開雙臂迎接她。

這兩個自己在打架,而安舒已經越走越近,很快便到了他面前。曹宗鈺低頭看著她,她離自己的距離已經近到不足一個拳頭,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胸口起伏所帶來的呼吸氣息,她身體散發出的微微熱氣,發絲里蘊蕩著的淡淡香味。

所有這一切,都令他渾身顫抖。

終于,安舒抬頭看著他,伸出手,放在他的胸口,將他緩緩拉近,輕輕吻了上去。

曹宗鈺腦中轟然作響,憤怒、擔憂、恐懼,混合著痛楚與渴望,都在這一刻被她柔軟的唇引爆,他顫抖著伸出手,將她緊緊環在身前,低下頭,讓這個吻從一個清淺的“對不起,我很抱歉”變成絕望的“我愛你,別離開我”。

安舒懂得了他的意思,在他懷里漸漸發起抖來。他停了下來,嘴唇離開她的嘴唇,移到她耳邊。他說:“安舒,不要走。”

過了好一會兒,安舒身子慢慢平靜下來,說道:“你知道的,京中來信了。”她的聲音有著一種實事求是的平靜,這平靜下面空洞茫然,似乎什么情緒都沒有。她只是就事論事,說這么一件事情,類似于李家小娘子聲音很好聽,今天天氣不錯,大雁回南方了。

曹宗鈺放在她背上的雙手像是同時挨了一棒子,瞬間下意識地收緊,喃喃道:“所以……”腦袋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道:“可是,你來到敦煌,才不過一個多月。”聲音苦澀嘶啞,竟似是哭泣。

“是呀,才不過一個多月,”安舒重復了他這句話,微笑道:“曹宗鈺,有人跟我說,你已經快被我毀了。若是我再呆下去,你就真的要無藥可救了。”

“無論說這話的人是誰,他錯了。不是你毀了我,是不能與你在一起,才會毀了我。”

“這沒有任何區別。”安舒看著他,眉心間暈出凄苦,“這不是文字游戲,曹宗鈺,我們沒辦法靠小聰明來解決。”

“所以為了你能走得安心,你就非常仔細地,替我尋找一位替代品?你可真是想得周到細致。”曹宗鈺笑了下,覺得自己口里一陣陣發苦。

“陰氏想借我們的關系出手對付你,如果不是我,也許她永遠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曹宗鈺,是我讓你置身于險境。這是我欠你的。”

“你欠我什么?欠我一個妻子?”曹宗鈺睜大眼睛,覺得這個念頭簡直荒謬絕頂,可笑之至,他也確實笑了出來,雖然笑聲里帶了濃濃的諷刺。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安舒嘆了口氣,忍耐著說道,“我欠你一個不受丑聞威脅的良好聲譽,我欠你一個完完全全去擁有你自己人生的機會,我甚至欠你未來妻子的,雖然我不知道她會是誰,可是我曾經從她身邊偷走了你。”她抬起頭,看著曹宗鈺,“我不知道我能彌補多少,可是我愿意盡力。”

“等一等,”曹宗鈺舉起一只手來,像是不認識她似的,瞪著她,喃喃道:“我們究竟在說什么?安舒,我在說我愛你,我不想要任何人,我可以不娶妻,我只要你。”安舒看著他,嘴唇開始輕輕顫抖,但是她在搖頭,幅度不大,卻很堅決地搖頭。“而你在說什么,你在說欠債,在說彌補,在說愧疚。安舒,”他輕輕叫她的名字,輕聲問她:“安舒,你愛我嗎?像我愛你一樣愛我嗎?”

安舒看了他很久,久到曹宗鈺懸在半空的心逐漸下沉,沉到他無法知道的亙古冰原,沉到他全身上下,每一處肌膚,每一根骨頭,都開始從里到外地鈍痛。

然而安舒終究還是回答了,她望進他的眼睛里去,她說:“曹宗鈺,你知道么?我多希望我能給你一個否定的答案,那樣對你,對我,對所有人都好。可是,”她緩緩搖搖頭,凄然道:“我說不出來。至少現在,我說不出來。因為,”她聲音顫抖起來,“我的心還不夠堅強,還不夠冷硬,能夠支撐我在這樣的時候撒謊。”她嘆口氣,喃喃道:“也許,未來某一天,我能夠……”

曹宗鈺呆呆地看著她,適才的痛楚讓他一時還無法處理這樣復雜的信息,他近乎蠢笨地問道:“所以……?”

安舒眼中微微有光,曹宗鈺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淚光,他從來沒見過安舒流淚。安舒緩緩點頭,幾乎是苦笑著說道:“所以,是的,曹宗鈺,我也愛你。”

多么簡單。多么復雜。

多么絕望。

曹宗鈺不等她說完,已經吻住了她。

迷失在他懷里之前,她腦海里泛起一絲苦笑:可是,這并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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