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庭院融合了江南園林的精巧和北方建筑的大氣，端的是園藝建筑史上的精品，只是給人一種太過幽靜的感覺。

不，與其說是幽靜，倒不如說是死寂，偌大的園子，到處都是花草樹木，卻顯得那樣刻板而虛假，整個庭院不會經過任何風霜雨雪的洗禮，就好像在畫中那般不真實。房子只有寥寥幾間，而且只住了一個人，連一只鳥雀或是小蟲也看不到，所以，再美麗的景物，也增添了一份森冷的意味。

唯一的生氣，便是那身著天水碧衣衫的女子，她不僅眉目如畫，清麗絕倫，更難得的是擁有淡泊清澈的氣質，舉手投足間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濃濃的書卷之氣與高貴優雅。靜觀她的言行舉止，可以發現這個女子給任何人一種溫柔如水的感覺，但那種溫柔是猶如冬日暖陽般，帶著清冷疏離的，她仿佛看盡紅塵了紅塵，所以只要在她身邊，就可以感覺到一股自內心而流露出來的平靜安寧，洗盡一身的煩惱與憂愁。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難以想到。”正因為如此，當這位名為蕭清暖的女子的故人出現時，也險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五百年的時光，讓你從火變成了水。”

蕭清暖不疾不徐，緩緩地泡了一杯茶，姿態優美流暢，可以讓那些茶道大師羞愧不已，畢竟沒有什么人可以用五百年的時間來鍛煉這些，而她在這里的日子卻很是無聊，書總有看完的一日，只能用琴棋書畫女紅茶道什么的打發時間。

她做足了待客的禮儀，才淡淡地說：“是么？已經五百年了么？”那種漫不經心，仿佛是隨口應下別人話的語氣，更讓她多了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比起你之前五百年的波瀾壯闊、驚心動魄，這五百年的確是枯燥無味，如果要是我在這個只有一大堆書的地方一個人呆上這么久肯定會瘋掉。”作為平衡者，本身已經心如鐵石編號為09的男子也不由驚嘆，這個女子能夠以女子之身做下那么多驚天動地的事情，果然心志堅毅到可怕。

蕭清暖不在意地輕輕偏了偏頭，素手將一縷調皮的發絲攏在耳后，若有所思地問：“五百年前的我，是什么樣子的？”

09捧茶的手懸在半空。

蕭清暖露出一個淡泊到幾近于無的笑容：“很奇怪么？記憶替換、感情磨滅，忍受五百年這樣的生活，你不應該指望我還記得自己當初的模樣。要知道，如果換在我沒有穿越之前的那個時代，不要說五百年，估計五年之前自己是什么樣，很多人多不記得了。就算我現在是純血夏人，壽命勉強乘了一個十，但五百年，已經占去了我人生的一半，再加上這個以庭院為牢籠的記憶消磨法陣，你覺得，我可能會記得么？”

09突然覺得滿口苦味。

五百，不，一千年前的她是什么樣子的？

在09的記憶中，那是一個如烈火一般張揚高傲的女子，性情極為倔強，又偏偏好強的很，從小什么都要憑自己的實力爭到最好的，她也的確很聰明，加上家境優越，家人給她鋪好了道路，所以完全是天之驕女，表面上看起來霸道又張揚，其實卻是刀子嘴豆腐心。即使穿越之后，也是家世極為顯貴，家庭又是難得的和睦，她在同等條件的同齡人中又是極為出類拔萃，自然也沒有改變那剛烈張揚的性子，如果不是因為那個錯誤……

“你不知道么？那我換一個話題好了，洛祈淵是誰？”蕭清暖帶著淡淡的微笑問，卻毫不意外地看到，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09臉色終于有了變化，她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你們的陣法沒有任何問題，只是我前幾日翻閱剛剛來到這里時，自己練的字，發現自己每次寫到這個人的時候，都是滿懷怨恨偏偏又柔情萬種，所以才有此一問。”說罷，她垂下眼睛，掩住了真實的情緒。

她的話，雖然輕描淡寫，但那只是為了試探而故意淡化的。事實上，當她看見那些字的時候，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濃濃的怨恨和哀傷幾乎要劃破上好的宣紙，縱使有著五百年的時間緩和，讓宣紙變的發黃，也依然鋒銳地觸目驚心，不難以想象，當年的自己，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才寫出這個名字的，但她也知道，為了回到過去彌補過失，所以必須置換清洗自己這五百年的記憶，畢竟“未來”這種東西，雖然會改變，但如果記得其中的關鍵，也太過逆天了。而平衡司一向就是以秩序的守衛者自詡的，自然不可能讓她有這種外掛，但蕭清暖卻覺得，無論什么東西都是有一個限度的，所以她才出言試探。

真是可笑，當年為了回到過去，而忍受這等同于幽禁的折磨，可真的快到終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什么都不記得，甚至遺忘了當初的模樣。

無論多么深沉的愛，多么濃烈的恨，都無法抵擋歲月的魔力。蕭清暖呆在孤寂的地方，又慢慢遺忘支撐自己來這兒的記憶，多少次想自殺結束這一切，卻不甘心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至少也要知道，到底是誰給予了她那么強烈的感情，以及自己重生后應該如何定位，如何生活。

見09一直沒有開口，蕭清暖又道：“不能說么？我想，置換記憶，只是為了讓我不了解‘未來’的走向罷了……”她搖了搖頭，聲音低了下去，“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煩，那就算了。”

“不，你的經歷也挺好說的。”09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你穿越后身份很高貴，是文昌侯的嫡出孫女，備受寵愛，也是嘉臨皇朝難得的夏純血貴女，但你卻喜歡上了洛祈淵這個對愛情比較偏執又地位不是特別高的皇子，不惜一切嫁給了他，明明知道他深愛那個白音女子沈晚馨，卻用盡手段，甚至推他上了皇位，以為這樣他就會對你另眼相看。只是后來……為了沈晚馨，你們不知道吵了多少次，的事居然變成了朝堂斗爭，因為他送你的女兒和親，害死你的兒子，文昌侯一脈也險些毀滅，在絕望之下，你毒殺了他，自己成為太后，隨便弄了一個傀儡上位，將山河治理的井井有條，繁榮昌盛，但之前因為得罪了太多貴族加上文昌侯一脈失去了一貫的純臣立場，在斗爭中元氣大傷，而當初你也得罪了很多貴族，所以最后你的家人被人陸續加害，逐漸失去，當你查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和你有著深厚感情的幾個親人都逝世了，所以你大開殺戒，因為你這一次確實是倒行逆施，所以不但失去了之前積累的人心，也造成了宮變的醞釀。你對一切心知肚明，折騰了這些人讓他們也倒了大霉，幾乎崩潰了嘉臨皇朝的統治，才自己策劃了死亡。”

蕭清暖對之前自己的豐功偉績表示贊嘆，也知道了為什么從前的她寧愿在這個地方呆五百年也要重生，想必之前的自己必定因為穿越而帶著高高在上的心態，而且也放不開前世，卻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任性妄為讓家人落得如此悲慘，所以才想去彌補，雖然猜出了這些，她卻沒有半分表露，只是冷笑：“你誆我也不是這樣的，我是什么人我會不知道？如果那洛祈淵不喜歡我，我又怎么會巴巴地湊上去？就算不當面甩他一巴掌也會暗地里給他下絆子，又怎么會狼狽至此？我看你方才是看了什么狗血小說，所以隨便拿其中的情節來糊弄我吧？”

09聽見這話，頓時尷尬起來，心中對蕭清暖的敏銳表示佩服，便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們的失誤，在你穿越的時候，不小心弄了一個東西到你身上，才讓你瘋狂地迷戀洛祈淵。我們也是因為查到了這件事情，幫你解決還不夠，所以才有了讓你重生這一次補償。再說，你在這個空間日日觀摩天道，只要學武就可以很快上手，不時地陶冶琴操，又對穿越之前那個地球的文化尤其是你國家的古文化更深地了解了一下，比起上次你穿越的時候完全一天一地，更加適合融入古代，其實也不……”

蕭清暖掃了他一眼，雖然眼神平靜依然，卻隱藏著極端的冷冽。

縱使失去了叱咤風云五百年的記憶，又幽禁在這里，她依舊沒有改變。

鳳凰，始終是鳳凰。

雖然知道09沒有全說實話，但蕭清暖也已經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資料，便沒有再試探的心思了。在古代那種時候，出身高是最方便的，否則以她這種容貌，如果真的是當奴婢或者平民，她一定會繼續談下去，勾起09心中那莫名的愧疚，弄到易容和自保的東西。但在人身安全已經可以保證的情況下，她就不會那么貪心了，畢竟重生已經是很大的補償。

擁有重來的機會，或許每個人都會夢想，但真正能實現的，又有幾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