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琉璃燈面前,清暖先是贊嘆了一番,方柔聲問:“這兒的規矩,是如果能夠難住你,就能拿走這盞燈么?”
男子的聲音清冽卻有幾分低啞,極為悅耳,卻隱隱含著笑意,似乎覺得清暖無法贏過他,所以只是淡淡地回答:“不錯。”
清暖完全沒有生氣,畢竟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對于女子的歧視已經根深蒂固根本改不過來了,她微微一笑,決定試探他一番,所以道:“我的謎很簡單,只有一個字,那就是‘忘’,謎底是一個成語。”
男子完全沒有被難倒,淡淡地說:“死心塌地。如果你只是這種水平的話,你那請回吧。”
“那‘亞’呢?”清暖繼續出題目。
“有口難言。”男子不假思索。
清暖這次來了精神,天下才子雖然多,但這樣可以立刻答出來的絕對很少,所以她起了挑戰的心思,她自然是知道穿越者前輩陌冰彥將四大名著都弄出來了的,所以出題也多了很多范圍:“陽關一曲續日彈,猜一人名。”
“曹操。”男子仍舊沒有任何猶豫。
清暖這次算是知道了男子的水準,便正色道:“接下來我要動真格的了,我不說猜什么,你能夠能夠猜出來么?”
“說罷。”男子完全沒有任何為難,胸有成竹,清暖暗暗心驚,知道自己怕是遇上對手了,所以也不敢怠慢:“偷梁換柱。”
“木賊。”
“醒后得知一場夢。”
“悟空。”
“滿盤棋。”
“無漏子。”
“殘局飄零滿地金。”
“黃蓋。”
“春草碧如絲。”
“翠縷。”
“子規啼盡杜鵑紅。”
男子這次看了一眼清暖,才淡淡地說:“血竭花。”
清暖爭勝之心頓起,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塵。”
“好句。”男子沒有立刻回答,反而對這句詩贊美不已,陳嫣然早在一旁看傻眼了,這兩人一來一去已經出了近百個謎語,居然是越來越快,前者話音剛落便來了下一條,大家連想的時間都沒有,現在完全是在看熱鬧,沒看見周圍已經堆了一大片人了么?現在這個男子終于輸了?
終于兩字,不但可以代表陳嫣然的心情,也可以代表廣大群眾的心情,只是清颯一直在打量這個男子和他的護衛,不知道在想什么。
顯然,沒有。
這個男子只是驚嘆一下這句子有多好,卻完全不會被困住:“沉香粉。”
眾人一陣唏噓,顯然是對男子沒有被難住表示遺憾,畢竟這兩人一看都是出身世家大族,而且端的是才華橫溢,他們也好看熱鬧,覺得如果這個男子輸給姑娘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說不定還能夠促成一段姻緣呢,沒想到這男子一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居然完全不動搖。
但他這樣的舉動正好對了清暖的脾胃,清暖雖然用面紗遮擋容貌,也戴了鮫綃,但氣質是掩飾不住的,完全可以猜出是個家世良好備受寵愛的大小姐而且是一個絕世美人,這個男子的眼神卻清澈而平和,雖然深邃荒蕪不減,卻沒有半點無禮,這也是清暖樂意和他猜這么久的原因。
清暖肚子里存貨多,而且也可以慢慢想,但高水平到或許能夠考倒這個男子的卻仍然少,加上她這么久著實有些郁悶,所以笑道:“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與貓狗狐狼相似,既非家禽,亦非野獸;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是小品,更是妙文。”
這燈謎有些近似于俚語,謎底卻很無賴。
男子眼底浮現一抹笑意,緩緩道:“猜謎。”
陳嫣然還沒有反應過來,清暖已經頗為懊惱地出了一道更難的:“百萬軍中卷白旗,天邊豪富少人知。秦王斬了余元帥,辱罵將軍失馬騎。吾被人言欠口信,辛苦無干夜自嗤。毛女受到腰際斬,分尸不得帶刀歸。一丸妙藥無人點,千載終須一撇離。”
男子聲音中已經有了幾分戲謔,回敬道:“百萬軍中無白旗,夫子無人問仲尼,霸王失去擎天柱,罵到將軍冇馬騎,吾今不用多開口,滾滾江河脫水衣,皂子常時掛了白,分瓜不用把刀持,丸中失去靈丹藥,千里送君終一離。”
清颯臉上頓時有些不高興了,以他的才華自然聽得出來,這個男子不但猜出了謎底且同樣用字謎表現出來,而且水平略高于自己妹妹所作的,這件事往小里說只是個小小的反擊,但往大里說有調戲清暖的感覺。只是看見妹妹并沒有半分氣惱,反而對自己有了對手而欣喜,清颯便沒有多說什么,反而更仔細地觀察眼前這些人。
清暖自然也能聽出來的,她本來就對有真才實學的人挺不錯,此時又一心想勝過眼前的男子,于是出了更難的:“吹簫橋畔月如環,亞字欄干對照間。寫過烏絲三頁滿,彈來雁瑟一弦閑。清波雙現金釵影,和氣全飛玉管斑。漫說荷花共生日,十年不減麗娟顏。”
男子稍微有些停頓,才回答:“二十四。”
清暖打量了男子一會兒,她知道這首詩的謎不是特別難猜,只是要賣弄一下才學,可為什么這個男子揮停頓呢?她回想一下自己這一句有什么不對,便發現兩個亞字欄桿、三頁烏絲、少撥了一弦的瑟、實影金釵、玉管之口、荷花生日都是二十四,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卻用了典,取自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與漢武帝所臨幸的一個宮女麗娟,只是這兩個典故在嘉臨皇朝是不存在的,這個男子想來是覺得每一句都有寓意才正確,所以猶豫了一下才說出答案。
清暖心中震驚于這個男子涉獵之廣,卻也知道了如何打敗這個男子,只要取那不帶有明顯歷史的便可,所以她胸有成竹地說:“悵望神山,天風泠然,吟湘路遙。只題緘歲久,墨痕未滅;湔裙春暮,別恨重撩。石上因緣,命中奇偶,六幅羅裙色半銷。尊前恨,恨陽關疊后,酒盞長拋。無聊偶弄檀槽,撥不到、鹍弦第四條。算揚州月色,那容分占;靈和柳影,懲地生嬌。擘豈雙雙,添仍一一,畫手休夸頰上毫。相思苦,便頻年蓄艾,心病誰療?”然后她頗有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無意中聽見的,覺得有意思,今日用在了這兒,并非我所創作。”
她可以確定,這個世界沒有人知道三神山、三湘、陽關三疊、檀槽三弦、三分明月、柳影三眠三起等典故,雖然閨怨這玩意實在是有些不好,但她已經解釋過,而她一個未婚女子,沒有經歷過,自然不可能有寫這種詩的心境,反正本朝對于女子還是挺寬容的,沒有像明清那么變態連父兄都只有過年的時候能見一面。所以大家聽了,一邊贊嘆這首詞的精巧,一邊猜測。
男子這次也停了一會兒,然后很篤定地回答:“三。”
清暖頓時郁悶了,沒想到有這么多典故的東西都難不倒她,其實她倒犯了一個毛病,你說如果有典故的,每一句都猜一個謎底的或許這個男子真的答不出來,但她有點精神潔癖,所以每一句中都有一個三字,男子便是看中了這一點,雖然有些典故不了解,也足夠他猜到。
可惜,清暖不知道自己犯了這么一個大錯,但這樣也好,畢竟這個男子的閱讀量太過恐怖,若是真的弄了什么歷史典故,第一個倒霉的就是文昌侯府,所以清暖死死咬住下唇,那一股倔勁不減反增,良久,方道:“熙熙鬧市石橋邊,畫意詩情已蕩然,空有寒山各寺在,鐘聲不再像當年。”
這首詩也是有典故的,取楓橋夜泊的寒山寺寂寥,諷刺如今寒山寺邊熙熙攘攘失去已經,但加了一個‘各’字便沒有如此明顯,只會讓人以為“寒”和“山”二字是分開的,況且,這個謎清暖雖然知道答案,卻想不出來為什么,要不是覺得今天會落敗,她是斷斷不肯拿自己不會的東西出來獻丑的。
男子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