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舊事
“哥?”
董潔吃了一驚,“不是在上班嗎?怎么突然回來了?”
姜紅葉也站起來,“我跟小潔說話呢,這都——”她看看表,“十點了,再有一個小時該吃午飯了。公司要是沒什么急事,就在家吃午飯吧。我去跟李阿姨說一聲,中午加兩個菜。”
大山笑容有一點勉強,“不用,我沒打擾你們說話吧?”他眼神飛快的從董潔面上掃過,隨即逃也似的移開了。
董潔心里暗叫糟糕。
她從來不在哥哥面前提自己的身世。以前兄妹倆偶爾說起過,大山不只一次抱著她,高興的時候會慶幸兩個人的相遇,為她的聰明伶俐覺得自豪,慶幸在所有親人離他而去的時候,還有她不離不棄跟在身邊,他不是一個人;她生病了,他過于著急焦慮時,也曾詛咒那對不負責任的男女。
直到前一次回鄉。
無論是她被綁架險些就此丟了性命,還是他情緒過激失手傷人,這對于一個少年來說,都是刻骨銘心到難以忘記的噩夢。
那年的事根本就是一個禁忌,最開始大山做了好一段日子的噩夢,很長時間才調整過來。不開心的事情不該想著念著,人總是要往前后,而逃避是人的本能、時間是治愈一切傷口的良藥。繁忙的工作很快使得他們刻意模糊、淡忘掉那年的經歷。
或許這世上所有人提到那個早已死去地人,這些次數加在一塊。都不會有她提起的沖擊力更大——對于大山而言。畢竟,雖然兄妹倆從來不予承認,那個事實仍然難以回避——他傷的是她的父親,沒有養育之恩、卻有血緣之親的男人。
董潔有些憤憤的想。那個該死的男人,她才不會對他生出一丁點愧疚之心。然而世上總有愚孝之人,也或者對血肉之軀地一般人來說,血緣。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沒有辦法真正割舍地東西。就像前年時候。兩個人看《雪山飛狐,袁紫衣報復她的父親,然而同時又對那個男人懷著一種極度微妙的感情,最終斬斷情愛遁入空門。外人看著可惜甚至不理解的選擇和結局。其實也有某種必然性——人是善于畫地為牢進而自苦地動物。
董潔記得,當時大山夜里就有些輾轉。那時候她意識到。有些事,已經成為他的心結,埋在他心里,很深、也很重。
董潔只佯做不知。她并不認為,現在是把那事攤開來說地時機,哥哥再怎么能干、練達。畢竟只是二十剛冒尖的年輕人。而站在他的角度,也不會僅僅因為十來歲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的話就此釋然,他會擔心她真正成熟以后想法將產生變化吧?有些事情要交給時間,豐富的閱歷會把帶著棱角像塊硬石地傷口,磨成光滑的鵝卵石,觸碰時不會再有尖銳的痛感。
如果、只是如果,她沒有帶著前世的記憶重生。現在的她。是不是真的會做到釋然沒有一點想法?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念,就從她腦海里消失。測試文字水印2。有時候董潔覺得。她離奇的經歷,使得她對那件事地看法已經跳出了常態,而大山沒有也不可能跳出,所以,他或許會不后悔傷人,但一定會為傷地人是她的“父親”,而感到深沉地痛苦。
“哥,要的。你回來,祥子他倆也跟著回來了,都這個時候,也不差那會兒工夫,在家吃了飯再去公司,你要聽我的!”
她如往常般把臉伏到他肩上,仿佛剛剛扯出那男人的話只是她隨口一說,有口無心自己都沒意識到——實際上也差不多是這么回事。“你主外,我主內,咱倆早就說好的呀,是不是?既然回了家,就得聽我的。”
大山在這種小事上,一向不會逆著董潔的意思來。姜紅葉笑道:“行,我這就去跟李阿姨說。”
她前腳剛出門,董潔順勢歪了身子坐到哥哥腿上,攬著他的頭直接給了他一個吻。呃,這個法子轉移注意力最奏效了。
大山立刻激烈的回吻,帶著一絲迫切,接手主導權,很投入的輾轉回吻。
董潔一邊喘息,一邊問他:“哥,你是因為公司沒什么重要的事,特地放自己半天假,回來陪我吃飯的吧?”她瞟過去一個眼波,右手食指從他唇面劃過,向上刮刮他的鼻梁,調皮笑道:“快說是,我不接受第二個答案哦!”
她總是能輕易轉變他的心情,像是有股神奇的魔力,掌握著他情緒好壞的密碼。大山在她的笑容里慢慢放松,“就算是吧。”
“就算?”董潔扔過來一個白眼,表示她不滿意這種敷衍性質的答案。
“事實上,我上午要開會,布置下個月的生產任務,這是昨天就訂好的日程。早晨上班時,大意的把計劃書落到書房里了,包括服裝廠、絲巾廠、玉石廠等等,我記不住那么多內容……”
“怎么不打個電話?我讓人給你送過去。”
“你忘了,今天陳哥出去辦事,那輛車他開走了。家里沒有車,打車也不是很方便,再說,我也怕你在家悶的慌,決定親自給我送文件,這兩天降溫,外面冷的很。我算計著公司在郊外,一來一往費時不少,索性把會議挪到下午。剩下這個時間段也沒啥事,趁著回來拿文件的工夫,還能跟你一起吃午飯。”
大山低頭笑道:“怎么樣,這個解釋還滿意吧?”
董潔食指拇指一捏,甩個響指道:“還成,我這人吧。要求一向不高。”說著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扳著手指道:“哥哥為我們地將來在努力工作呢,這吃的、喝的、用的、穿的,樣樣都要花錢。我幫不上忙,可也不能拖后腿。”然后握拳道:“我要做個懂事的好孩子,這樣哥哥才喜歡!”
大山哈哈大笑,情緒完全放松了。“老天。你太有才了,你該去當演員,一定紅!”
“哼哼,我才不要做演員呢。像小白鼠似的,連怎么笑怎么走路都得請人指導對著鏡子練習半天。把私生活攤開來任人評頭論足。”
董潔眼珠一轉,苦著臉道:“哥,是不是公司經營出——問題了,需要我出去掙錢貼補家用?不要啦,我吃地很少,花不了多少錢地。哪,我聽話,我以后不要新衣服和好吃的啦,我幫你干活……”
說著自己也樂了,兄妹倆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什么事?笑的這么開心,大老遠就聽你們倆樂了。”姜紅葉跨進門來,問道。
大山扶董潔起來。讓她在自己身邊坐好。邊笑邊道:“我發現,小潔完全做不來——嗯。怎么說呢,別的女孩子那種楚楚可憐地樣子,她做出來就有種東施效顰的喜劇效果,呵呵。”
“哥!”董潔恨地咬牙,跟著伸手過去掐他。
大山邊躲邊笑,“哎呀,實話實說都不行啊?這年頭,做老實人就是吃虧。”
姜紅葉反而有些羨慕,“小潔性子樂觀,從來不自憐自嘆。她就是老話說的那種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我要是能像她這樣就好了。”
“哥,你來評評理。”
董潔一五一十復述了下她倆人剛剛的談話內容。這些事情,姜紅葉不會介意多大山一個知情人,且不說他們認識了有多長時間,光一個屋檐下就住了快八年,大山拿她當親姐姐看,“哥,你說,有這樣的貪心的親戚嗎?好沒道理,就欺負紅葉姐性子軟!”
大山沉默一會兒。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董潔可以無所顧忌地發言,他和陳群卻不能由著性子隨便張嘴,“姐,你姥爺怎么說?”
董潔這才發現自己光顧著氣憤,忘了姜紅葉最重要的一個長輩,“對呀,紅葉姐,你不是你姥姥和姥爺帶大的嗎?”
“姥姥——去世很多年了。”
想到那個給過她溫暖和真心疼愛的老人,姜紅葉眼眶有點發潮。她趕緊垂下目光,待那股酸楚慢慢淡掉,才搖頭,自嘲的笑道:“姥爺歲數大了,他從小就偏著——表弟他們多些。有一次,我和舅家的表弟鬧別扭……”
大表弟比姜紅葉小三歲,她從小幫著帶,農村向來是這樣的,家里年長些地女孩子早早就要幫著做家事、帶年小地弟妹,很早就成為長輩的小幫手。家里孩子中,哥哥是母親帶來地,姐姐是死去的姑姑生下來的沒爹沒媽的孩子,做為長孫,表弟打小受寵,性子就有些驕縱。
在他眼里,姐姐長的好看,但那管什么用?他出去玩,村里的小伙伴還不到為美麗驚艷的年齡,一有點不如意或是小沖突,嘴里就總是嚷著,“你家有個沒爹沒媽的野孩子,你是野孩子帶大的,你也是野孩子!”
而姜紅葉總是被打發出來找他,有時不免就撞見。
“野孩子來了,大野孩子來找小野孩子回家嘍!”小伙伴們的哄笑聲,和被家里人撞見的委屈以及羞愧,使得表弟開始討厭這個姐姐,并漸漸積累了對她的怨氣。
“媽,咱家干啥要留她在咱家里?我不要她在我們家,伙伴們都笑話我,他們都笑話我……”回到家,表弟對母親發脾氣。舅媽自然更是不會給姜紅葉好臉色看。
孩子是最天真的,同時又是最殘忍的。他們對不喜歡的人表示出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傷害,想方設法的闖禍,并且把罪名推到那個人身上。
鄉下日子過的緊巴,錢很金貴,是絕對不可以亂花的。有一次,表弟偷偷拿了家里的五毛錢,出去買了根冰棍吃,剩下的在瘋玩中不知道什么弄丟了。
五毛錢在那個年代是筆“巨款”,一個壯勞力干上一天,也不過是幾分錢的工分。家里為這錢翻了個底朝天,然后懷疑到孩子們身上。表弟惡人先告狀,站出來說是姜紅葉拿的,他看到她從抽屜里拿了東西慌慌張張跑出去。
姜紅葉反駁,說是表弟拿的錢。然而沒用,等待她的是劈頭蓋臉的責罵,舅媽什么難聽的話都罵到了。
晚上,在昏暗搖曳的煤油燈下,姜紅葉躲在被窩里掉眼淚,不敢出聲,還得在外婆過來給她掖被角的時候裝成熟睡狀。
她聽到姥姥問姥爺:“今天這事鬧的,錢肯定不是紅葉拿的,指定是健健闖了禍,推到她姐身上的,他總欺負紅葉。媳婦向著健健,不管青紅皂白發火,你也跟著糊涂啦?就算你不幫著她點,能不能不在那個時候罵她?你看她舅媽都數落些什么呀,連有娘生沒娘養的話都出來了,當著我們老倆口,她這話
“要不是為生她,咱閨女至于平白沒了命?還鬧的名聲不好,連累兒子娶不著媳婦,最后找了個不講理的女人。我不是不想對她好點,只是一看到她,就想到我們那可憐的女兒,還有她那短命害人不淺的爹,我這氣就不順兒。”
外婆沉默了好一會兒:“總之是咱娃命苦,當初兩孩子也是怎么看怎么般配的一對,兩個人彼此喜歡,這不是沒得法子,攤上這亂七八糟的年代嗎?”
外公吧嗒吧嗒抽煙袋,半天道:“他們倆沒成親,做出丑事,這種事怎么著都是女人吃虧,不怨她那爹怨誰?”
姜紅葉在被窩里聽著,拼命忍住眼淚。
好一會兒,模模糊糊聽外婆嘆氣:“紅葉這孩子長得好,村頭的老張婆子前兒還跟我說,要咱對她好點,這女娃家長的漂亮,將來喜歡她的小伙子怕不前后腳的追,要不了幾年,尋門好親事,說不定還能帶扯著弟弟們日子好過點。”
“就她身上背著那成分,還想找多好的人家……”
3Z全站文字,極致閱讀體驗,免費為您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