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區電流輸出異常,請查看。”
古鐘號商務飛船的船長主控室內,響起了電腦沒有一絲情緒的聲音。船長卻像是聽都沒有聽到,將手中的咖啡杯放在了身邊,用一種神經質的語氣自言自語道:“跑哪里去了?跑哪里去了?”
太空船離開東林大區只不過才一個月,而就是在這一個月里,原本體形肥胖的船長先生,卻明顯瘦了一大圈,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已經被黑眼圈包圍,看上去異常憔悴,看來手邊一杯復一杯的咖啡,也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幫助。
“38區有異常。”太空船的電腦沒有重復警告,這時候發出聲音的是船長先生的秘書,這位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上司一眼,說道:“要不要派工程師去查看一下?”
“看看看,看個屁!”船長忽然暴怒起來,像個皮球一樣跳起,指著秘書的鼻子痛罵道:“老子管他媽的38臭女人,老子管他媽的37二十一,老子要所有的人都去找小姐!找小姐!找了媽的這么久,怎么還沒有找到!”
很明顯,秘書已經不是第一次迎接船長先生的怒火,所以他依然表現的足夠沉穩,眼觀鼻,鼻觀心,平靜回答道:“古鐘號一共四十二區,如果全部無遺漏尋找一遍,需要標準時五天。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沒有足夠的人手去進行這項工作。最關鍵的是,當前太空船里人員太雜,我們不可能大張旗鼓地來做這件事情。飛船央控系統這些天一直能夠確認小姐的安全,而且她確實是在飛船上,所以船長,請不要太過擔心。”
不等船長繼續發怒,秘書緊接著建議道:“如果并網請求憲章局協助進行定位,那我相信,頂多需要三分鐘,便可以找到小姐的下落。”
船長沉默了起來,他有太多的理由不能讓聯邦首都的那些人知曉小姐失蹤的消息,因為這件事情會惹出太大的麻煩。飛船的央控系統一直能夠確認小姐的安全,所以他在憤怒焦慮之余,依然保持了些許冷靜,沒有盲目而糊涂地向憲章局提出緊急申請。
船長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兩頰微微發酸的肥肉,閉目進入了思考。古鐘號這次長途旅行一共承載著三個任務,第一個便是西林大區與東林大區之間的友好互訪任務。第二個便是暗中運輸第四軍區特種機甲小隊,執行4427計劃。第三個是要送小姐前往首都星上學。
本來在計劃中,執行第二個任務的特種機甲小隊,還有一個使命便是負責小姐的安全防衛工作,但是這些西林來的人們沒有想到,4427計劃的目標,那個叛國的機修師居然如此強大,最后迫使古鐘號消耗了極大的能量,同時也讓第四軍區付出了代價。萊克上校率領的機甲小隊受到了沖擊波的波及,全體重傷,雖然沒有不幸犧牲的,但是這些天過去,還有幾人陷于昏迷之中,還有幾人在不停地一直嘔吐。
正是因為這種意外情況的發生,對小姐的安全防護工作出現了極大的漏洞。在小姐失蹤之后,西林方面竟是派不出足夠的人手進行搜尋工作。胖子船長睜開眼睛,惱怒地說道:“代表團里那些學生兵呢?這些天一點兒消息都找不到,都是吃屎長大的?”
太空船上的人員太多太雜,西林方面也不知道誰有可能是調查局的密探,憲章局的外派人員,甚至連有沒有特勤局的特工,都無法確認。要想悄無聲息地尋找到小姐,他們只可能信任西林本土的人,恰好在此次訪問東林大區的代表團中,有一批西林軍校的學生,所以這個嚴峻的任務就交給了他們。只是小姐失蹤當天的監控錄像早已經被翻了很多遍,古鐘公司的人確認小姐并沒有離開二樓,所以搜尋的范圍一直局限在上層空間里,那些被視為天之驕子的軍校學生,就像是在蛛網里限定了活動路線的蜘蛛,又哪里能夠找到已經爬到另一棵大樹上的目標?
秘書看了他一眼,心想船長先生以及自己都是西林軍校出來的,那些將將十八九歲的士官都應該算是自己這些人的師弟,吃屎長大這種話也忍心說?他低頭說道:“我總覺得我們遺漏了一些地方。”
“那就擴大搜尋的范圍。”胖子船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煩燥,“到下面去找一找,只是……記住不要驚動太多人,不要讓那些無關的人知道。”
正在說話的時候,飛船的通訊器忽然亮了起來,一張沉默冷峻的中年面孔,出現在了光屏之上。秘書立即立正向著光屏中的那個中年人敬了一個禮,然后退出了指揮艙。胖子船長也馬上站了起來,雖然明知道星際之間的通訊有極長的延時,可他還是一絲不茍地敬了個禮,大聲說道:“報告司令,依然沒有消息,只能確認安全。”
然后他馬上低下頭來,無比慚愧痛心說道:“頭兒,胖子該死。”
這一次通訊沒有經過時間校正和調諧,光屏那頭的中年將軍說的話是幾分鐘前的,并不是針對船長的交代:“繼續找。煙花很調皮,但煙花比你們這些人所認為的都要聰明,所以不要太過擔心她,只需要記住一點,煙花必須到首都上學。至于她此次失蹤的消息,嚴禁外泄,我不想讓管理委員會的那些干瘦老議員們拿這件事情做文章,說我第四軍區在尋找借口拖延。”
“是,頭兒。”船長的心里真的是無比慚愧,放在身邊的手緊緊地握了起來,暗想如果真找到了小姐,一定要看看是誰敢幫助她,天天給她找食物吃,到時候一定要把那個人撕成碎片。
便在這個時候,飛船的中控電腦又發出了冷冰冰的聲音:“三十八區電力輸出異常,地面受力狀況異常,疑為受到內部撞擊。”
……
……
這個時候的許樂并沒有被人撕成碎片的自覺,雖然他一直在懷疑小西瓜的身世,可是怎么也不可能把小姑娘與第四軍區、聯邦之類的遙遠上層存在聯系起來,畢竟他只是一個自幼生活在聯邦底層的孤兒,下意識里都覺得那些事情距離自己很遙遠。而且此時的他全副心神都放在自己腳下的破爛機甲之上。
操作艙里滲出來了淡淡的光芒,就在這片光芒之中,腳踩機甲艙門的許樂就像是畫中的人兒一樣。忽然發現隱藏在自己手上的秘密,知曉了這四年里自己究竟學了什么東西,在這一瞬間他很自然地想起了自己的老師,自己的忘年交,自己的老板——封余。少年難以控制內心感傷感懷的情緒,低著頭沉默無聲地哭了出來,眼淚滴到了破爛機甲的表面,沖走了幾道灰塵的痕跡。
小西瓜看到他哭了,輕輕地啊了一聲,然后趕緊用兩只小手捂住了嘴巴。她不知道許樂哥哥為什么要哭,難道是因為他很能干地修好這臺破爛的機甲,難道這就是書上說的喜極而泣四個字?
沒用多長時間,許樂便醒過神來,用滿是油漬的衣袖擦去了臉上的淚痕,把自己擦成了一頭污臉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地板上的小西瓜,用力地說道:“沒嚇著吧?我以后再也不會哭了。”他是一個言出必行之人,既然老板已經離開了,不論生死,那再把自己陷于這種情緒也沒有任何意義,就在心里記著他,然后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從這一秒鐘開始,許樂便極少哭泣,直到很多年后走在大街上淋了那場雨。
M02機甲的中控芯片早已損壞,絕大部分功能都已經失效,許樂當然不會奢望在這樣的環境下將芯片修復好,他只是用了一些看上去粗笨的法子,屏蔽了機甲的自身報警系動,要試一下傳動性能是不是好的。此時機甲既然已經通過了自檢,興奮的他當然要嘗試一下,有些困難地鉆進了沒有艙蓋的操作艙內,按照說明書上的指示,并不困難地尋找到了操作臺。
許樂小心翼翼地將手臂伸入固定閥,十根手指依照固定的排列按在了模擬光面上,然后卻失望地發現,雖然這臺機甲的傳動裝置似乎可以用了,但是信號輸入設備卻依然連接不上,準確的說是操作臺的模擬光面與他自己安置的芯片組之間,無法達成聯系。無論他怎樣嘗試,整個機甲依然是一動不動。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他只好轉到了擬真系統,將傳感器直接聯到了自己的身體皮膚表面——這種系統如今基本上已經被淘汰了,因為科學家們經過研究確認,無論人類的肌體再怎樣發達,使用擬真系統所表現出來的反應速度還是會非常慢,而且這種操控方式所需要消耗的力量太大,任何人都無法用這個方式長時間的操控機甲。只是在六十幾年前的憲歷初期,M02機型上還保留著這種無用的雞肋系統——反正只是需要讓機甲動一下手指,許樂并不介意流流汗。
這是一種皮膚和肌肉組織上的錯覺,很厚很沉,許樂的眉頭皺了皺,發現可能是因為機甲破損的時間太長,傳感系統出了問題,他的神經系統指揮的肌肉動作,竟是沒有辦法讓這臺機甲動彈絲毫。忽然間靈光一閃,又或是本能里的反應,許樂抿了抿嘴唇,雙眼一閉,腰間頓時顫抖起來,巨大的力量從他的腰腹部直接傳遞到他的雙臂之上,然后他悶哼一聲,舉起了雙臂。
與他的動作一模一樣,巨大的破爛的M02機甲在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中緩緩地舉起了雙臂!
在兩個孩子驚喜的注視下,機甲向前邁了一步,緊接著……轟然倒塌!
一聲巨響后,M02機甲在穿著白衣的小女孩兒身前,摔成了一地金屬零件和冒著青煙的電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