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承認,當年構建了聯邦社會基礎的五人小組,確實擁有后代們難以企及的智慧和遠見,那些閃爍著文明光輝的文字和日趨完善的社會架構,都證明了這一點。環境優美、四季分明的首都星圈三個行政區,偏從久遠之前就將大學城設在北緯度地區的,更是體現了聯邦先祖們的良苦用心。大約也只有每年七十天左右的嚴寒季節,才能讓聯邦的青年在富庶和平的環境中仍然能夠體會到大自然的殘酷和生命存活的艱辛。
大學城其實并不是一座城市,而是沿著玫瑰河兩側平原零星建造的大學校園。首都行政星球的絕大部分大學,都設立在此,隨著聯邦社會的發達程度日益提高,教育水平日益提高,各個學院的面積越來越大,在第三十四憲歷時期,便逐漸地連接在了一起,成為了一片大型的社區,聯邦的人們習慣性地稱這一大片區域為大學城。只是如今的聯邦似乎早已經忘記了當初聯邦祖輩們將學園設立在此地的良好意愿,建筑內的暖氣二十四小時供,空氣調節系統讓人們呼吸的空氣保持著絕對的新鮮,一旦入冬便龜縮建筑內不肯外出的學子們,天天對著晶屏消磨著無聊的時光,哪里還能體會到所謂大自然的嚴酷?
大學城東南區域有一所并不起眼,卻極為美麗的二級學院,叫做梨花大學。在這所大學校園宿舍的后方,通向聯邦生活區的道路上,有一間更不起眼的灰色平房,很別扭地杵在梨花大學的后門處,生生地讓這滿園雪花若梨花的景色,變得生硬起來。
就是這樣一個遠離校園主體建筑的小平房,卻依然享受著中央供暖,室內溫暖如春,沒有涂抹防霜液的玻璃上布滿了令人心喜的霧氣。一只手掌抹去玻璃上的濕霧,透過窗戶看著園子里梨樹上的雪花霜枝,許樂快活地笑了起來,心想這里真是個不錯的地方,在這樣嚴寒的冬天里,依然這樣美麗,自己在東林的時候哪里看過這樣的景致?故鄉的天都是灰蒙蒙的,令人壓抑,哪里可能會生出比梨花更白的雪花來。
他已經來到梨花大學十幾天了,這是依照老板封余臨終前在光屏里留下的建議,而且他畢竟是一個體內裝著偽裝芯片的逃犯,當然也不愿意真按照芯片上的資料,去國防部退役安置辦公室尋找工作,干脆自己來了這里,向學校方面遞交了一份應聘書還有背包里原本就有的奇怪推薦信,便很輕松地獲得了目前的工作。他原本還有些奇怪,為什么工作這么容易找,但后來他才發現,原來這個工作除了看守梨花大學后門之外,便只需要負責清掃十米內的路面,美其名曰是后勤部成員,實際上也就是個門房,毫無疑問屬于社會的最底層,薪水實在是低的有些可憐……好在那張三林聯合銀行卡里還有很多錢,許樂也不是為了錢才來到上林,他更沒有什么不甘居人下的強烈意愿,很開心地接受了這個工作,擁有了這個專屬于自己的灰色小平房。
如果換成一般的聯邦公民,哪怕梨花大學的雪景再如何美麗,連著看了十幾日的素白,也早會膩了,可許樂不一樣,他這一生未曾見過雪,這十幾日看雪,也不過是將將過了一下小癮。現在的時間段還是在寒假期間,整個梨花大學沒有幾個學生留守,所以他的工作也還沒有正式開始,每天除了清掃一下積雪外,便別無它事,十分清閑。
通過后勤部原本就安置在門房處的光屏電腦,許樂每天空閑的時候也會上網,把梨花大學的資料認真地看了一遍,這才知道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學院,卻是除了國防部直屬學校之外,在自行機動裝甲三大系統和戰艦裝置標準修理方面最突出的大學之一。當然,國防部直屬的三大軍事學院和西林軍校都不可能在大學城中,也不是許樂能夠隨意混進去的地方,所以許樂如果想滿足自己的興趣,不起眼的梨花大學倒真是最好的選擇。他這才明白老板的安排里,還是在考慮自己的理想,心情不禁也如室內的空氣一般溫暖起來。
剛到大學城的時候,許樂曾經試圖申請一個旁聽生的證件,畢竟他現在卡里還有不少錢,應該能夠支付足夠的贊助額,只是可惜,學校負責審核新生事宜的校長及教務處主任都和學生們一樣,回到了首都星的各大城市去休假了。而更令許樂感到遺憾的是,梨花大學圖書館這些日子也因為更新系統及放假的原因關閉了大門,這樣他根本無法接觸到他最感興趣的M系列機甲構造以及修理方面的知識,也沒有辦法去尋找古舊典籍里有沒有關于體內那股神奇顫抖力量的只言片語。
在這寒風寒雪的十幾日里,無所事事的許樂,除了夜夜看23頻道以及上網搜尋感興趣的機修知識外,剩余的時間大部分都是窩在了溫暖的被褥中,閉著眼睛停會著體內那股顫抖的細微變化,并且試圖象在古鐘號上所想的那般,將這種看上去有些眼暈的顫抖藏起來……外面風雪大,那一套十個姿式的動作已經有些天沒練了,他也擔心被別人看到,可是肌肉里的顫抖卻是隨著他天天的蒙被大睡而日漸熟練起來,竟似有了幾分隨著心意便能涌出來的感覺。
這一夜,伴隨著身體肌肉關節最深處的那種熟悉酸痛,許樂在風雪呼嘯聲音的陪伴下沉沉入睡,在睡夢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個滿頭紫發的可愛女生嫁給自己當了老婆,而他在首都一家大公司里成為了首席機修師,每天都能修各式各樣好玩的東西,而電視上面似乎隱隱聽到什么大人物在宣布,一個關于大爆炸背后黑幕的揭穿……很多高興的事情啊,熟睡中的許樂唇角泛起一絲甜甜的笑容,笑的身體都顫抖起來,這種顫抖一直未停,直到皮膚下的肌肉開始微微抽搐,似乎每抽搐一絲,他的身體便強大一分。
……
……
春光明媚,彩旗招展,上林S1行政區,也就是首都星球的風雪嚴寒總是來的快,去的更快。不過剛剛進入二月,玫瑰河畔的積雪便融化干凈,匯入向南流淌的清凈河水之中,再也覓不到一絲蹤影,留給人們的只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綠色原野和蔥蔥春林,還有草地樹林間一幢幢與環境十分和諧的學院建筑。
今天是開學的日子,無數的學生搭乘著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回到了大城學,清靜了兩個月的校園再次變得熱鬧起來,不時有汽車駛進安靜的梨花大學,更多的青春女學生們則是相伴著走了進來,一股令人向往的青春氣息隨著她們蕩漾在校園之中。因為要去聯邦生活區購物的學生太多,所以一向有些冷清的后門也變得熱鬧起來,嘰嘰喳喳的聲音響個不停,甚至將在噴泉處正慷慨激昴批判政府的男學生聲音也壓了下去。
忽然間,校園門口傳出了一聲議論,緊接著議論聲嗡然而起,戛然而止,學校的年輕人們被某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里停下了腳步,向著門口處投去了神情復雜的目光。噴泉處那幾名深受卡林主義影響的男學生,也停止了噴吐滿腔的熱血,向著這邊走了過來,卻沒有靠近后門,而是用一種很怪異的目光望著。
一個留著披肩長發、******的女生,抱著一疊書,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平靜而略顯冷冽地從梨花大學后門走了進來。四周的目光里包含著太多的情緒,憐惜,同情,厭惡,鄙夷,羨慕,嫉妒……
梨花大學的學生們很輕松地便認出了這個女生是誰,因為她一年前是梨花大學新生里的風云人物,或者說是叛逆之子——張小萌,出身于良好家庭的張小萌,進入大學一年級之后,開始接觸到卡林主義,出乎所有人意料,這名少女毅然放棄了優渥的生活,放棄了學業,遠赴S2行政區,投入到了反政府派勢力最強大的新澤州,開始為那些處于社會底層的民眾吶喊,參與到一次又一次的示威游行里。
張小萌離開梨花大學之后做了什么,她的同學們并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他們清楚那個流言原來是真的,這個曾經讓無數人感到震驚的女生,果然厭倦了所謂正義的浪漫,棄暗投明,重新回歸了聯邦的懷抱……梨花大學后門處一片尷尬的沉默,沒有人上前與這個******的女生打招呼,沒有歡迎,只有隱隱的敵意與那些復雜的目光,是啊,一年前她離開這座校園的時候,便應該知道她早就沒有回來的可能了。
——如果說她以前的理想是幼稚可笑的,可是為了平凡安逸的生活,便輕易地放棄了所謂理想,那當初何必離開?離開了又何必再回來?豈不荒唐可笑?這大概是大部分學生心里的想法,他們平靜而充滿壓力地看著張小萌。張小萌卻沒有絲毫不安,微仰著臉,平靜之中帶著驕傲,向著自己的寢室樓走去。
便在這時,那幾個在噴泉處宣揚卡林主義的男學生,忽然攔住了她的去路,生氣地說道:“你出賣了你的理想!”
“我的理想就是好好過生活。”張小萌推了推黑框眼鏡,沒有理會這幾個人,與他們擦身而過。四周的學生們用那種怪異而嘲諷的神情看著張小萌的背影,演講的男學生愣了愣后,恨恨地往她的身后吐了一口厭棄的唾沫。
“這位同學,請你把這些污跡擦掉。”一個戴著紅袖箍的年輕人走到了那名男生的身旁,遞過去了一塊抹布,認真說道:“另外依據條例,我會建議學生處扣除你三個學分。”
那名男生大怒問道:“你是誰?”
年輕人拉了拉紅袖箍,回答道:“我是一個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