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恒過生這天,許家披紅掛彩好不熱鬧,門上貼著紅底金粉的對聯,左聯“歲歲年年今朝在”,右聯“日日月月樂常行”,橫批“吉祥永駐”。院里鮮花綻放五顏六色目不暇接,吐露新芽的枝頭掛著一個個翠綠色的吉祥結,十幾張八仙桌都堆滿了厚重的賀禮。
許老爺請來戲班子在大門口開唱,街坊鄰居搬著小板凳坐在墻角嗑瓜子看戲,親朋好友圍坐在八仙桌旁喝茶聊天,時不時地探著身子往廳堂里看。
許家恒身穿紅緞金絲滾邊長衫,白皙的臉龐愈發俊朗,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無可挑剔。柳葉兒把他的頭發梳得油光錚亮,在他腰間掛上自己編織的如意結,許家恒始終攥著那個鮮艷精巧的如意結,就像握著柳葉兒光滑柔軟的小手。
許老夫人望著俊美無鑄的許家恒笑得合不攏嘴,愈發相信他很快就能恢復意識,只要許家恒的病能好,哪怕天天給他慶生都沒問題。
“家恒呀,寶貝孫子……”許老夫人捏了下他俊俏的臉頰,寵溺的語氣聽得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這邊一點頭王媽隨即雙手奉上紫檀木首飾盒,許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取出碧綠通透清潤如水的翡翠掛墜,親手戴在許家恒脖子上。
“翡翠如意保佑我們家恒早日康復一生平安!”許老夫人寵愛孫子也不會忘了孫媳婦,她拉著柳葉兒坐下來從盒子里取出一只翠鐲給她戴上,“葉兒,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快給太婆添個曾孫吧!”
柳葉兒面紅耳赤輕輕點頭,苗氏盯著那只鐲子恨不能當場搶過來,她酸溜溜地撇撇嘴,幽怨地瞪了眼她的相公。許家昌故作視而不見,心里也是翻江倒海,許老夫人送給許家恒的翡翠如意是“瑞祥”銀樓的鎮樓之寶,市價堪比十對足金龍鳳鐲子。他曾多次表示要拿這個掛墜撐臉面許老爺子都沒同意,沒想到竟是留給這個傻子的。
許老夫人出手這么大方,阮氏自然也不會怠慢,她托人從京城購置一套彩玉雕成的棗和荔枝送給許家恒夫婦寓意早生貴子。許家恒和柳葉兒也許不懂欣賞,但只要老夫人看著高興就可以了。
“謝謝大姐……”玉順見人就道謝,目前為止說了不下百遍,“家恒過生大姐特意去燒香拜佛,現在又送給他們夫婦這么貴重的禮物,勞煩大姐費心了啊!”
阮氏頷首微笑:“自家人就不說客氣話了,三妹,家恒越來越懂事了,這都是你和葉兒的功勞呢!”
玉順看了眼柳葉兒,心里覺得有愧于她又拉不下臉道歉,輕聲附和道:“是啊,有葉兒在我也就放心了!”
碧珠揉著脖頸,朝身后的丫鬟勾勾手指頭,慵懶地開口道:“既然不是外人就省得說體面話了,玉順,葉兒,這有三匹綢緞你們自己拿去分吧!我這幾天忙著家里的事沒空添置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咱就實惠點兒啦!”
柳葉兒連忙接過布匹,玉順勉強地笑了笑:“多謝二姐,你和大姐都費心了!”
碧珠眼皮也沒抬一下,指指肩膀對丫鬟說:“給我捏捏這兒,酸著哪,輕點兒啊!”
許老爺忙里忙外進屋就看見這幅場景,他沒工夫追究誰又跟誰鬧別扭了,掏出兩個紅包遞給玉順:“這是給家恒和葉兒的,待會兒客人來齊了你看好家恒,別讓他跑出去鬧笑話!”
玉順接過紅包想說什么終究還是沒說,許老爺徑直走到碧珠面前,端起她手邊的茶碗仰起脖子灌了幾口茶水。碧珠朝他嫵媚地一笑,順便拋給阮氏一個白眼,阮氏隨即別過頭去像是什么也沒看見。
“家彥和家美還沒回來嗎?前幾天我叫你派人把他們接回來,你又當耳旁風啦?”
許老爺壓低聲音迅速說完這句話,碧珠撓了撓耳朵,故意重復道:“你叫我派人把他們接回來?我接了啊!家彥八成就快到了,家美在房里躺著呢!”
“什么?家美在家你也不讓她出來?”許老爺張著嘴,嘴邊兩撇八字胡氣得亂顫。
許老夫人原本不想插話,但一聽到許家彥的名字就按耐不住了:“萬山,家彥到哪兒了?家恒看見他說不定能想起什么,你快叫人到街口等著別磨蹭了!”
許老爺瞪了眼不以為然的碧珠,忙道:“是,娘,我這就去把家彥接回來!”
碧珠看著許老爺匆匆離去的背影,笑瞇瞇地對許家昌說:“你爹想你妹妹呢,還是叫她出來吧!”
許家昌還沒應聲,碧珠扭頭看向許老夫人:“老夫人,家美也在的,您要不要先看看她?”
許老夫人的臉色微微一變,不自然地咳了幾下:“家美身子骨弱,還是在房里躺著吧,你和萬山去看看就好了!”
碧珠“嗯”了聲,許家昌眨了眨眼睛納悶地問:“娘,還帶不帶妹妹過來了?”
碧珠秀眉微蹙,輕輕一嘆:“算了,改天吧!”
柳葉兒聽得滿頭霧水,她知道許家美是碧珠的女兒,許家美在外休養多時剛回來,許老爺和許老夫人的態度截然不同,這又是怎么回事呢?
許老夫人和三位兒媳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許家恒專心致力于拆開柳葉兒編的如意結,他低著頭暗中使勁兒,無奈繩結太緊他始終解不開。柳葉兒看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正要卷起袖子忽然接收到玉順復雜的眼神,慌忙從籃子里翻出汗巾給他擦臉。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許老爺奔進廳堂扶起許老夫人就往外走,指著大門口說:“娘,您看誰來了?”
許老夫人拄著拐杖目光如炬,阮氏懶得起身默默喝茶,碧珠眉開眼笑向外張望,柳葉兒看她們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了。
“太婆,我回來了!”
柳葉兒循聲望去,許家彥身形清瘦氣度不凡,他完全繼承了碧珠的美貌,勾魂攝魄的雙眸長在他臉上出奇地順眼,少了些艷麗多了分清純,剔透地像是世間罕見的寶石。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彬彬有禮溫潤如玉,如果說許家恒的美像烈焰般耀眼,許家彥就像清泉般清澈。
從許老夫人的反應來看,除了許家恒她最疼愛的就是許家彥了,阮氏討厭碧珠但也不得不承認許家彥很優秀,心里再氣也不能表現出來。碧珠整張臉都笑開了花,這個兒子讓她真正揚眉吐氣,許家彥才有資格擔起許家的未來。許家昌虛偽的笑容酸的倒牙,他和苗氏真可謂是天生一對,怪不得有人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玉順眼中流露出一絲酸澀,她看著許家恒努力回想他曾經的模樣。柳葉兒隱約明白她的心意,不禁有些傷感輕輕握住她的手。玉順觸電般地抽出手,眼角微微顫動,直直地盯著柳葉兒。許久,她的眼神柔和了許多,甚至夾雜著一絲感激。
“家恒,快看哪,家彥回來了……”許老夫人將許家彥推到許家恒面前,目不轉睛地觀察許家恒的表情變化,“他是家彥啊,你的弟弟,你們一起長大的……家恒,有沒有想起什么……”
許家恒的眼睛驀地一亮直愣愣地站了起來,盯著許家彥雙唇微微顫動,眾人倒吸口氣屏息凝神注視著他。柳葉兒一顆心怦怦狂跳,玉順緊握著拳指甲深深掐入皮肉。
許家彥清冽的雙眸透出一抹悲傷,緩緩走上前幾步,顫聲道:“二哥,我是家彥,我回來了!”
忽然間,許家恒眼前浮現出一幅幅畫面,他閉上雙眼用力搖頭,仍是無法擺脫那種心悸的感覺。他雙手抱頭蹲下身子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許老夫人嚇得尖叫了聲,眾人手忙腳亂抬著許家恒奔回寢室。
許老夫人原以為許家恒見到許家彥能想起來什么,不料許家恒反應過度渾身抽搐。許老爺找來全鎮的大夫給他診治,忙了半天總算讓他昏睡過去。許家恒病情惡化許家上下一片混亂沒有心情張羅酒席,客人們理解他們的處境紛紛散去。
柳葉兒緊挨著玉順站在榻前,她咬著唇不讓眼淚流下來,這種時候哭哭啼啼婆婆只會更討厭她。許家恒緊閉雙眼面無血色,他睡得很不安穩頻頻搖頭像是在做惡夢。
許家昌踮起腳尖往屋里瞅,看著榻上昏迷不醒的許家恒心里別提多高興了,剛才還以為他當真想起了所有的事,幸好一切都是假象。許家恒最好這輩子都別醒過來,他活該做個啥也不懂的傻子。
許老爺手扶著頭愁眉苦臉,他一心想著許家恒康復如初,費盡周折仍是一無所獲,也許是時候認清現實了。
“有勞各位,家恒現在沒有大礙了吧?”許老爺抱拳道。
大夫們結結巴巴勉強回應,大意都是許家恒醒了以后再觀察。
許老爺無奈地點點頭:“好吧,請各位先回去,家恒醒了老夫再派人通告一聲。”
送走搖頭嘆氣的大夫們,許老爺渾身骨架都像散了一樣坐在榻上看著許家恒,好半晌才有氣無力地揮揮手:“大家都回房休息吧,家恒不會有事的,玉順和葉兒看著就行!”
聽到許老爺點名柳葉兒終于回過神來,慌忙拭去眼角的淚水:“是,是,我在這兒看著家恒,老夫人,爹,娘,你們回去吧!”
碧珠挽著許老爺起來,臨走交代柳葉兒說:“家恒醒了及時告訴管家請大夫過來,你和玉順輪流休息,別累壞了身子!”
“是,二娘,我知道了!”
許老夫人倚著門框,眼淚汪汪氣息急促,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胸口:“都怪我啊,都怪我,要不是我求好心切家恒也不會變成這樣……”
“娘,這怎么能怪您呢?您別多想,家恒睡一覺就好了!”阮氏擔心許老夫人禁不住打擊,朝王媽使了個眼色,“送老夫人回去休息,我會在這兒看著的。”
“可憐的孩子,我的家恒……”許老夫人抽抽搭搭抹著眼淚,許老爺和王媽架住她的胳膊往外走,“您放心吧,家恒不會有事……”
玉順跪坐在榻邊眼神毫無焦距,阮氏走過去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三妹,你這個當娘的說什么也不能倒下去啊!你要相信家恒一定可以逢兇化吉,如果連你也這樣,孩子們心里更沒著落!”
玉順緩緩抬眼看向門外的許家昌和苗氏,平靜地笑了笑:“你們快回去吧,家恒只不過是睡著了,大家不用都守在這兒,沒事的!”
“大娘,三娘,你們也別耗在這兒了,不是還有弟媳在嘛!我們也是關心家恒才跟來的,好啦,沒別的事我們就告辭了!”
許家昌剛說完就摟著苗氏走開了,玉順咬著唇,轉過身來已是淚如雨下。
“看你,又哭起來了……”阮氏想說點啥看見柳葉兒又覺得別扭,隨手拿起臉盆塞到她懷里,“打點熱水給家恒擦身子,他流了這么多汗小心著涼!”
柳葉兒反應再遲鈍也知道阮氏想支開她,其實她們三房夫人的事她根本就不感興趣,看許家恒睡得安穩她也就放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