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權傾天下第四百二十三章
侯府之內,會昌侯自怨自艾,抱怨著朝局不穩。()侯府之外,卻是蹄聲如雷,數十騎風卷殘云一般,向著錦衣衛衙門疾馳而去。
“崔兄,”有人在侯府外藏身暗處,向著另一人道:“這是怎么回事?”
“一定有大變故了。”另一人正是崔浩,他是翰林庶吉士,名士風流,所以會昌侯極力結納,而崔浩又已經拜在李賢門下,知道圓融處事也是文官自處之道。
象是岳正那樣,古板不知變通,得罪人太多,現在已經貶到地方當知府去了。
這一生一世也不能再入朝,絕無機會。
這樣的話,哪怕就是有再高的抱負又能如何?大明的政治,只能在中央才有施展的舞臺,到了地方,不外乎是寬簡刑政,興修水利,與民休息,再修一修橋梁道路,整治驛站,裁抑豪強,能做到這樣,又能上下通達,就是一等一的良吏了。
但就是做到這樣,于國于民,又有多大益處?
崔浩曾經茫然,不過現在自覺已經通達,向著某一個方向毅然前行。
不過,當初的好朋友已經星散了,大家志向不同,只能分手。楊繼宗強項依舊,對崔浩改投李賢很看不過去,對他敷衍豪強,更是不悅,同年好友,現在已經幾乎不往來了。
程萬里則遠去地方,雖然官聲還不壞,不過,在同年沒有擔任高位之前,他想回到中樞,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了。
而崔浩拜入李賢門下,三年散館,準定會叫他稱心如意,或升某部員外,或是考選給事中,御史,總之,前景一片光明。
此時此刻,他看向騎士消失的地方,雙手握拳,向著同行的同伴沉聲道:“我去求見閣老,這里兄長幫我告一聲罪好了。”
他的同伴知道崔浩必定是要去向李賢稟報這里的異常,于是便立刻答應下來,只道:“放心吧,我想,這里出了這么大的亂子,會昌侯府恐怕也沒有心思管這等小事了。”
語近邪侮,崔浩沒有理會。
他是騎馬來的,此時只要調轉馬頭就可以。
“天大的亂子,天大的亂子。”轉馬的時候,他不禁這么嘀咕著。
將要馳行之時,他向著同伴叫道:“上一次奪門之變,似乎也是這種天氣。弟沒有趕上,閣老和彭大人似乎親眼所見,沒想到,這一出亂子出來,倒是在我等眼皮底下發端。”
“我倒不覺得是幸運。”
“我也是,多珍重吧”
他的同伴苦笑,拱手,嘴里道:“這般亂法,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珍重,只能自求多福”
說罷,打了個寒戰,而看崔浩已經隱入黑暗之中,只有馬蹄聲清脆地響起。
“管他娘的是誰,”這人最后總結道:“反正不是我就好。”
天順二年四月初的曹石之變,終于在會昌侯府邸門外拉開了沉重的帷幕。
在張佳木狂奔回衙門的同時,各方勢力因時而動,展開了天順年間最轟轟烈烈也最血腥的權力爭奪。
按理來說,在一個正常的年代,在君王掌握實權,控制軍隊,并且威望不低,政治運作正常,國家肌體雖然在潰敗腐爛之中,但仍然保有相當的活力,最少,在百多年后,大明才開始走向徹底的滅亡。
在這個時候,說大明就要亡國,恐怕最絕望最悲觀者也不能同意這個論調。
就算是徐穆塵所說的三大患,其實也只是由盛轉衰的關鍵,是由強變弱的節點,只是一個正常人患病的開始,而不是滅亡的謝幕終場。
在這種時候,先是有奪門之變,時隔不到兩年,又有一場更激烈,更殘酷的曹石之亂,究其根底,為什么在大明京師之中接連發生兩起足以動搖國本的內亂?
只能說,是開國之初勛戚武官的力量還很強,無論是明面上的,還是私底下的實力,都遠較后來要強大的多。
一個公爵,在府邸內可以蓄養幾百人的家將護衛,可以正式調動營兵看門護院,可以任命親信為各級武官,明面是朝廷的武官,實際上只是勛戚家護翼下的打手罷了。
私底下,可以在京營里經營勢力,培養實力,緩急之時,便可以調度使用。
不論是英國公府,或是石亨,曹吉祥,又或是劉用誠,太平侯府,會昌侯府,陽武侯府,都有相當數量的家將,一聲吆喝,便可以執甲激斗,他們只聽家主的命令,而不用理會別人,就算是執天子令旗而至,這些人也不會理會的。
只有在后來文官勢漲而武官鄖戚勢消,京師之中禁止權貴勛戚蓄養家丁護衛之后,后來的近二百年中,才沒有類似的事件再發生。
當然,這樣一弄,武將勛臣地位越來越低,特別是武將,不再以勛臣任總兵官,總兵上任時,需到兵部跪拜堂官接印,尊嚴全無,一品總兵官權責還不比上一個四品巡撫或是兵備道,文視武如奴,武視文如仇,制度蕩然,軍紀也蕩然,到明末時,衛所崩壞,邊軍崩壞,真能打一打的,也就只有將領自己的私兵和蒼頭家丁了。
天色已晚,已經到了宮門閉鎖之時。
大明宮禁沒有后來那么嚴格,還有記錄,晚上皇帝召見大臣,進宮看戲,飲酒。
不過平常時候,一樣也要閉上宮門,查明燈火,嚴防走水,負責的當然是太監。禁中二十四司局,各有職司。
這等小事,當然不必由司禮監太監來管。
就好象京城治安,不會交給大明內閣來負責一樣的道理。內閣最多督促管理,具體事物是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順天府這幾個衙門的事,如果內閣大學士前往街頭督促管理治安,只能叫人覺得他是腦殼壞掉了。
曹吉祥現在就是扮演著這個腦殼壞掉的角色。
這一次他留在宮里沒有出去,身為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他在宮中有著除了皇帝之外獨一無二的權威。
哪怕就是劉用誠這個實權大太監見了他,也得主動躬一躬身,先打招呼問好。
這就是宮里的規矩,誰到了這個位子之上,誰就得有這一份威嚴
今兒偏生這位宮里頭皇帝第一他第二的人物跑來檢查關防,督促人關閉宮門,提調禁軍,暮色之中,不覺有不少人都覺得,恐怕曹公公是閑的發慌,故意找點事做了。
當然,提調之時,曹吉祥也把原本的班次給攪亂了,該著守門的,叫回家去,該值夜的,叫明兒再來,該休息的,卻也被他叫來了不少。
如果是有心人的話,可以看的出來,曹大官提調的人有學問在,自己人多半留下來值夜,并且負責某處宮門或皇城的城門。
外人就打發走,或是調到一些不相關的地方。
這么攪了一氣,在長安左門卻是碰了釘子。
“大官,長安左門今天的守門官是錦衣衛的指揮僉事莊某人,咱們叫他回去換班,他不肯。”
“什么?”曹吉祥的嗓音又尖又銳,倒是十足是個太監的嗓門。他已經年過半百,頭發也有不少地方花白了,但長期處于上位,哪怕就是太監也有一種迫人的威嚴,這么一喝,底下跪著回事的小宦官身上猛一哆嗦,嚇的差點兒趴在地上。
“螻蟻一般小官兒,”一個戴著煙敦帽,手持銅拂塵,身著曳撒的太監一樣尖著嗓門道:“大官莫急,待俺去驅散他。”
“不必了”曹吉祥想起來什么似的,冷笑著道:“且容他得意一時吧,不必管他”
“大官”底下的太監們簡直是痛心疾首,大官這是怎么了,一聽說是錦衣衛的人就讓,這么著下去,誰還把司禮監看在眼里?
“不必多說了。”曹吉祥的臉上泛起笑意,只是這笑容份外的猙獰詭異,他向著左右緩緩盯視,四周足有過百人,都是他的心腹部下,有司禮的,也有東廠的,也有各監司局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足能使喚得用人的中層以上的宦官,除了京營之中的勢力,他在宮中的全部籌碼幾乎都集中在這里了。
看著眾人,他獰笑一聲,慢慢道:“大事在即,沒空和一個一只胳膊的廢人計較。再說,石公爺點名說了,此人不殺,他要親手再砍他一只膀子,再放到街面上去,叫他去討飯去,倒是要看看,一只手也沒了,他是不是還有今兒的風骨”
莊小六被石亨斷了一臂的事,人近皆知。而此人在宮中任職后,以風骨梗直聞名,幾次三番的找到石亨等人的毛病加以彈劾,換了一般的人,知道莊小六樸實尚直的脾氣,一笑罷了。而石亨卻記恨在心,以為對方是一臂之仇,故意報復。
今次既然要起事,張佳木一被鏟除,莊小六這樣的官員,自然也就是螻蟻一般,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石公還真是妙人。”
“這個法子妙,說真格的,咱家看那小子就不順眼。皇上也怪了,偏就信他,長安左右門,左順門,都交給他。按說,這是府軍和旗手衛的差事。”
“皇上昏庸唄”
“嗯,那就換”
“一切聽大官的”
“瞧著吧,”暮色之中,有人輕笑道:“大事將定矣,吾等就等著彈冠相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