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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母子需要隨時聯絡感情
洛陽宮的規模既比不上大明宮,也比不上太極宮,但勝禁苑之中水系繁多,便于賞玩,所以甫臨此地,又是春季大好時節,李治便常常泛舟游玩,還不時稍帶上幾個兒女。至于武后對這些玩樂的事情素來不怎么上心,卻也不好掃興,但每每看到兒女齊全,心中自也蕩漾著一股溫馨的意味。
洛陽是武后喜愛的地方。雖說大明宮也很合她的心意,但問題是大明宮長安,她卻總覺得呆長安的感覺很壓抑,仿佛所有文武官員都準備挑她的毛病。所以,此次東行固然是丈夫李治的主意,她也一邊吹了不少風。
遙想當初封后不久,她和李治一起回并州祭祖,然后洛陽住了一陣子的那段時光,竟是仿若昨日,幾乎很難想象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舊事。如今重臨故地的時候,她已經韶華不再,而且居然已經是太上皇后了。
名號的區別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她對朝廷的掌控能力。多年的沉浮生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誡她,如果沒有實質性的影響力,什么尊榮都只是一場空。就此次來長安之前,李治后宮后一位妃嬪徐穎也因病去世,從此之后,這曾經粉黛三千的后宮貨真價實只有她一個人了。
丈夫是太上皇,長子是皇帝,次子是儲君,按照常理,她應該覺得位置穩若泰山,可她就是覺得這遠遠不夠。時時刻刻縈繞腦海的危機意識,是她得以多年屹立不倒的大倚靠,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咦?”
武后被身后的一聲驚咦驚醒,隨即沒好氣地問道:“什么事情這么一驚一乍的?”
阿芊沉默片刻,方才囁嚅道:“奴婢瞧見……瞧見有一根白發。”
她本以為武后會皺眉惱怒,誰知坐妝臺前的武后卻曬然笑道:“賢兒當初那兩句詩說的好,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如雪。我如今都已經一把年紀稱太上皇后了,一根白發有什么了不得?”
阿芊正想回答,卻不料斜里忽然撞出來一個聲音:“哪里有白發,看我為母后拔了!”
武后愕然回頭,見李賢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閃出來,頓時露出了笑容。還不等她開口問什么,卻只見李賢把阿芊擠到了旁邊,竟是裝模作樣地找起了白發,后卻搖頭晃腦地說:“看,母后果然是太過操勞,連白頭發都急出來了!”
他隨手拉過一個錦凳武后旁邊坐下,然后笑瞇瞇地說:“母后可曾聽說過,葛洪《抱樸子》中有云,芝麻能除一切痛疾,使身面光澤,白發返黑,齒落重生。這制法也很簡單。”
他目視阿芊,口若懸河地報說:“芝麻三斗,蒸熟后曬干,用水淘去沫再蒸再曬,如此反復九次。去皮后炒香,搗三百次打成粉末,用白蜜或棗膏調和,制成小丸。每日晨服一次,每次用溫酒送服一丸。忌食毒魚、狗肉、生菜。服至百日,能除一切痼疾,一年身面光澤不饑,二年白發返黑,三年齒落生,四年水火不能害,五年行及奔馬,久服長生。”
他這話一說完,立馬招來了武后的嘲諷:“還道是你真的記得抱樸子,人家分明是說一日三丸,怎么到你這里就成了一丸?還有,那三百次的道理從何而來?”
李賢沒想到武后記得如此清楚,卻也不怵,輕輕撓了撓腦袋便笑呵呵地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到了書里的東西便打了折扣,否則若是人人長生,又何來的丹家?這芝麻是利腎潤發,母后既然辛苦,這補一補也是應該的。”
話說到這里,阿芊忍不住噗哧一笑,見母子倆同時轉頭看她,她便笑盈盈地屈膝一禮:“奴婢只是覺得殿下實過于小氣,陛下是什么身份,居然也學那些小家小戶的用芝麻補身子。”
李賢對此卻不以為然:“咳,合適方才是好的,我可不像某些冤大頭,不求好,但求貴,要當敗家子也不是這么當的!”
自己兒子的脾氣,武后自忖沒人比她了解,當下不禁莞爾:“誰都知道,你就是時時刻刻惦記著一條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個窮鬼,誰能想到你是個大財主?”揮揮手示意阿芊暫且退下,她這才不無戲謔地問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這么忽然進宮來,總歸不是為了這么一條方子吧?”
“我來看望一下母后不行么?”李賢涎著臉答了一句,發現武后依舊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只得嘿嘿笑了一聲,“知我者母后也。昨兒個劉仁愿到我那里去了一趟,我只是想來問問,這老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劉仁愿,武后那張臉頓時陰沉了下來。她并不是一個大肚量的人,但素來卻牢記小不忍則亂大謀,所以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必定制人無法翻身。由于李義府的緣故,無論是劉仁軌還是劉仁愿都不是她喜歡的人,老劉頭如今正如日中天,她不好表現得太過,可劉仁愿這條落水狗不打待何時?
她早就知道劉仁愿去找過李賢,此時聽李賢明白無誤兜出來,便冷冷問道:“怎么,他想求你保他?”
李賢當然知道老媽和劉仁愿不對盤,可這事情與其拐彎抹角打聽求情,還不如撞這個木鐘來得實,因此他絲毫沒被那冷冽的口氣給嚇倒:“他當初那幾個親兵是我讓給他的,如今他落魄了,求著我把人暫且接收過去,我只是沒想到他被貶為民。這功過相抵,他不至于如此倒霉吧?”
“朝廷有法度,什么落魄!”武后沒好氣地李賢頭上拍了一巴掌,本待開口讓其死心,但尋思片刻卻又覺得應該敲打兩句。
“你如今不是親王了,這做事情也應該多思量思量,別為了一點昔日舊情就亂了方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刻意施恩籠絡人心。這劉仁愿先是力主海東調防,失了公心;大軍征東時,他居中聯絡卻又使得羅失期;鎮守百濟也沒什么大建樹;如此何來功過相抵?他這個右威衛將軍若是還留著,這用人之明四個字就不用提了!”
雖說武后口口聲聲都是大道理,但李賢不是傻瓜,怎會被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給騙了?只不過,和自己這位老媽打擂臺講究一個點到為止,絕不能不依不饒,因此他也就暫時把這件事擱下了。畢竟,武后剛剛提醒的第一條還有一定的價值。
說到底,就是他還沒適應這么一個鮮的職位。
事情沒辦成,卻不能頂著一張懊喪的臉,所以接下來他少不得再閑話了一些其它――母子之間的感情怎么來的,不就是小事上多多聯絡感情么?這皇家規矩大,原本就容易造成生疏,若是自己再不努力,那就是母子也是空的。后,變戲法似的送了一盒茯苓糕和核桃酥之后,他方才起身離開了大儀殿。
這時候,阿芊方才閃了出來,發現案桌上果然多了兩盒東西,便笑了起來:“這殿下還真有意思,宮里頭要什么沒有,還巴巴地送來這些。”
“他就是這個賣弄的性子,不過這是他家那幾口子自己做的,也算是一片心意。”
說得輕描淡寫,武后心中難免還是有些意動。她雖說不是尋常母親,但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貼心一些,所以,只是一些變著花樣的小物事,次數多了也就不尋常了。拿過一個盒子隨手取了一塊核桃酥吃了,她不禁微微皺了皺眉――不消說,這肯定是賀蘭煙的手藝,太甜了!
當然,兒子的愛心點心并沒有讓武后忘記自己的職責,這沒多久就坐上案桌開始察看劉仁愿的安置事宜,很快就把原本的十日變成了五日――原本還想把人流放姚州的,看李賢的面子上暫時也就算了,等他日趁李賢不備再辦好。這劉仁愿留洛陽久了難免會和李賢見面的次數多,還是早點打發人回鄉免得麻煩。
出了洛陽宮的李賢并不知道,自己去探望了一次老媽,免去了劉仁愿流放之災,卻也讓人家不得不卷鋪蓋回鄉。當然,就算他知道了,也會覺得這一趟走得值得。
和長安安定坊的宅第相比,他洛陽修文坊的這座宅子無疑便利龐大,過了天津橋的第二個坊就是自己家,整個坊別無第二戶,這黃金地段再加上規制可謂是獨一無二。正因為如此,洛陽宮內的東宮雖好,他卻依舊沒打算住進去。
對此,上官儀等宰相沒有花費時間精力再勸。畢竟,宰相的時間不可能全部花費這樣沒必要的打擂臺上。
站寬闊的天街上,李賢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徐徐吐了出來――不得不說,洛陽的空氣似乎也比長安輕靈些,沒有那種沉滯的氣氛。話說回來,他是否應該家里修一個漂亮的園子,也好為他日的《洛陽名園記》留下一個典范?
這太平盛世,上頭又有那么多高的人,他享受一下生活總歸沒人有意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