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劍情緣

章一百六十二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這些人面色堅毅,目露狂熱,雖是生死瞬間,臉上竟無一絲一毫懼色,反而泛著奇異的光澤,似乎視死亡為一種榮耀。

對蕭一山令人膽戰心驚的威勢充耳不聞,只是張口唱誦:

“無封靡于爾邦,維王其崇之。念茲戎功,繼序其皇之。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不顯維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

蕭一山義憤填膺發泄式的舞動,不知不覺中止了……

其他所有人的動作,也都停掉了,呆呆回首。

劉火宅按下云頭,在戰場之外停住。

這首歌,大家都知道,也正因為知道,才覺得詫異?怎么會是這首歌呢?

周頌•烈文,大周朝祭祀之歌。

這些人,竟然是周朝余孽?

大周末世之亂起于五十年前,軍鎮割據,不過大周真正滅亡,卻是三十年前。

時魏王蕭道嶺領各路義軍攻破神都,殺入洛陽,周朝末帝戰亂中殞命,周朝正朔分崩離析。

后來雖然有端帝、裕帝、敬帝、順帝……等等大周后裔,或同時或先后在舊臣扶植下,號令天下重振皇室,終究是大周朝太腐敗了,失掉了天下民心,沒有一個能成功的。

這些人若是周朝余孽,倒的確有假扮委鬼軍,誣陷他們的理由。

畢竟,大周是委鬼軍尊奉之主,魏王蕭道嶺親手葬送了的,大周遺脈深恨他們,冒充誣陷也算合理。

倘若放到以前,對大周余孽,委鬼軍不會有任何心慈手軟。

不過現在嗎……有句話叫做物傷其類。

眼前這些是大周余孽,而自己這些人,也都是北魏余孽。

取得天下的是劉家,兩只敗家犬卻在這里咬的你死我活,何苦呢?

委鬼軍包括蕭一山盡皆愣住,就在這一愣神的瞬間,余下的十幾人中,陡然掏出黃符給一個人貼上。

此人得了黃符力助,眼冒淚光,泥濘的大道上,一縱十余丈,再縱……

大為光火的蕭一山已經迅雷不及掩耳,拈弓搭箭射向那人,長箭如颯沓流星,瞬間穿越十丈間距。

“嗖!嗖!嗖!”奔馳當中,那人也捻弓搭箭,背身連珠射來。

接連三箭,推的他在空中倒退不已,每一箭都跟蕭一山之箭正對,射術功夫神乎其神。

“是你!”蕭一山眼睛都紅了,這伙大周余孽中,有一個箭術高手。

他手下十幾號兄弟先后喪生在此人箭下,沒想到就是這人。

六箭相對,逃逸者箭法精準,蕭一山力量更大,戰了個……平分秋色。

雖然對過之后,蕭一山的三箭繼續前飛,卻也沒甚殺傷力了。

此人躍出了第二個十丈。

蕭一山飛快的再度捻弓搭箭,不過卻就……射不出去了。

剩下的十來個士兵,一瞬間奮不顧身向他虎撲上來。

一劍砍掉遞來的兵刃連同手臂,那人換一只手,甚至張開嘴巴用牙齒,來咬、來阻撓蕭一山。

將人整個劈成兩半,那上下分開的身體,上半截向下撲落,來扳蕭一山的腿,下半截起腳踢他,中半截腸穿肚爛,欲要活活惡心個人……

這些人身手并不算高明,就好像蕭一山這邊,除他本人之外,其他人沒有絲毫能力,去堵截那奔遠的箭手一樣。

雖然身手不高,這些人舍棄了性命,舍棄了肉身,哪怕千刀萬剮,只為逃者爭取片刻生機,蕭一山一時間也無法擺脫他們。

直到那逃者轉過彎道,已經從眾人面前消失,蕭一山沒有機會射出第二輪箭……

已經……不可能追及,道路泥濘,而逃跑的那人,顯然又用了什么秘術……

蕭一山身前,阻攔者們身受重傷,殘肢斷臂鋪滿地,但是沒有人吭一聲。

“給他們……一個痛快吧!”雨水滑落臉龐,蕭一山輕喟一聲,無奈揮手。

這些人唱的歌,也不知是真是假。

從這些人的狂熱來看,不太可能是真的,但是也不乏,他們就想讓別人這么想,故意如此做的可能。

事情距離水落石出反而更遠了……

本來,委鬼軍一行有十足的把握,這些冒名頂替者是幽燕邊軍,一邊抹黑委鬼軍名聲,一邊燒傷搶掠充實自己荷包的,伏擊只是為了證實猜測。

但是今天過后,無端端多了個大周余孽的選項。

商隊一人沒活,就算他們得到了證據,沒人給他們證明。

至于剩下這些人,雖然還有氣在,想通過他們審得真相,千難萬難……

“撲哧!撲哧!”委鬼軍部下不發一語,面色沉寂,揮舞兵刃照蕭一山說的,一一捅殺了這些人。

雖然敵對,雖然這些人卑鄙無恥無惡不作,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優秀的戰士,值得一個體面的死法。

活著的人站著,死了的人躺著,雨水沖刷后的戰場,一片狼藉。

死了的人無聲無息,活著的人默哀之后,開始了忙碌……

將自己人的尸身搬上馬背,將敵人的尸身橫排地上,井然有序列開,然后又以車為紙,以劍為筆,一一留下戒語:“敢冒委鬼軍之名作惡者,千刀萬剮,就如此鑒!”

看著遠方戰場,劉火宅悄無聲息離開,胸中一股悲憫卻無論如何按捺不住,昂首作歌: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山河表里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

一首山坡羊,不光沒能一舒胸臆,反讓劉火宅胸中之緒越聚越甚。

那些偽委鬼軍之徒,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死有余辜。

那些真委鬼軍,雖然是被誣陷構害,他們既選擇了這條路,就該有死亡的覺悟。

但是那些商旅,他們何辜?無端端步入戰場,成為炮灰,在那山間躺了一路。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小丫頭一扯嗓子,跟著劉火宅唱起來,聲音雖然稚嫩,婉轉承接,深得歌中三味,雖然單薄,反倒唱出一種純凈、真誠的味道。

一曲歌罷,小丫頭甜甜笑了:“師傅,你怎么跟我姐一樣,沒事總愛唱這首歌?”

“你姐?”

蘇諾自覺失言,捂嘴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