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衙內

第四章 先知先覺

飯是白米飯,每人一大碗。菜是炒腌羅卜條。

這已經很不錯了,整個柳家山大隊能吃白米飯的人家可不多。多數家庭都是吃紅薯米飯。所謂紅薯米飯,顧名思義,乃是摻雜了碎紅薯粒的米飯。紅薯米份量的多寡,要視各家的家底而定。家底厚一點的,紅薯米摻得就少一些,家底薄一點的,紅薯米摻得多。少數赤貧家庭,甚至有全吃紅薯米的。

這也沒辦法,當時是大集體生產,稻米品種也沒改良,產量很低。只能大量摻雜紅薯。因為紅薯產量高,蟲害相對較少,比較容易獲得豐收。許多年來,中國的農戶,特別是南方的農戶,就靠紅薯來維持生計。

對柳俊來說,這個飯菜不壞,很對口味。

剛剛穿越,記憶完全停留在二十一世紀。大魚大肉的,也吃膩了。這么地道的腌羅卜條,還真不容易吃到。柳俊端起碗,大口吃起來,邊吃邊望著柳晉才笑。

見他吃得香,柳晉才也很開心,摸摸他的頭,掏出一支“飛鴿”牌香煙點燃。

一九七六年,能抽紙煙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農村的人,一般都抽煙卷,就是自家種煙自家烤制,用紙卷了煙絲來抽,俗稱“喇叭筒”。出門才買包紙煙充門面,大都是八分錢一包的“經濟”或者一毛錢一包的“火炬”。“飛鴿”煙一毛八,算得是好煙了。柳晉才是國家工作人員,柳家山有頭有臉的人物,抽個紙煙也應該。不過他每個月工資三十六塊五毛,老媽的工資也大致差不多,要養四個孩子,還要孝敬外公外婆,開支不小。這個“飛鴿”煙也不能敞開了抽,在家的時候,有時還抽“喇叭筒”。

“爸,今天怎么回來了?”

柳葉邊吃邊問。

柳晉才是典型的慈父,在柳俊前世的記憶中,從未打過他們姐弟,罵也很少。姐弟幾個都和老爸很貼心。

“哦,今晚要到麻塘灣放電影。”

柳晉才是電影院的技師,專業是維修放映機與發電機。不過偶爾也需要下鄉放電影。那個時候的農村,娛樂活動非常之少,只有看露天電影和唱地方戲兩樣。縣里文工團人手有限,很少下鄉唱戲。各個公社甚至大隊倒都有自己的文工隊,但是水平都十分業余,道具也異常缺乏,文化大革命期間又只準唱八個樣板戲,翻來覆去那幾個現段子,老百姓也有些膩了。比較起來,露天電影無論在下鄉頻率還是觀賞質量方面都要遠遠高于地方戲。下鄉的電影放映員也就成了老百姓心目中的能人。

麻塘灣大隊緊挨柳家山大隊,向陽縣電影放映管理站的調度人員和柳晉才關系不壞,凡有到柳家山臨近幾個大隊的放映任務,都會安排柳晉才。算是公私兼顧。

麻塘灣?

柳俊心中靈光一閃,模模糊糊的覺得有什么事情,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太好了,爸,夜里帶我們去麻塘灣看電影。”

柳嫣歡呼起來。

柳晉才笑瞇瞇地點點頭。

中國農村大都有重男輕女的思想,柳晉才卻是個例外,對他們姐弟幾個一般的喜愛。自然,柳俊是幼子,得到的寵愛要更多一些。

“哎呀,柳老師來了。”

聽聲音,就知道是班主任袁老師(上了半天課,至少柳俊已經搞清楚老師姓什么了)。

“袁老師。”

柳晉才笑呵呵地和她打招呼。

“柳老師,你這么叫,我怎么擔當得起?你可是我的啟蒙老師,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袁老師帶著些夸張的神情說道。

嘿嘿,看來自己猜得不錯,袁老師果然是柳晉才的學生。

“呵呵,你如今是正式的老師了,有什么擔當不起的?再說小俊還要你多費心呢。”

一說到小俊,袁老師立即兩眼放光,如同撿到了寶貝。

“柳老師,不瞞你說,你家小俊絕對是個神童。一手毛筆字寫得可漂亮了。”

柳晉才笑笑,只當是袁老師的隨口奉承。這個小袁還是太年輕了啊,就算要奉承自己教子有方,也可以說些諸如聰明勤奮,認真聽講之類的話語。她偏要夸小俊毛筆字寫得漂亮。練字可不是朝夕之功。自家兒子學會握毛筆也才幾天呢,能寫出什么花樣來?

袁老師見柳晉才不置可否,還以為是柳晉才風格高,謙虛。

“柳老師,小俊真是個好苗子,不但毛筆字寫得好,算術也很不錯的。好好培養,將來一定也和你一樣,是個國家工作人員呢。”

一九七六年那會,國家尚未恢復高考,大學生對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是個相當遙遠的概念。說小孩子長大以后能當上國家工作人員,那就是好得不得了的祝福了。袁老師自己,估計也還是個民辦教師,和公辦教師差一大截。

說柳俊算術好,柳晉才倒是很相信。

記得前世柳晉才就不止一次說過,柳俊還只有三四歲的時候,便能計算一萬以內的整數加減法。小學一年級的算術,對他來說,無論前世今生,都絕對是小兒科。

看著他們姐弟三個狼吞虎咽吃完飯,柳晉才又和袁老師聊了一會,這才收拾碗筷,戀戀不舍回去了。

下午三節課,柳俊幾乎都在想麻塘灣,到底有什么東西讓自己牽腸掛肚?好在無論怎么走神,對于袁老師的任何提問,都能對答如流,倒也沒有破壞留在她心目中的好印象。

臨近放學時,柳俊突然想了起來。

周先生!

麻塘灣的周先生,在他前世的記憶中,是向陽縣一個了不得的人物。

周先生具體叫什么名字,柳俊不清楚。因為前世沒和他打過交道,有關周先生的事跡,都是從老輩人嘴里聽來的。那是個大有學問的人,人民大學的高材生,大革命前系N省省委黨校的黨史教授。

在柳俊的前世,也就是二零零零年以后,教授才逐漸變得不大值錢的。至于在一九七六年,那絕對是大知識分子。想想看,連大學生都是他的弟子呢。

大革命期間,周先生被下放回家務農。可憐他一個教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產隊的農活哪里在行?他身體不好,脾氣又硬,不肯低頭,因此吃了不少苦頭。原先大隊干部還可憐他,見他是個文化人,給他派了個記工分的輕松活。誰知他還不領情,大隊干部更加不待見他,由得他自生自滅。整日吃了上頓沒下頓,穿得也是破破爛爛,哪里有半點城里人的樣子?簡直就跟叫花子差不多。大家稱呼他周先生的時候,也是戲謔的成分多于尊敬。

大革命結束,周先生平反恢復工作,不久之后,便擔任了省委黨校的副校長,享受正廳局級待遇。這還罷了,文革前他教的許多學生都恢復了工作,成為各地縣的領導干部。向陽縣的縣委書記,就是他的學生。

可是在一九七六年,又有誰能預料,周癲子(客氣的人當面稱呼周先生,背后撇撇嘴叫聲周癲子)竟然還會咸魚翻生,跑回省城去當大官呢?早知道的話,當然要好好巴結人家一下了。

這個“早知道”很關鍵,碰巧柳俊就是“早知道”的人。

真是早知三天事,富貴萬萬年。

這么大一個寶藏就擺在眼前,要柳俊忍得住不去發掘那是萬萬不可能的。盡管等到自己成年時,周先生差不多也該退休了。可是搭上這么一條線,總是有些好處的罷?具體有什么好處現在還不好說,總之多一個朋友絕對要比多一個敵人好。

被結識周先生的美好前景激勵著,柳俊一手拉著二姐一手拉著三姐,蹦蹦跳跳回到家中。

一見到柳晉才,柳俊突然又意識到一個難題——怎么跟他說呢?

主動去結識周癲子,總得有一個理由。難不成跟柳晉才說,這個周癲子很快就會時來運轉,要回省城做大官,再不結識,就要過這村沒那店了?這么說純粹就是找死,不被柳晉才當成神經病才怪。

前世看了不少穿越小說,可還沒見過一個穿越者敢于將“穿越”二字宣之于口。

“葉子、小嫣、小俊,來爸爸考考你!”

柳晉才笑瞇瞇地招呼他們姐弟三個。

嘿嘿,在前世的記憶中,柳晉才這個神態很熟悉。柳俊小的時候,他每次回家都要來這么一招。大都是考考加減法之類的,偶爾也會考考生字。

沒想到重生之后,以四十歲的年齡,居然還要陪老爸玩這種游戲。柳俊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不過既然這種“考試”能讓老爸快樂,做兒子的又何樂而不為呢。

“離離原上草……”

柳晉才開口念道。

嗯?怎么要考唐詩?自己不過才上小學一年級,難道以前柳晉才教過這首詩?或許教過吧,關于上輩子幼時的記憶實在太久遠,不可能記得那么清楚。

“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柳俊接著柳晉才,一口氣念完。然后就看到柳晉才還有柳葉柳嫣都以十分怪異的眼神盯著自己,仿佛不相信似的。

壞了。

柳俊突然意識到,柳晉才這是在考二姐呢。她上五年級,學過這首詩。看樣子以后開口前要多留個心眼,不然一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

“小俊,你學過這首詩?”

柳晉才有些疑惑地問。

柳俊抓抓腦袋,情急智生,笑道:“聽二姐讀過。”

這個解釋倒是勉強可以蒙混得過去。

柳晉才高興了,掏出幾顆糖果,笑瞇瞇地說:“聽二姐讀過就能記住,很不錯呢。獎你一顆糖。”

這也是柳晉才一貫的招數,每次回家,都會買幾顆糖,分給他們姐弟。那時節的糖果,花樣甚少,和水果糖有些類似,不過沒有水果的味道,就是一個糖塊,包著一層花花綠綠的糖紙,俗稱“紙包糖”。農村的小孩,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幾回。

柳俊接過糖果,高高興興放到嘴里,還真甜。

柳晉才見他們姐弟開心的樣子,眼睛里滿是慈愛。

吃著這種前世已經起碼有十多年沒嘗過的紙包糖,柳俊突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