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又是你出的餿主意?”
嚴玉成一臉笑意盯著柳俊,仿佛柳俊是他兒子似的。
他前腳剛從地區回來,屁股尚未坐熱板凳,唐海天就拉上柳晉才和魏玉華,急毛急火跑到他辦公室說開了。嚴玉成那腦袋瓜子,拐彎都不需要打方向盤的,轉得可有多快?一聽就覺得有戲,立馬讓人將柳俊叫了去。
可巧周先生說今下午要考俄文,柳俊連利民維修部都沒去,鍛煉完畢吃好早餐,捧了《戰爭與和平》在宿舍樓下的草坪里猛下苦功,被他的秘書肖志雄逮了個正著。
一把手兼未來岳父老子宣召,那是抗拒不得的。沒奈何,只得收起書本,磨磨蹭蹭去了縣革委主任辦公室。
“我就是胡說八道啊,一個小屁孩,說出的話做不得數的。要是搞砸了,嚴伯伯你可不許罵我。”
柳俊聳聳肩膀,說道。這可不是裝孫子,實在那些東西他也沒實際操作過,不知道能不能成。若是搞成勞民傷財的結果,怕是真要挨罵。
向陽縣財政那點底子,實在經不起折騰。
嚴玉成指點著柳俊的鼻子笑罵:“你也知道你是小屁孩?就敢在三位長輩面前胡說八道?”
柳俊扁了扁嘴,還他兩個老大衛生丸子。
“嚴主任,我剛與省農科院的專家通過電話,他們說理論上是完全可行的。具體細節,當然要等實驗過后才能知道。”
唐海天興奮地道。
只要省農科院的專家說理論上可行,這事就多了幾分指望。
“干脆,海天主任你去省城跑一趟,請專家到咱們縣里來現場指導。眼看就要入冬,越早出成果越好。”
“對對對,我也有這個意思。那我現在就去啊……”
柳俊不覺笑了。
唐海天這人,四十出頭了,還跟個毛頭小伙子似的。也難為他一片為民辦事的赤誠之心。
“先別忙,再合計合計。”
嚴玉成眼光一掄,又將柳俊逮住了。
“你再榨榨這小子,看他還有多少肚里貨沒掏出來?”
于是一正三副四位主任的八道目光都沖柳俊來了。嘿嘿,這可是向陽縣最有權勢的四個家伙,目光何等凌厲?換一個膽小的,就算不尿褲子,也該兩腿抽筋。
對嚴玉成此種毫不愛惜晚輩的做法柳俊大為不滿。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搜索枯腸,拼命壓榨自己的腦細胞,湊出點東西往外倒,好打發這四個如狼似虎的狠角色。
“嗯,大棚種菜也要注意溫度,塑料薄膜太薄,要是外邊氣溫太低,里面的菜也會凍死……還有啊,要防蟲害……關于防空洞培育蘑菇,我看主要就是菌種和蟲害的問題,還有通風透氣……得得得,幾位大主任,你們就別難為小孩子了,還是去請教省農科院的專家吧。真是的,人家資本家壓榨剩余價值,還給發個工資啥的,哪像你們這樣,四只鐵公雞,一毛不拔,比資本家還資本家……”
柳俊嘮嘮叨叨的,猶如碎嘴婆婆。
一番話說得四位主任面面相覷。特別是唐海天和魏玉華,以前沒怎么和柳俊接觸過,不知道這就是柳衙內講話的風格,覺得這小家伙也太拽了點,敢這么和嚴老大以及自家老子說話。
“行行行,你也別抱怨,我也不會給你發工資。這事要真弄成了,我請你吃紅燒肘子……對了,到時候歸海天主任掏腰包啊。他可是分管這一塊的。”
暈死!
別看嚴玉成英雄了得,說到一個“錢”字,比誰都摳門。這么大的事情,一個紅燒肘子就打發了,臨了還是人家唐海天同志掏腰包。
看樣子以后要真想娶他女兒,得多準備點彩禮錢。
想起嚴菲,可有些日子沒理會這小姑娘了。下個星期天,好好帶她出去玩一玩,免得疏遠了感情。沒人的時候,小丫頭叫哥哥叫得可甜了。
這也跟梁巧一樣,小小年紀就展露出“禍水”的潛質。
“行,嚴伯伯,你就摳門吧。到時候我也不客氣,我吃一個還拿一個,吃得那個唐伯伯會賬,拿的那個,還叫你掏腰包。”
柳俊惡毒地拋出這么一個計劃,拿起《戰爭與和平》,邁著方步,揚長而去。
辦公室里,四位主任笑成一團,惹得同一層樓的年輕干部們都探頭出來瞧熱鬧。甚至有一位副主任都按捺不住,裝作上廁所走了出來,豎起耳朵聽。
好不容易在周先生那里將俄語蒙混過關。緊接著不久又去參加了期中考試。這個毫無懸念,雙百分,第一名。外班的老師看柳俊的眼神就有點跟看妖怪似的。甚至有一種謠言說是謝老師作弊,要拍柳主任的馬屁,愣給一個經常蹺課的小屁孩打雙百分。
這個謠言,別的同學自然是不會跟柳俊說的。告訴他的人乃是嚴菲。
期中考試成績公布的次日,恰巧是星期天,柳俊拉上她還有三姐,出去瘋玩了一個下午。類似看小人書、吃油炸粑粑這樣的事情,可以想見柳俊的興趣并不大。柳俊的享受來源于親情與友情,貌似還有那么一點小曖昧的男女之情(一點點而已,別將柳衙內想得太不堪)。
嚴菲邊吃油炸粑邊跟柳俊說起作弊的謠言。
柳俊笑著搖頭。假使小學這點事情他還會著急上火,那也實在混得太次了些。況且這個謠言一看就是沒什么腦筋的人搞出來的。正經期中考試,試卷是統一出的,批改也是統一的,謝老師一個人根本做不到只手遮天。
“嘿嘿,如果真要拍馬屁,為什么老師不給你雙百分?你爸可是正主任。”
嚴菲大大的眼睛撲閃著,做沉思狀,小模樣可愛至極。如此簡單的邏輯,這小丫頭居然要想上差不多半分鐘才很不確定地點頭。
果真是又嬌又憨!
柳嫣扁扁嘴:“別聽他們亂嚼舌頭。他們這是妒忌我家小俊。”
在家里三姐或許要跟柳俊耍點小脾氣,碰到這種“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那是毫不猶豫站在自家弟弟一邊。
嚴菲立即點頭贊同:“是啊。小俊真的很厲害呢。”
自我膨脹一個先!
自我膨脹之后,趁三姐不注意,柳俊偷偷捏了捏嚴菲吹彈得破的小臉蛋,小姑娘嬌羞地橫他一眼,美得一塌糊涂,明艷不可方物。
柳俊一得意,哼起了小曲,貌似《自由飛翔》的調子。
柳嫣和嚴菲都扁了扁嘴,嫌他唱得難聽。
這一下打擊不小。須知柳衙內上輩子得過工廠卡拉OK大賽的入圍獎呢!
“看,我哥。”
嚴菲忽然伸手指向前邊一堆人,也不等柳俊言語,馬上叫嚷起來。
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嚴明與幾個青皮后生還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在一起。
嚴明聽到叫喊,扭頭看來,見是他們幾個,頓時大為尷尬。他如今可是讀高二,馬上就要考大學。雖說是星期天,也該在學校補習才對。而他那幾個同伴,貌似好幾個都不是學生,應該是社會上的小混子。
嚴明和同伴說了幾句什么,就走過馬路來,沖柳俊和柳嫣點點頭,問道:“菲菲,什么事啊?”
“沒事啊。看見你我就叫你嘛。”
嚴菲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很沒心沒肺地說道。
“沒事那你早點回家。我和幾個同學去一個同學家里玩一會。”
嚴明撓撓頭,丟下這么一句解釋。這是將他們三個都當成小屁孩,想輕輕松松蒙混過去。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至少柳俊絕不會給嚴玉成或者解英打小報告。他這個年齡,心思野得很,正是最叛逆的時候。父母管制得愈厲害,反彈愈甚。
只要他不玩得太過火,嚴玉成總會給他安排一條出路的。
嚴明說完,又不大放心地瞧了柳俊一眼。許是嚴玉成經常在家里夸獎柳俊,讓他有些警惕,覺得不能像對待普通小孩一樣等閑視之。
柳俊點點頭,很禮貌地叫道:“嚴明哥哥。”
嚴明就笑了一下,對柳俊的禮貌表示滿意。
“小俊,你帶菲菲回家去吧,天快黑了,過馬路小心一點。”
嚴明臨走這句交代,倒讓柳俊對他添了幾分好感。不管怎樣,他對妹妹頗有友愛之心。
回到家里,卻發現柳華柳葉正在挨阮碧秀訓斥。開始柳俊還以為老媽是責怪她們不該讓自己和三姐出去玩,聽了幾句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卻原來柳華柳葉期中考試的成績很不理想,尤其是柳華,在班上只占到三十幾名,勉強算得中等。眼見得明年就要考大學,這個成績自然不能令阮碧秀滿意。至于柳葉,卻是有點遭受池魚之殃。她成績一貫不大好,阮碧秀也見怪不怪,沒指望她能上大學。柳華的成績滑坡,才是阮碧秀不能容忍的。
見大姐眼淚泱泱的樣子,柳俊一陣心疼,忍不住勸道:“媽,你也別怪大姐了。能上一中的都是尖子生,大姐以前在紅旗中學讀,底子趕不上人家。”
柳華擦了把眼淚,感激地瞥柳俊一眼。
阮碧秀對兒子的話,還是挺聽得進去。上輩子可不是這樣,那時柳俊才是最讓老媽操心的。
“那你說怎么辦?明年就考大學,這個成績怎么考得上?”
那晚上柳俊連支幾招,將三位副主任哄得眉花眼笑,眼下唐海天幾乎隔天就跑家來跟柳晉才說一說大棚菜的試驗情況。與其說是與老爸通氣,還不如說是問柳俊的意見。柳俊自然要謙虛謹慎,一個勁說好,大拇指豎了一遍又一遍,人家身后站著省農科院的專家呢,自家小屁孩能不藏拙?搞得唐海天樂呵呵的,出門都差點找不著北。
這么一個了得的兒子,阮碧秀向他問計也是理所當然。
為父母分憂,乃是做兒子的份所當為。
柳俊想了想,問道:“大姐,你現在主要是那幾門功課差一些?”
“語文、數學、英語。”
柳俊一聽頭就大了一圈都不止。什么嘛,這可是最主要的三門課。
“語文主要是作文差一些,基礎知識還好。”
柳華許是自家都覺得不好意思,又加了一句。
“作文?”
柳俊腦海中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來。用大拇指也能想到,他說的這個人是江友信。要說這三門課,柳俊自己也都能為大姐補一補。數學丟下的時間有點長,不過上輩子學的是理科,底子還在。語文和英語被周先生硬摁住教了兩年,大了不敢說,放眼向陽縣在校學生,差不多無敵了。只是他年紀小著,在大姐面前毫無威信可言,由他來補課效果可想而知。
現放著江友信這么一個師范出身的高中教師在,何不利用一下?正好借機撮合他與大姐。
見柳俊笑得賊膩兮兮的,阮碧秀就敲了他一下:“小俊,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
我摸摸腦袋,笑道:“媽,我們給大姐找一個家庭教師怎樣?”
“家庭教師?去哪找啊?要花不少錢吧?”
阮碧秀和嚴玉成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說到“錢”,立馬變得小心翼翼。這也難怪,雖說有柳俊每月三十元的幫補,也只是稍微緩解一下家里的拮據,離小康水平還差得遠呢。
阮碧秀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一年之內將家里的家具都換新的。來串門的客人多,那些破桌子舊凳子,每次都讓阮碧秀面上無光。要不是柳俊給弄回來一臺電視機和一臺收錄機,勉強撐個門面,阮碧秀說不定一吃完晚飯就將家門緊閉,不讓那些討厭家伙進門。
“嘿嘿,這個教師不用花錢的。”
柳俊眼睛在大姐臉上瞄來瞄去,一臉壞笑。
阮碧秀哪里想到兒子臨時改行客串起“媒婆”的角色?聽得有這等好事,不覺大喜,一迭聲催問:“是誰?啊,小俊你快說,是誰?”
“爸的秘書江友信啊。他以前可是石馬中學的高中教師,爸的校友,寶州中師的高材生呢。讓他每天晚上給大姐補一下課,不是正合適?”
阮碧秀一拍巴掌,喜道:“是啊,我怎么就沒想到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摟住柳俊就親了一個。
“噗哧”一聲,柳華破涕為笑。得脫“大難”,她才是最開心的了。又怎能知道,這個她打小照顧的弟弟,正在操心她的終生大事。
“呃……請江秘書來做家教好是好,就怕你爸不同意。他老是說什么公私分明的話……”
阮碧秀邊說邊撇嘴,顯見得對柳晉才的說教也頗為不滿。
“嘿嘿,這有什么好擔心的?爸以前也是教師,教師的職責就是教書育人。為我們向陽縣多培養一個大學生出來,他這個革委會副主任該高興才是。”
柳衙內料事如神,晚上阮碧秀跟柳晉才一說,他二話不說就點頭同意。
“嗯,小江很不錯,有水平,人又穩重,給華子補一下課我看可以。”
至于江友信,前不久提了副科級,一直找機會報答柳主任來著,那有拒絕的道理?經常出入領導的家里,不正好與領導聯絡感情?
嘿嘿,大姐夫啊大姐夫,機會是給你創造出來了,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你的臨場發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