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望族

第一百三十章 碼頭偶遇

小花廳內一陣沉默,只余文慧低低的哽咽聲。..

過了好一會兒,文安才首先開口:“你這是什么意思?”他語氣凌厲,竟是連“姐姐”二字都省了。

文慧抬起頭:“你聽不明白么?就是那個意思我一定要嫁給朱景誠,不然……無論嫁的是誰,只要有一丁點兒風聲傳到他耳朵里,我這輩子都別想有好日子過你們不是整日在我耳邊嘮叨閨譽、名聲什么的么?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我好歹也是從小知書識字長了這么大的,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世人皆淺薄,最是在意這些虛的我便是再不經事,也吃了幾個月的苦頭,那樣的日子,我再也不要經歷了”她伏在小幾上大哭。

蔣氏聽得心酸:“好慧兒,不會的,娘不會讓你再吃那樣的苦,你想要怎樣娘都依你……”

文安臉上原本露出了幾分哀凄,但聽到母親這么說,還是忍不住瞪大了眼望向她:“母親您這是什么話?姐姐糊涂,您也跟著糊涂了么?”

蔣氏一窒,但看著女兒,又不忍心反口。

文怡聽得心頭發悶,深呼吸一口氣,才道:“六姐姐,你既然怕日后那件事會傳到你夫君耳中,那為什么偏偏要嫁給東平王世子?他可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實情的人若他在意那件事,你連嫁給他的可能都沒有更別說如今王府有別的盤算了。”

文慧抬起頭來,面上淚痕點點:“這如何一樣?我若嫁給別人,將來那人知道了當日之事,雖說可能會嫌棄我,但有父親給我撐腰,他也要顧著自個兒的名聲,斷不會主動把事情傳揚開去。我擔心的,是外頭的人知道了,閑言碎語會逼得那人對我狠下心可朱景誠早就知道了,當初還是他救的我,將來便是事情傳了出去,還能說我嫁給他,是為了報救命之恩。原本是別人眼中的丑事,轉眼就能成為英雄救美的佳話更何況……更何況……”她臉微微一紅,染上了幾分羞澀,“他救我的時候,待我很是關心體貼……想必對我并不是沒有情意……”

文安閑閑地道:“英雄救美的好象是柳家大表哥吧?東平王世子幾時救了你?他不過是打了你一個耳光,讓你別再發瘋罷了他能厚著臉皮把自個兒當英雄,你倒是配合得緊”當日他雖暈了過去,但事后早就從柳東行那里聽說了事情經過。

文慧微微變色,神情稍為有些不大自然。文怡也不自在地輕咳兩聲。文安這才反應過來,卻又不好賠不是,只得眨眨眼,有些心虛地撇開頭去。

蔣氏皺著眉輕斥小兒子:“胡說什么?柳家的行哥兒跟你九妹妹已經定了親事,況且他又只是個小小的武舉人,如何配得上你姐姐?”

文安聽了有些不樂意:“他怎么配不上姐姐了?我倒覺得姐姐配不上他呢前兒我聽見祖母與母親說話,祖母還打算把姐姐許配給明敏哥,明敏哥還是個白身,母親倒嫌棄行哥兒是個武舉人了”接著他怪里怪氣地嚷道:“不是英雄救美么?美人以身相許,真是一樁佳話咦?姐姐,你不同意?這是為何?莫非這英雄也是要挑人的?”

文慧氣得渾身發抖,抓過一個茶杯就扔過去:“你還是不是我親兄弟?居然說這樣的話氣我?”蔣氏忙抱住她安撫,又數落兒子:“還不快給你姐姐賠不是?”文安只是冷笑,下巴高高仰起。文慧見狀更生氣了,哭著向母親告狀:“娘,你瞧小七那模樣”想到弟弟從前一向對自己是千依百順的,如今卻處處與她過不去,好象完全變了個人一般,她便更委屈了,哭得也更大聲。

文怡顧不上安慰勸解,她早被文安所言驚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于老夫人幾時產生了將文慧許配給羅明敏的想法?這這這……這實在太荒唐了文怡回想起羅明敏那爽朗的笑容,與每每相助于她與柳東行的熱血心腸,再想到文慧的脾性,與大報國寺樹林里與文慧同行的那個男人,心便漸漸硬起來。

她怎能讓兄長一般的忠誠友人,遭受那樣的恥辱?

“那些不可能發生的事,就不必在此吵鬧不休了”她聽見自己在說,“眼下的關鍵是,即便六姐姐自己拿定了主意,那東平王世子又是否愿意呢?其實這幾天發生的事,已經能讓人明白看出王府的意思了,若世子當真對姐姐有情,為何任由長輩折辱顧家?其實大伯父與大伯母都如此寵愛姐姐,斷不會在婚事上委屈姐姐的,姐姐何必一意孤行?”

蔣氏、文慧與文安聽了她的話,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了過來,文慧止了哭聲,臉上帶著幾分茫然與驚慌,有些遲疑地道:“你別胡說……他當日對我是有情的……不過因為半年不見,所以……難免有些冷淡了……”她咬咬唇,“所以我才想要見他怎么也得讓我見他一面,跟他說說話也許……他見了我,就會想起從前的情份了……”

文怡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疲憊感。文慧,她怎能如此對自己自信?

文安想必也聽不過耳:“那若是他想不起來呢?又或者他壓根兒就對你沒有絲毫情意我看他根本就沒看上你當初他來平陽時,柳表哥鎮日在他跟前說與你有多親近,他但凡是個知廉恥的,就不可能看上你若是柳表哥那樣了他還向你示好,這人品就不能信了依我說,你還不如早早死了心吧”

蔣氏也含淚看著文慧:“是呀,慧兒,聽娘一句勸,就忘了他吧。娘會跟你父親說,給你好好尋一門親事,要找一個又體面、又有本事、家世好、人品好,無論如何也不會棄你而去的人”

文慧聞言氣急:“娘您究竟是在幫我還是在氣我?您方才不是說隨我愛怎樣就怎樣的么?”

蔣氏嚅嚅地,小聲道:“便是娘想幫你,也無能為力啊王妃都這般打我們的臉了,可見是不愿你嫁給世子的,王府位高權重,我們能奈他何?”

文慧抿抿唇:“那我就去求麗君幫忙請鄭貴妃娘娘出面只要貴妃娘娘愿意幫忙,圣上下了旨,王妃就算不樂意,那也是白搭”

文安不以為然:“貴妃娘娘為何要幫你?你沒聽九妹妹說么?王府看中的世子妃人選,乃是滬國公府與東陽侯府這樣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哪里比得上她們?”

文慧不服氣地仰起頭:“我比她們長得漂亮”頓了頓,“再說,你們不是常提起,圣上正打算削藩么?那他怎肯讓朱景誠娶那種人家的女兒?相比之下,我是再好不過的人選了,出身尊貴,卻不顯眼,容貌才學都好,太后也挑不出錯來柳姑父素得圣上寵信,只憑他的臉面,圣上也會更看好我的”

文怡直直地瞪著她,只覺得自己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蠢人。

蔣氏聽了也覺得有些不妥:“這……真能成么?就怕王府執意不肯……到頭來結親不成,反結成仇了”

文慧冷哼:“圣旨大過天,王府怎敢違令?”

文安涼涼地道:“他們不敢違令,只需乖乖聽話娶你過門,過個三五月,把你毒死了,報個急病而亡,就能歡歡喜喜娶看中的媳婦去了”

蔣氏臉色一變,文慧氣得再摔了一個茶杯:“小七,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你親姐姐,你卻處處與我作對以前那個伶俐又貼心的小七哪里去了?”

文安沉下臉來:“早在被你罵出家門時,就死在亂匪手上了”

這話一出,蔣氏與文慧臉上都是一白。后者迅速紅了眼圈:“你……你不是說不再惱我了么?難道是哄我的……”

蔣氏忙安撫她幾下,又目光復雜地看向兒子:“小七,你當日也有錯,眼下既已平安無事,就不要再說那種話了……”

文安冷淡地看著母親,眼圈微微發紅:“母親當真就這樣繼續縱容姐姐?她嫁人,竟不盼著日后夫妻和睦,卻是寧可得罪人,也要嫁過去,這婚事對她有什么好處?兒子只擔心,若她真這么做了,到頭來……不但她小命難保,還要把我們全家人都賠進去母親盡管繼續糊涂下去吧只是有一天,六姐姐終嘗惡果,卻回不了頭的時候,您可千萬別后悔”

說完這番話,他便一扭頭,打開門大踏步往外走了,聽那腳步聲,似乎是上了甲板,不一會兒,就傳來家人的聲音:“七少爺,天快黑了,您要往哪里去?”

“啰嗦”

蔣氏不安地聽著,想要起身去找兒子,女兒卻又抱著自己的腰哭個不停:“娘,您聽小七的話,真是太氣人了您可千萬不能聽他的”她愁得不行:“你弟弟的話也有道理,你年紀小,不知道這里頭的兇險,娘怎能看著你往火坑里跳?”

“那怎會是火坑?娘,您別聽小七的,他心里怨著我呢,寧可看著姐姐受苦,也不愿意幫忙。娘,您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女兒被嫁給不喜歡的人,一輩子受氣么?您就依了我吧我會讓朱景誠喜歡我的,便是當真丟了性命,也絕不后悔……”

蔣氏抬起手帕拭淚:“你這孩子……真真是我命里的孽障”

文怡木著臉走出小花廳,反手關上了門。她就不該跑到這里來看了一場可笑的戲,卻把自己給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難為文安這位曾經的紈绔子弟能看得如此明白,只奈何攤上這樣的母親與姐姐

她轉過身,再度走向于老夫人的艙房。這回就算于老夫人睡上一日,她也會在房門口等到對方醒來為止她就不信,沒人能制止文慧的狂想了

一刻鐘后,文安坐在碼頭下面的一個小酒攤上,往嘴里灌了滿滿一杯酒,便立時被嗆得咳了半日,索性一把摔了那杯子出氣。

周圍的人見他衣著華貴,便知道他來歷不凡,又見他正在氣頭上,不敢去擼他虎須,便離得遠遠的小聲議論著。

文安聽得心煩,大力一拍桌面:“吵死了都給我滾”隨手掏出一把銀珠子往地上一拋,“賞你們了趕緊滾,還爺一個清靜”

小酒攤上的人都是碼頭上的苦力,見了這些銀珠子,眼都直了,紛紛搶了,一哄而散,倒是有兩個人不緊不慢地踱到街對面,遠遠地看過來,偶爾交換幾個眼色。

文安也沒留意,只叫老板上好酒。那老板素來只賣劣等米酒,哪里尋好酒去?只好把最烈的一種送上去,說:“這是小的這里最好的酒了,尋常人都喝不得,公子爺可得悠著些,好歹別醉了,連酒錢都付不了。”

“啰嗦”文安扔了個銀錁子過去,“什么好酒?爺還喝不得了?這夠不夠?”

“夠夠”那老板喜滋滋地接過銀錁子,掂了掂份量,眼珠子一轉,便看見街對面那兩人還在盯著這邊看,他嘻嘻一笑,心里有數,也不多說什么,只是轉身到灶邊操勞一番,給文安送上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豬頭肉,心道:“公子爺,這就算小的孝敬您了,也不枉您讓小的發了回財。您黃泉路上可別來尋小的麻煩”

文安喝了一口烈酒,頓時嗆得眼淚鼻涕都一起來了,難受得不行,想要罵那老板,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得急急起身去倒茶。

這時一只手橫過他面前,遞來了一杯茶,他忙不迭搶過茶灌了,好容易歇了口氣,卻忽然想到自己連茶是誰遞的都沒看清楚就喝了,萬一叫人暗算了如何是好?一驚之下忙抬頭去看,愣了愣,便松了口氣:“原來是你呀,行哥兒……你怎么在這兒?”

柳東行滿面笑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著痕跡地往后看了一眼,不一會兒,街對面那兩個人便被幾個大漢捂了嘴,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消失了。小酒攤的老板滿頭大汗,手上不停地擦著灶臺,仿佛什么都沒看見似的。

柳東行沒理會他,徑自在文安對面坐下,笑道:“我正巧過來東平看一位老朋友,正打算尋船回京呢,不想在這里看見了你。你怎么到這種地方喝酒來了?也不仔細瞧瞧周圍是什么情形,萬一有人見你衣著富貴,出手又闊綽,把你劫到荒郊野外去,可怎么好?你家也不派個人跟著,倒也放心”

文安冷笑:“我都這么大個人了,離了人便活不成了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好歹也習過幾年武藝,等閑幾個人近不了身至于我家里?他們忙著哄我那位六姐姐呢,哪里還顧得上我?”

柳東行笑了:“這又是怎么了?誰給你氣受了?既說出這樣酸溜溜的話來。”

文安訕訕地看向他:“你別笑話我,你要是知道了,包管也笑不出來”

“哦?”柳東行眨眨眼,“那你給我說說吧,也許……我還能給你出點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