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

第一七九章 東廂房里打雪仗

家宅。

一些平日里關系就不錯的丫鬟婆子,立時按夢心所說的分開站成兩邊。她們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要做什么,站定之后便紛紛開始議論,不斷猜測今日大少奶奶安排的這場雪仗究竟會是怎么個打法。

自打她們入得東廂房以來,主子雖則每年冬季的雪天都會在院子里頭品酒賞雪,也會放她們一天的大假,但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大規模有組織的安排過。

待得一陣說笑打鬧,稀稀拉拉總算把左右兩邊的人數安排得對等之后,又另選了兩名年紀大了的婆子出來做裁判,夢心才回頭對大少爺道:“好了,如今她們都已經分好,你選哪邊?”

羽揚微是挑眉,看來她倒是很會安排的。沒有告訴奴才們游戲規則,也沒有先說誰來帶哪一隊,便是害怕她們會因此而選人。若是想贏,自然個個都想著要選大少爺。誰都知道,大少爺會武,身手又是極敏捷的,到時候豈不是沒人愿意跟著她這個大少奶奶?

這自然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因此夢心這般一說,羽揚索性雙手一攤:“你先選。”

夢心抬了眼睛看他,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一紅,忙又偏了頭去:“你既然不選,那不然這樣。冬雪,你去摘兩朵梅花來。咱們各自抽一支梅,就以梅花花瓣的單雙數為論。若是單數,便選左邊這一隊,若是雙數,便選右邊這一隊。”

她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因此下面站著的奴才們自然也全聽到了。

怪不得她們方才還覺得奇怪,明明說好大少奶奶也會參加,可怎么鬧到現在卻只顧著安排她們,自己卻一點沒有要動的意思呢原來卻是動的這個心思。看起來,因時她和大少爺各帶一隊人,互相打雪仗了

這般一想,眾人越發激動起來,一時就聽得整個院子里“轟”一下徹底沸騰了。有些求勝心切的,自然希望大少爺的好手氣能抽到她們所在的一邊,不過有一些重在參與的,則是跟著湊熱鬧,其實自己心中倒覺得無所謂。畢竟主子高興才是真的

那邊冬雪聽到吩咐,也難得的起了興致,去一旁的花圃里隨意摘了兩朵梅花送到夢心和羽揚跟前。夢心朝羽揚一瞥眼,兩人便同時伸手,剛巧一人拿起一個。

下面的奴才又開始哄鬧起來,羽揚笑嘻嘻地看她,甩了甩手中的梅花道:“先看我的,如何?”

“好,你先。”她點頭,羽揚那邊便開始捏著花瓣一瓣一瓣往下掰,自己口中則數著:“一、二、三……”下面的奴才開始還能忍著,結果聽得大少爺自己數數的聲音,再見那花瓣一片一片落下,早跟著齊聲數起來:“五、六、七……啊是咱們這邊”

站在中間那條線左邊的一群人,哄一下跳將起來,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簡直恨不能當場上前去把大少爺給抓到跟前來右邊的那一群,則是一下垂頭喪氣,好似還沒開始,就已經注定要失敗了一樣。

不過,羽揚自己卻沒動,反是又朝夢心道:“你也來,若是你的這個也是單數,那咱們還得繼續。開始吧。”

夢心不吭聲,拿起花瓣也開始數,這會兒下面這些奴才哪里是真個擔心?壓根就是找著機會笑鬧罷了,因此這一下被大少爺說得又有了懸念,下面眾人又開始跟著朗聲數數,聲音齊刷刷的,別提多好笑

究竟是單數還是雙數,其實夢心自己也根本不以為意,不過是因著今日難得放松,讓大家伙兒多個樂子罷了。這會兒見眾人熱情高漲,她的心情都似乎在不經意間受了感染,一時口中也輕聲數道:“三、四、五、六……”

“哦”眾人眼看著她手中最后一片花瓣落地,再次哄笑開來,一時就聽得兩邊不同的聲音嘰嘰喳喳說了個沒完。

左邊的,自然是信誓旦旦,覺得自己一定會贏,右邊的,則不斷與左邊的爭論,說大少爺一定不會欺負大少奶奶,所以最后一定還是她們會贏。總之,是各有各的說法,各有各的堅持。這雪仗還沒開始打,氣氛就已經熱烈地不像話。

夢心看著下面的眾人,自己也忍不住樂呵起來。方才她雖然喝了一碗醒酒湯,不過是稍微解了些酒氣,人算是清醒了,可卻還是有些微醺。至少臉上的那抹嫣紅,直到此刻都還未曾褪去。

羽揚就站在她身邊,一時聞到自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酒香,竟有種沖動又想吻她

方才她突然上前來吻住他的唇,讓他根本就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當時的他,一門心思只想著要將她擋住,千萬別被旁人看到,哪里有那等工夫好好享受她這難得一次的主動?但此刻再看到她嫣紅的臉蛋,竟讓他忍不住回想起方才那的感覺來。

“她們歸你了,我帶這一邊,咱們現在就開始?”他的聲音低沉,貼近她的耳邊忽然開口,讓夢心忍不住渾身一顫,竟險些軟了腿。

“我,我……”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只感覺到方才剛被醒酒湯給壓下去的那股酒勁兒,一下又竄到頭上來,讓她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羽揚伸手把玩著她的耳垂,低聲笑道:“怎么,你不宣布規則嗎?若是輸了,你可得聽憑我吩咐的……”

忽然聽到這話,夢心一下清醒了一大半,但腦中忽然閃過的畫面,卻又讓她心跳的急他的話雖然很正常,但那低沉而帶著曖昧的語氣,卻似乎在在提醒著她,他讓她做的事情,絕對不會那樣簡單。

連退兩步,夢心僵著身子站穩,不敢再朝他看,這才轉了頭來,深吸了一口氣,對下面站著的眾人道:“既如此,我就領著你們,大少爺領著你們,”她用手指分別指向兩邊,又道:“規則一會兒由兩位媽媽告訴你們,不過這獎懲嘛……”

她拉長了音,下面的奴才們已經忍不住叫著問起來:“主子,若是咱們贏了,獎什么?啊喲,奴婢可好久沒得什么好東西了,主子,難得一回,您可得大方點兒啊”

“是啊是啊,主子,獎什么?不過,若是輸了,還要懲罰?那可得輕點兒啊”

幾個人扯著嗓子叫了一陣,下面已經哄鬧著笑了開來。夢心原本倒沒想到那么多,是準備按照羽揚先頭跟她說的,直接吩咐下去便是。但此刻一聽她們的話,倒讓她想了起來。對于她和羽揚而言,獎懲不過是個玩笑,但對于這些奴才,可就不一樣了。

她們在府中,是最沒有身份地位的下人,平日里雖說也有月錢和日常供給,但要說起私房,可就太少了。

有一些是從小被賣進來的小丫鬟,沒有家人要養活,那還算好,待得過年過節時,還能替自己買些新東西,為將來攢攢嫁妝。若是碰上那種家中極窮,每日指望著在南宮府做丫鬟的女兒,抑或做婆子的娘親養活的,日子可就不太好過了。

這次難得有這樣的好機會,若說也如羽揚要求的那樣,贏的人可以向輸的人提出一個要求,對她們而言,能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來點實際的。

這般一想,夢心便偏了頭,索性招手讓晚晴過來:“這樣好了,你去咱們庫房里頭看看,我記得先頭老太太那邊應該還送來不少小玩意兒,你去找一些出來。還有,準備一些碎銀子,到時候咱們誰贏的最多,就賞,如何?”

一聽說竟要直接賞碎銀子,下面的人早激動得亂跳。其實照她們想來,能賞個一吊錢什么的,就算是不錯了。大少奶奶一向崇尚節儉,雖然對下人已經算是大方,但南宮府中除了過年時候,老太太來了興致會這樣做,旁的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主子會如此善待下人。

晚晴應了,人便立時退下去準備物件銀兩。至于那些奴才們,則又跳著問:“那主子,獎賞有了,懲罰呢?”

夢心呆住,一時倒沒能想出個究竟。還是羽揚在旁搶著說道:“既然是玩樂,自然就不能太過嚴肅。咱們就這樣,若是輸了,便從那一隊人當中選出三個,分別罰酒三杯,在各自想一個節目來,讓大家伙兒都跟著樂呵樂呵,如何?”

他話音剛落,下面早已叫好聲不迭。

這般大家伙兒都同意,晚晴那邊一將碎銀子,還有一些玉石做成的小玩意兒拿上來,院子里早再次哄一下鬧了開來。這邊兩個婆子早已經得了消息,便開始宣讀規則,開始眾人還樂意聽,說到最后就只聽到亂七八糟的議論聲,壓根沒人關注究竟該怎么打了。

那兩個婆子本來還沾沾自喜,難得一次,連兩位主子都要聽她們的,說得唾沫橫飛特別高興,結果一看根本沒人理,立時有些沒趣。

又叮囑了兩聲,便一聲令下:“好,從現在開始,半柱香時間,給你們滾雪球,越多越好一會兒開始打雪仗時,便只能用現在滾出來的雪球,若有人犯規,則罰酒三杯,并表演一個節目以示懲罰,并且不許再次入隊。現在,開始——”

夢心原本還站在羽揚身邊,腦中不斷在想這次他們所設的獎賞和懲罰的問題。

怪了,這個主意,本來就是大少爺提出來的。既然是他提出的,甚至當時連如何獎勵都說了個一清二楚,為什么竟會沒想到,這些奴才們并不稀罕他原本所說的那個獎勵呢?還是說……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那他若是贏了,究竟想要讓她做什么?

腦子里頭昏昏沉沉,她抬起眼看他,就見羽揚對著她微是一笑,人已經一步一步往下走去。寒冬的天,不見陽光,但白雪映著他藏青色的長袍,在人群中便顯得異常耀眼起來。他的長發未冠,此刻發尾微微垂下,讓他整個人看去都平添了一份柔和。

眼睛隨著他的動作轉過來轉過去,直看了好一陣,夢心才被身旁急切的叫喚驚醒:“主子,主子主子您別不動啊大少爺那邊都滾了十來個雪球了,您快些來幫忙啊”

她這才凝神再看,原來就在她發愣的當兒,兩邊眾人早忙了個不亦樂乎,就連羽揚的身邊都堆了好幾個雪球了她在肚子暗暗斥責了一陣自己的沒用,竟想著他就這樣發起呆來,連忙應了一聲,她披著大氅,也進入了滾雪球的行列。

本來大家伙兒倒是很遵守規矩地在滾,結果時間一點一點流過,也不知是誰帶的頭,那邊才剛滾起,這邊竟已經開始亂扔負責當做裁判的兩個婆子整個愣住,勸了這個,那個又跳起來,拉著那個,這個又亂蹦跶。

壓根就沒到半柱香,眾人竟然已經徹底打成了一團亂。

一時間,尖叫聲,笑聲,鬧聲,喝罵聲全都摻雜在一起,夢心站在一邊的墻角,手中正捏著一快滾圓的雪球,人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當頭擊中。她一聲低吟,此刻壓根來不及看究竟是誰動的手,揮手就將自己手中的雪球給扔了出去。

這一下越發亂了套。因夢心自己胡亂扔,壓根就沒看,這一下卻剛好打在了那負責秩序的婆子身上。那婆子呆愣片刻,還沒反應過來,更多的雪球已經劈頭蓋臉砸了過去這一下,她們哪里還有功夫再勸?低身捏起雪塊也開始到處亂扔

如此這般,整個東廂房只能見到到處亂飛的雪球,最后也不知究竟是誰打了自己,自己又是打了誰,只知道不斷笑鬧著,跑跳著,早把先頭定下的規矩忘了個一干二凈。

夢心也在笑,笑得很開心。

入府四年,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笑得如此開懷過。是沒有任何壓力,沒有任何負擔,發自內心最真誠的笑容。這一群跟在她身邊的人,都已經是她最好的伙伴。她知道,家宅之中,爭斗總是避免不了,但能有這樣一幫“親人”,她實在是值得慶幸的。

晚晴和冬雪此刻也打成了一團,本來她們倆個就分成了兩邊,晚晴跟著羽揚,冬雪跟著夢心,先頭為了響應主子的號召,她們撐著好長一段時間,只是滾雪球,卻并不扔。結果晚晴在被人無辜砸了三四下之后,終于忍不住跳了起來。

反正不過是罰酒而已,她也根本不怕。若說是表演節目,那她就舞一段劍,難不倒她

這般一想,她幾乎是整個人跳起來的,一手一個拿起身邊堆了滿地的雪球就直往夢心這邊砸來。冬雪見她也動了手,哪里還肯相讓?一時兩個人從開始地對扔,現在已經變成揪打在一起,從地上抓起雪水就往對方衣領里頭灌簡直就是玩瘋了

夢心呵呵笑著,正看得高興,卻突然感覺到自自己的衣領下方忽然灌下一股冰人的涼氣她整個僵住,不知道究竟是誰竟有這樣大的膽子,敢這樣對她

雖說此刻大家早已經放棄了主仆身份,但她相信,除了冬雪和晚晴,絕對不會有人敢對她做出這種事她驀地一下,整個人立時轉過身去,卻見到一臉明媚笑容的大少爺,手中還有殘留的雪,正在往她衣服里頭灌

“啊”她驚得一跳,人已經下意識地尖叫起來。

羽揚看著她這樣可愛的反應,越發從地上拿起雪往她身上砸夢心愣了不過片刻,到了這等時候,壓根來不及細想,跟著便蹲下身去,也從地上抓起一把雪,就直往他身上砸

不過,他的動作很快,人也閃地極其靈敏,夢心只來得及砸到了他的袖口,羽揚的身子已經瞬間跑出去老遠。原來,人若是心情開放到一定的程度,果然會在那一刻忘掉所有的束縛。

要是從前,打死夢心她也不會如此,但今兒個也不知為何,好似是本能一樣,她當機立斷,人已經跟著追了上去,邊追,邊從地上拾起雪來往他身上扔。羽揚朗聲的長笑,在整個東廂房中異常明顯,粗獷的男聲,只怕即便在院外都能聽到了

羽揚在前頭跑,他甚至能聽到夢心在身后的喘息。

她平日里一向都是規矩大方的,即便是他,也從來沒見過她此刻的模樣。長發早因為方才一通的亂打披散開來,現下不過隨意綰了一個發髻——因早起時是羽揚給她疏的頭,發簪原本固定地就不穩,哪里經得住這樣的玩鬧?

身上的大氅這會兒雖說還披著,但也歪到了一邊。臉兒紅紅,鼻子紅紅,眼中幾乎就要蕩出水來不斷張口喘息的紅唇,怎么看都像是在向他發出邀請

羽揚邊在前頭跑,邊時不時回頭看她的臉色,見她明顯急了,他再放慢一點腳步,讓她砸兩下,見她高興起來,他便也俯身抓了雪去扔她。一時除了那些丫鬟婆子,就看到平日高高在上的兩個主子,也開始繞了院子亂跑起來。

整個東廂房里簡直是鬧鬧哄哄,竟比過年的時候還要熱鬧。至于原本說好的賞賜物,早就被晚晴一個激動,拿起來砸向冬雪,掉了一地。那些個奴才們連忙上前去搶,結果又是一通地打鬧,響聲直吼了個沖破云霄。

這里正鬧著,夢心那里拼命滾了老大一團的雪球,幾乎讓她抱著都抱不動了,提著要往羽揚身上砸。偏大少爺此刻玩的來了勁,跑得越發快,她畢竟大病初愈,方才又喝了不少酒,此刻這個雪球又幾乎大到快要擋住她的視線,怎么可能如此輕易成功?

艱難地拔腿往前走,正笑得快沒了力氣,夢心卻忽然停住了。

整個東廂房的人,也不知究竟是因為什么,竟全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全都停了下來。不管是說笑的,跑回去喝酒的,吃蟹的,甚至連冬雪和晚晴都松開了對方的衣領,眼神怪異地往院門口看。

夢心被自己抱著的雪球擋著,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還當是老太太來了,一時奇怪的問道:“你們怎么了?”

畢竟如果是老太太,看到她們這里這么熱鬧,一定是跟著在旁看笑話,絕對不會讓眾人都變成這副表情。過年那陣子,老人家就是喜歡看奴才們打成一團搶成一團,瞧著熱鬧,喜慶,她平日里就嫌棄夢心太安靜,今次這樣不是最好嗎?

正想著,卻沒聽到旁人回答的聲音。只有大少爺突然壓低了溫度的聲音傳來:“你怎么進來的?”

這話一出口,夢心就知道有問題了。她連忙“咚”一下扔掉了自己懷里抱著那團雪球,定睛朝院門處看去:“冬巧妹妹,你怎么會在這里?這么冷的天,怎么也沒個人跟著照顧著?快進來啊。”

淡然的笑著說完,夢心便轉頭對晚晴道:“你去溫一壺酒來,讓冬巧妹妹也喝一些暖暖身子,瞧這鼻子紅的,你站在這里應該有很久了吧?既然來了,怎么不吭聲呢?來來來,到這邊來坐,今兒個我們剛好還煮了蟹,你要不要來一個嘗嘗?”

一身淡粉色小襖的李冬巧,俏生生地立在院門口,夢心在旁說了這半天的話,她竟好似一句都沒聽到,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大少爺,那眼神中,有三分哀怨,七分不服。她沒回答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任何一個人的話,卻忽的悠悠開口。

“我還道這些日子怎么一直不能見著爺和姐姐,原來竟這樣快活倒是讓妹妹白擔心了……”她冷笑了一聲,又轉口朝羽揚道,“已經好幾個月了,您明明在家里,大少奶奶也根本沒什么事兒,為什么您就不能去瞧瞧我?”

羽揚冷眼看她,臉上的神色冷若冰霜:“你怎么會在這里?難道你不知道,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隨意進來嗎?來人,給我拖她下去,家法伺候”

到了如今這一步,羽揚根本就是連裝都懶得再裝,一下便要來個狠的李冬巧顯然沒想到會這樣,眼中閃過一抹凌厲,人已經跟著沖了過來:“大少爺您不能這么做,妾身是想您了啊您知不知道,您這樣把我扔在房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