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間巨大的書舍退出來之后,余慈就去問夢微:“夢師姐,什么是含章法會?”
“含章法會……朱老先生說的是小含章法會吧。”夢微剛想通其中的關節,微笑著為他解釋。
“含章”一詞,出自《易經》坤六三“含章可貞”一句,本是具文采、美德而不顯耀,含蓄處事之意。此處引申過來,則是表明舉行的類似法會,不以炫耀修為法器為能事,也不鼓勵辯論,只是是一種氣氛溫和的聚會,法會上云集了各宗精英、至少表面上也要其樂融融,主要是用來拓展人脈、交流心得之用。
夢微之所以在前面加個“小”字,是指“含章法會”不同的級別。
最高級別的含章法會,是修行界,尤其是離塵宗這樣的正宗大派,優秀超拔的弟子匯聚之所,會期內,來自五湖四海的精銳修士濟濟一堂,動轍以萬計,聚散之時,劍光器芒遮天蔽日,堪為此界勝景。
但這等含章法會,總要四五十年才舉辦一次,上一回就在六年前,要是余慈真想參加,起碼也要等上三十多年。
朱老先生既然說今年,必然指的是“小含章法會”,這就只是一個地域性的概念了,是相對于最高級別的“大含章法會”而言,雖然宗旨不變,但與會之人則只是斷界山、天裂谷兩岸,也就是修行界中西部這么一塊區域。
“這里,除了離塵宗,就只有落日谷了吧?”
余慈也大概了解了斷界山脈附近的修行生態,正如他所說,離塵宗毫無疑問是這片區域的主宰,唯一能和它相提并論的,便只有遠在天裂谷對岸的落日谷,這兩大宗門以天裂谷為界,各自發展,大體上保持了比較好的交情,尤其是在壓制天裂谷內妖魔的立場上,長期以來,一直保持高度一致。這樣,以兩宗為主體的含章法會,想要其樂融融,也不甚難。
但這并不代表含章法會是什么阿貓阿狗都可以參加的……
“外室弟子也可以參加嗎?”
夢微非常坦白地回答:“從無先例。”
“那為什么……”
“因為朱老先生有資格舉薦他看中的弟子。”
回答他的不是夢微,而是不知從那里跳出來的李佑。
夢微見了李佑就皺眉頭,她默許李佑放出流言,卻不等于不介意這家伙的冒犯,李佑卻是嘻嘻哈哈的全不在乎,自從他進入還丹境界以來,心情一直處在比較興奮的狀態中,飛揚跳脫的性格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他先是笑瞇瞇地和夢微見禮,旋又轉向余慈,哈哈笑道:“余師弟果然了得,我聽說趙甫到棋枰峰上接你,就一路趕過來,不想聽到這么一個好消息。”
說著他又轉向夢微,豎起了大拇指:“夢師妹,我才算真的服了你了,你怎么想到這一招的?”
夢微微微一笑,沒有被他岔開話題,依舊向余慈道:“含章法會確實是一個好去處,可即使是朱老先生舉薦你,里面也有一樁難處……”
“資歷不足?”
“名聲不顯?”
余慈和李佑齊聲開口,話雖不同,意思卻還是一樣的。
李佑聞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余師弟能想到這一層就好,確實是名聲和資歷的問題,不過嗎,現在可是有個好機會來著。”
余慈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劍園?”
“照哇!”
李佑又驚又喜,擊掌叫道:“原來余師弟你也早有了打算,早知道我還費這個腦筋干嘛?”
“呃,我是剛剛聽別人說的。”
余慈連忙擺手,他連什么是劍園、或者是劍園盛會都還沒搞明白呢,哪來的什么打算?說著,他把路上碰到戈輝、聶宗兩人的經過說出來,雖然沒有替那二人向夢微求情的意思,卻也想看看夢微的態度如何。
夢微俏臉上見不出喜怒,僅是微微搖頭:“他二人想得多了些,董集確是觸犯了宗門戒律,然而劍園盛會何等機緣,宗門又豈會讓他們錯過?說不得會判個暫時解禁,待劍園事了,再回來應罰之類。”
余慈聽得眨眼,心中越發好奇,那劍園究竟是怎樣的盛會,連一絲不茍地夢微師姐都要網開一面,免得錯失了同門的機緣?
正要動問,夢微秀眉微蹙,卻是又想起一件事來:“今日是我輪植,時候不早,我要回量天峰去了,余師弟,無論是含章法會還是劍園之事,都是難得的機遇,不可錯過但也不可急躁,不如今晚上你和李佑師兄到我那里去,細細商議一回,也好預作準備。”
余慈自然答應,又謝過夢微百忙中把他引薦給朱老先生,這才目送女修乘另一只天青鳥沖天飛去。
此時,李佑拍了拍余慈的肩膀:“走,咱們哥倆兒先去議一個章程出來,其實我倒有一個想法……”
他馭劍帶著余慈飛回去,要說在山門還是高來高去最舒坦呢,余慈走半個多時辰的路程,李佑穿云飛空,只用小半刻鐘便到了萬法精舍上空。
萬法精舍名為“精舍”,其實是兩大三小五座攢立的山峰,并立于虛空之中,云遮霧繞,因其形貌,又稱“駢指山”。甲乙丙丁四級精舍便分別分布其中四座山峰之上,只余下最高的“觸天峰”,并無人居住。
當然,觸天峰并非是閑置,而是在上面安排下大大小小幾十座“戰場”,專供實證部弟子在上面切磋較技。要知實證部走的就是以力證道的路子,什么修為、境界都與實戰息息相關,故而內部、外部的競爭氛圍就分外重要。余慈和李佑在空中,便見到觸天峰上,劍光器芒交錯,或星星點點,或化虹繞空,伴以氣爆奔流之聲,極是炫目壯觀。
李佑便在半空中止住劍光,遙指觸天峰道:“余師弟,你的資歷、名聲,可就在那邊了。”
余慈早知他打的是這個主意,便是一笑,心中非但不懼,反而躍躍欲試——他早有此意,只是初到異地,不免要矜持幾日,如今……
“李佑小子,可敢與我一戰?”
另一側云端,猛地一聲吼,音波掀動云氣,如颶風掃過,吹在身上只覺得皮膚微微發麻。
余慈一怔回眸,只見一團烏青沉黯的光芒撕裂云團,轉眼就從十余里外沖至,露出一個高有九尺的彪形大漢,亂糟糟的頭發隨便束成一髻,下巴刮得鐵青,兩眼則如燒紅的石炭,呈暗紅色,在眼眶內緩緩滾動,令人一見難望。
這個大漢從頭到腳都似乎輻射出強大的熱力,言行更是直來直去,兩句話的功夫,便能把人的戰意挑動起來。
如此對手,正堪一戰!
余慈本以為李佑會爽快地答應,卻不想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劍園盛會在即,老洪你湊什么熱鬧。這幾個月,我只和練劍的比拼,而且要有彩頭的!”
“劍園?這回你還想進去?”
被李佑拒絕,那老洪卻也不惱,摸著腦袋,把一頭亂發弄得更糟,也咧嘴笑道:“上回你讓人家砍得屁滾尿流,差點把命都砸在里面,這回定鼎樞機,就想報復回去?嘿,人家可未必會來了。”
李佑呸了一聲,臉上卻不見什么惱意:“你不用激我,練劍的不到劍園走幾圈兒,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拿不出‘祭劍牌’的一邊兒去……”
“有祭劍牌的又如何?”
高空中忽有人冷笑,隨著話音,一道冷澈透骨的劍氣穿云破霧,沿途水汽盡都凍結,形成一道清晰的冰刺,直抵到李佑鼻尖兒。
李佑一愣,旋又放聲大笑:“你王九的牌子摘著才夠味兒!“
話音方落,他輕道一聲“小心”,隨即發力,將余慈朝著前面的洪姓大漢扔了過去:“老洪且給余師弟安排個節目,我去去就回!”
“回”字猶在,李佑的身形已然不見,他眼前的冰刺也砰聲碎裂,隨后汽化無蹤。
零點以前也算進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