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的元氣充斥四肢百骸,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可余慈沒有半分喜色。
生死符轉化外界靈氣的效率越來越高,即使這段時間增速已經不那么明顯,可是其輸入元氣節奏也是穩定得可怕。如此連綿不絕,積少成多,其總量已經相當可觀,在地下強行發力時還好些,總有大量損耗,以保證內外平衡,可如今,這個“平衡”,明顯正被打破,并給他帶來絕大的負擔。
這一路行來,余慈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在膨脹,骨絡筋肉正被巨量的元氣浸泡,以肉眼難見的幅度急劇抖顫,即使這樣,生死符的轉化還是全無休止的跡象。
余慈前面還想著什么“生生不息”,如今卻寧愿它中間“息”上一回。但話又說回來,要他控制生死符,停止這個轉化過程,他也是不樂意的。迄今為止,生死符的演化都是自然而然,又充滿著靈性,便是傻子也知道,這種機會有多么難得。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尋個僻靜地,仔細參悟,可眼下,他又哪兒來的時間?
余慈搖搖頭,說不得只有一振希光劍,身化劍霧,馭劍而走,把短途的手段當長途來用,強迫自己揮霍一番,以緩解內外壓差。
劍氣行空,由外人看來,便如一道稀薄的水煙,幾乎完全融入劍園常年不散的霧靄中,余慈居中調控劍意,心中也不知是憂是喜。自他習得半山蜃樓劍意以來,因本身修為限制,短時間內連發五劍已經是極限所在,像現在這般,只以一道綿延不絕的劍氣托舉,幾乎腳不沾地,飛遁而行的“豪奢”局面,尚是首次經歷。
熟讀千遍,其義自現。便在這樣的狀態下,余慈又領悟許多平日忽略的劍道精微之處,可持續一段時間之后,他身上一些肌肉關節、經絡臟腑又有些不適。他知道,這是長時間運轉劍氣,對肉身形成的壓力。
解良便說過,他體內元氣性質無限接近于修士的抱丹真煞,可是肉身強度遠遠遜色,這就使他缺乏久戰之能,也使他現在陷入一個兩難境地:不使劍,巨量元氣堆積,肉身不堪重負;使劍多了,元氣奔流過猛,肉身同樣承受不住壓力。
換了旁人,此時只能先把生死符的元氣轉化給控制住——這也是此時一切麻煩的根源所在。只是這樣一來,便要打斷生死符自然演化,也等于是失了一次絕好的機緣。
生死顛倒,成敗翻覆,就在一念之間。
希光劍一聲輕吟,與體內劍意的共鳴終究沒有停下。余慈卻又不是死硬不知變通之輩,便在馭劍之時,逐分微調,不過數息,已是將劍氣演化為他所知的守御最強之法:
無瑕劍圈!
想那夢微師姐,以此劍技,搏得“無瑕劍”的美名,便知此法不凡。事實上此種劍技,奧妙無他,只一個“圓”字而已。要的就是在周身上下,持一個“渾圓”之意。使形神化圓,無一處不受力,使一切洶涌外力都散入圓上每一個點,便如那皮球,任人如何捶打摔跌,非但不會破損,反而會將力量反激而回。
當日在天裂谷,余慈遭屠獨強勢壓迫,在懸崖峭壁上狂奔近四十里,所積蓄的強壓比之今日也未必遜色到哪里去,可是在危急關頭,他無師自通劍意化圓的精義,非但未被壓垮,反而借力反摜,將絕大沖勁盡都化為反擊之力,終于劍傷屠獨,占據先機。
其實,這也正是無瑕劍圈的精義,余慈對無瑕劍圈上手甚快,與之大有關系。余慈在此時用出此等精義,正是要把身體的壓力降到最低。
隨他劍意演化,周圍空氣嗡地一聲又給排開很遠。此時此刻,以他體內某一點為核心,驟發震波,震波自然呈圓,所及之處,體內一切骨血皮肉、筋絡臟腑竟是齊齊震蕩,自然便往“渾圓”處使力,感覺中整個身體便似化為一個密實的圓珠,與之同時,一層幾無瑕疵的渾圓劍霧呈現出來,外圍或有些微溢散,但細看去,又莫不合乎“渾圓”之意,起伏間更多幾分靈動。
當然,外力和內力的消長終究是不一樣的。若此刻是迎敵,余慈會將所有壓力均勻分布在劍圈外層,旋轉幾回,外力自消。但既然是內在強壓,他也要變通才好:
稍一動念,在劍圈成形之后,余慈的意念便牽動周身強壓,驀地投向之前震波發端的那一點上,說來也巧,這正落在下丹田中。
此處是中央圓心,夢微在講解無瑕劍圈時,曾引用學理部某位先賢的理論,斷言這圓心所在,居于中央之位,細若微塵,為無限濃縮之一點,卻是容納萬力而不傷,盡得玄奧。若能將一切外力引入其中,自然消化,無瑕劍圈才是真正堅不可催的無雙守御之術,但這也僅是理論而已。
外力作用于此,必須透過筋膜骨血,層層截留,想完全消化,確實只能停留在理論上。可是體內壓力則不一樣,本就是同源而出,匯聚在此只需稍加意念導引便可。
因此點落在丹田中,看上去倒有點兒氣沉丹田的味道,不過當此劍意化圓之際,其中精微奧妙之處,比那粗淺功夫不知深了幾百幾千倍。
余慈身上驟然一輕,丹田中又是鼓脹,但還支應得住。由于受劍意催動,磅礴劍壓時時刻刻作用在此,可因他準確抓著那點氣機,使盤結在外圍的元氣自然呈圓,時刻提升的強壓,卻在其最核心處,發生著莫名的變化,無論多少力量進去,都彼此對沖化解,消失無蹤,只余下些許精純氣機,與中央圓心發生奇妙的交互感應,
“奇怪,奇怪……但也當真有趣。”
余慈知道自己走對了路,體內壓力驟然一減,欣喜之余正要細細感應,前方魚龍卻是傳來消息。他心頭一凜,將體內變化暫且拋下,心神則透空落在魚龍身上,接管那邊視角。
“蕭浮云!”
其實他沒看到蕭浮云,不過在那邊一片相對平靜的石臺上,正鐫刻著一個頗為復雜的符陣,符陣中央,一團血色火焰無聲搖曳,依稀有些骨血燃燒的模樣,而在符陣之外,擺放的赫然就是蕭浮云慣用的劍器。
“難道是借用符陣之力,固持神魂元氣,以消減天魔舍身法的傷害?”余慈一皺眉頭,再用魚龍視角掃視周邊,見確無旁人在,速度便又提升,朝那邊掠去。
蕭浮云立陣之地是在某個山崖中間,云霧遮掩,頗是隱秘,不過在魚龍視角下,可說是全無遮掩,余慈翻山過水,直接走出了一條直線。眼見距離不過半里左右,翻過山頭便是,他腳下卻是一滯,停在原地,神色凝然。
在他身形停滯的瞬間,前方山頭上,也有人輕咦一聲:“小輩反應倒快!”
話音落時,余慈周圍,六道凌厲氣機從周邊山石之后透出,在空氣中盤繞聚合,觀其來勢,若余慈再往前走上六七丈遠,便正好落入其氣機聚合的著力點上,那時六人傾力一擊,余慈怕是要給轟成肉泥。
山頭上那人贊他反應,其義在此。
余慈眸光微冷,他倒不在乎那六合聚力的埋伏,真正讓他在意的,是之前他竟然對這里的布置毫無所知,魚龍在這邊繞了幾圈兒,竟然出了這么大的漏子,這些人的潛形匿跡之術,實在了得。
是何方人物?看起來倒像是給那蕭浮云護法一般。
這疑問還沒有得到解答,山頭上那人已經先問出來:“你是哪家的小輩,到這兒來干什么?”
此人口氣不小,架子也大,此時還在那邊山頭上穩坐,蕭浮云養傷之地,就在他身下約十丈處。余慈暗中驅動魚龍,在那邊繞了一圈,才發現此人周圍,光線竟是強烈扭曲,如一個陰影罩子擋在外面,和山頭上巨石投影合在一處,這還是他不再刻意隱藏身形之后呈現的模樣,前面只有更加精妙難尋。
“這種法門,我像是在哪兒聽過?”
未等余慈想明白,山頭上那人已經不耐,冷然道:“我也不管你是哪家的,如今沖撞了爺爺的地盤,便要有點兒表示。爺爺今天心情不錯,也不愿取你性命,給我這些六個孩兒放下幾件貴重之物,再叩三個頭,滾蛋吧。”
這人倒不像是故意為難,而是確確實實將余慈視為螻蟻之屬,隨口處置,也因此才最是可惱。
余慈如何能忍得住,便是明知前面人物比他強出太多,也是一樣。
“山頭那人,修為強絕,還要在蕭浮云之上,我不是對手。然而下面這六人,修為卻參差不齊,還有兩個通神水準,我且斬他一個,再謀脫身之策!”
他這邊殺機一起,山頭那人便有感應,當即笑道:“如今不知死活的小輩也太多,我也不出手,就讓我這些替身傀儡好好整治于你,也算是個樂子。”
余慈咬牙一笑,正要回敬,心頭卻忽閃過一個念頭,疑道:
“這么些替身傀儡……光魔宗帝舍?”
“哈,現在才知,晚了!”
山頭那人放聲大笑,笑聲里,四面氣機合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