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夜宴將盡,水榭中已是杯盤狼藉,相對來說,還算平靜。曹節等人好色之徒,已將湖上其他舞娘分得干凈,有的干脆就在此地劍及屨及,折騰起來。
一片亂聲之中,花娘子笑吟吟地道:“原以為今夜能請九煙大師留宿園中,不想另有懷抱。罷了,我這孩兒便跟大師去,大師什么時候覺得滿意了,再放歸便是。”
和花娘子近距離接觸這么久,他也知道,此女修為不俗。前面暗中試探一下,能阻隔神意星芒,步虛修為是跑不了的,但能在北荒這地界,開起移南園這樣的產業,沒有更深的背景,也有更深的心思。
對這樣的人,小心點兒總無壞處。
余慈便不客氣,扯著寶蘊站起,這時候他能比較清楚地感覺到,女子情緒的波動。事實上,寶蘊區區通神修為,根本什么都瞞不過人。余慈嘿地一笑,甩袖在她臉上一拂,她就呆立當場,神意散亂,其可能的激烈行為已是胎死腹中。
余慈就問:“攜去幾日,對貴園無甚不便?”
“哪有什么不便,就是這妮子怕是要更鬧騰一些。她還攜著一人,或是弟弟,或是郎君,此時癱瘓在床,難以自理,全靠她來照顧,但一時半會兒還死不去。”
說著,她伸手在寶蘊臉上輕輕一掐:“好個情深意重的孩兒,世間苦海難渡,還管甚什么死先活后?你那弟弟郎君,缺了你的照顧,活了就是幸,死了便是命,你若牽腸掛肚,空自惹得自家難受,對自己又有什么好處?”
寶蘊聽她輕柔中顯透了冷酷決絕的言辭,雖是中了余慈手段,一時動彈不得,卻是全身都在發顫,美眸中的恨意,便是傾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之不盡。
花娘子全不在意,又拍了拍寶蘊的臉蛋兒,當下吩咐水榭外的侍女,將寶蘊移上余慈的蜥車,隨后又轉過來笑道:“美人怨尤,不知九煙大師是否介意?若不介意,自可見得風情妙處。”
余慈暗吸一口氣,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女人。用其絕倫的美貌,近乎肆無忌憚地展現其陰毒、狠辣一面,在一大部分人眼中,肯定會大大減損女性的魅力,讓他們敬而遠之;可在另一部分人看來,這樣的女人,便是帶著毒刺的花,明知不好摘,偏要忍痛湊上去,不如此不足以顯示自己的能耐。
他應該算是前者吧,不過人心復雜,他也不否認,這花娘子正用這種方式,綻放她獨特的美艷,只這一出,余慈對其印象,已深刻到了極處。
再應付幾句,余慈便和江上雁等不需留宿的客卿一道出了移南園。為了彰顯客卿獨特的身份,很少有人是住在長青門里的,余慈以后也免不得要搬出來,當下江上雁打頭,眾人各自回程。
由于余慈車上已經多了位美人兒,和他同來的執事以及吳永,都換車離開。余慈登車之后,便見寶蘊端端正正坐著,只是身姿僵硬,一看就是被人擺布出的姿勢。
車子開動,專給客卿使用的蜥車制工了得,十分平穩。
余慈揮揮手,解開下在寶蘊身上的手段。他有烏蒙蟬蛻擋著,這位舊識自是認他不出,只是抿住嘴唇,認真打量他片刻后,才用平靜而認真的語氣開口:
“大師若能救我幼弟于水火……”
不等她說完,余慈就淡然道:“生死操于我手,就不要說那些自以為是的蠢話。”
說著,到寶蘊身前,又捏住她下巴,仔細端詳。寶蘊被他的話刺出脾性,正要掙扎,便見這男子眸中兩道金光射出,抵著她的視線,刺得她再難視物,可想閉眼,也做不到。
只覺得那兩道光芒一直刺到心頭,什么私秘之事,都給剖分開來,身心內外連個遮掩都無,比之赤身示人,還要讓她羞憤恐懼。
她“啊”了一聲,全身便都軟了,連動彈個小指頭都難,至此方知,九煙所說“生死操之我手”,沒有半點兒虛假。
這九煙說是要拿她來制香,如此,還不知有什么手段在等著她。
明了自家境況,又想到還躺在移南園角落里的萬全,她心頭被苦澀絕望填得滿了,終于忍不住兩眼淚流,偏又死咬著牙,
余慈如今的修為,純陽顯化,比之步虛強者毫不遜色,寶蘊那丁點兒修為,自然抗不住。余慈這么做,當然不是為了折磨她,而是要檢視她身上所受的禁制,
他已經確認,陸青在陰窟城的基業,必然遭逢大劫,雖不能確認下手的是誰,但往壞處想,總沒有錯處。
最糟糕的情況,當然是陸素華動手。留下寶蘊這樣的活口,其想法也極其明了。
他這么接收過來,實在稱不上是個聰明的主意,可終究有數面之緣,不好見著寶蘊便如貨物般落入他人之手。而且,陸素華想以此逼出陸青,那就不如讓他借勢先找到了。
眼看寶蘊要到心理承受的極限,余慈終于移開目光,也學花娘子一般,拍拍她的臉頰:“不要再說蠢話,平白惹我生厭,對你沒有好處。”
嘴上說著,他也在尋思,不管是陸素華也好、花娘子也好,總不免在寶蘊身上動手腳,免不了,回去還要先做幾天的戲給人看。
還好,他所講的“以人制香”,倒也不是隨口說說,無名香經上,確實有這方面的記載,其做法有血腥的,也有比較中正平順的,以此來掩飾,也是恰如其分。
正推算今后幾日的做法,心中便有感應,稍隔半息時間,一聲悶悶音爆便從后方傳來,感應其距離和方位,不正是移南園么?
余慈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一突,再看寶蘊,卻是因為修為低淺,茫然不知。
“虛生。”
隨著他的招呼,承啟天中,正盤腿靜坐的虛生道士一震站起:“主人有何吩咐……是,弟子明白。”
音落,虛生便化一道光,從承啟天出去。
車廂內,余慈知道,虛生道士已經投影到兩里開外,正往移南園去,他也分出一線神識,隨之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