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者,感接天地神明之秘術是也。
相較于內修、劍術、符法等其他的體系,咒術最大的妙處就是在于一個“秘”字,可以做到“不知而知,不明而明,不覺而覺”,換言之,就是完全能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類似于神主賜下信眾的法力神通,但來源又要駁雜許多。
在天地法則體系的角度來看,某人有一定的修為,知道相關的咒語、秘術,就可以通過這一介質,觸動他所完全不擅長的法則區域和層次,幾如天授。
這一點尋常內修之術、符法、劍道等,都萬萬做不到。
余慈所感應的赤霄咒殺印,就將這種駁雜發揮得淋漓盡致。碰觸期間,余慈感應到了虛空神通,感應到了幻術,甚至還有些魔門影子,完全就是個大雜燴,也比較粗淺。
可那邊偏就能將這些南轅北轍的東西整合為一個天衣無縫的整體,像余慈這是精通多門的人物見了,也要驚嘆于其中的“思路”。
且因其雜亂,反而將承載的天地法則給模糊掉了,就像是神意攻伐中天然就有跳變之能,使人很難拿出有針對性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真的非常堅韌……
余慈的情緒沖擊,有一半都是對著咒印而發,里面有氣機沖突,也有情緒的共鳴。對撞沖擊之下,力道都是雙向的,余慈能夠感覺到反震的力量,可對方依舊是成功化解,而且是留有相當的余裕。
就是感應得最為“精細”之時,余慈只是“看”到了無數具長幡,遮天蔽日,恍如血海,倒有些萬魔池的模樣,至少看上去無邊無際。
結合幻榮夫人的介紹,余慈明白,這大概就是“赤獄幡”的防御之效了。傳說百具赤獄幡,除了隔絕感應的“血海”,也可以演化無間地獄,使人神魂深陷其間,縱然沒有佛門業火之類,但戕害神魂根基的本事,也差不到那里去。
也無怪乎血府老祖能夠縱橫數劫而不倒,有如此攻防一體之寶護持,本身又在快速移動之中,想要鎖定目標,實在困難,只有單方面挨揍的份兒。
余慈這一記“無聲之吼”,有得有失,并沒有達到最佳效果,但他并沒有覺得如何。
他又微瞑雙目,心神歸入心內虛空,看向已經快要給燒穿的承啟天。
那里火焰吞沒一切,更承受了與赤霄咒殺印的對撞之力,此時看上去更是凄慘,已經縮小了兩圈有多,此時占地不過三十畝左右,縱橫邊界不過四五十丈。
余慈倒是非常滿意。
這里固然是一片狼籍,但留存下來的,卻等于是經過了一場魔劫,蒸發了毒素,燒掉了后患,祛除了雜質,精煉了根基,從內到外,洗煉一新。
那些禁不住情緒火焰淬煉的,自然淘汰,不要也罷。
自平等天以下,星辰天、人間界、萬魔池中,其實也是在承受著類似的淬煉,火焰隱而不顯,卻是更加深密透徹,一寸虛空、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余慈的心神亦在其中,受火焰煅燒,又似超脫其外,靜靜觀察,把握靈機。
在情緒烈焰的煅燒下,深藏的弱點和隱患,尤其是心性層面的,都瞞不過去。那是直指人心深處的裂口,被火焰燒透,很痛,更頗有所得,他甚至發現了一點兒很有趣的東西……
此時的余慈,像是火焰中的琉璃寶石,在宗師大匠的控制下,愈是燒制,越發地通透明亮,抹平瑕疵。如此以無明之火洗煉,依舊未有動搖的心志,幾可謂之“琉璃心”。對他日后的修行,當真大有好處。
可余慈如今,并不關心“發掘”出什么東西,也不關心以后如何,他只知道:
直到這種程度,才能真正承受“無明之火”的爆發。
像剛才那次,只是試驗而已。
沒有任何征兆,余慈忽地縱聲長嘯。
此為有聲之吼,音波恍如颶風,剎那間掃滅方圓里許的一切,湖畔明堂,湖上荷花,都在此瞬間崩滅。
這還只是明面上的。
余慈此回長嘯,情況和上次簡直是完全倒了過來。
上回出口無聲,到外圍反而雷聲隆隆,真正的沖擊范圍,約在三百里左右,越往外就越是大幅削減,遠出千里之后,空有聲勢罷了。
但這次,嘯音橫出十里,已經模糊,沒有幾個人聽到,可對人情緒層面的沖擊,卻是飆揚無數重,一重壓過一重,反而是無聲無息,只在無形中見得巍然重壓。
在中樞之地的荀愿腦子已經木了,誰能想到,剛剛那場騷亂還沒過去,更大的沖擊已經到來!
再這么一波下去,說不定湖上萬千修士就要在恐懼的擺布下,自相殘殺,那時候又該如何收場?
他本能就要學習那個假監察的手段,以三元秘陣將余慈徹底壓制。
可才一動念,心頭卻是如遭重錘,一口鮮血噴出來。這才知道,有如實質的情緒沖擊,已經跨越虛空,席卷至此。而他和余慈的直線距離,至少在一千五百里以上!
此類沖擊,若是對一切懵然不知,也還罷了;若心中稍有針對性的惡念,必然遭到反制。
也許對其他人來說,所謂的“反制”,不過就是一場情緒沖擊,可荀愿一直監視著余慈,親眼目睹了前后變化,受這極度矛盾的奇景刺激,已經不自覺開始思慮這其中的奧妙,體會里面的氣機的變化。
就是因為這一段時間的跟隨分析,不自覺陷入了余慈的節奏,全身氣機都有些脫節,“惡念”一起,等于是自己給了自己一拳,打得口角冒血,胸口發悶,憋屈得很。
荀愿出身浩然宗,向來是寧折不彎,當然不會因為一時的挫折而改變想法。
他還要努力發動法陣,勸阻限制余慈,可他隨即發現,周邊三元秘陣的節點布置,已經受到了絕大沖擊,傳影法陣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這才知道,余慈的長嘯震蕩,非是無的放矢,分明是用音殺之術,破滅了附近的法陣節點。
在洗玉湖,這當然是重罪,可結合前因后果,荀愿唯有苦笑而已。
但他很快,就苦笑都維持不住了,洗玉湖上形勢逼人,如果騷亂持續,幾可等于是一場魔劫!
此時的洗玉湖,陽光普照,荀愿卻有“黑云壓城城欲摧”的窒息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