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第五十八章 懸崖奔馬 勢壓一域(上)

便在荀愿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中樞法陣亮了起來,

有人影憑空化現。

如此大范圍的情緒沖擊,還有馬上就要形成的騷亂,已經讓“上面”淡定不能,此時就連法陣的主監察都沒有了處置之權,只能是臨時接管了這一側,并隨即隔空將能主事的人物投影,出現在荀愿身旁。

荀愿心頭一緊又一松,忙向顯化的人影行禮。

來人身形高瘦,唇上留了一道北地頗為風行的八字胡,面容冷峻,眼睛乍看呈翠碧之色,細察才知,是不知多少層碧光交疊,湛湛流轉,對視得久了,讓人看得頭暈目眩。

荀愿記得,這位乃是百疊門的第一高手,寒竹神君,是已經度過了三劫的大劫法宗師。

百疊門相對來說比較低調,可實力非常堅強,屬洗玉盟地階宗門,精擅疊擊爆發之術,更精通神意攻伐,寒竹神君能夠成為門中第一人,確實堪稱北地拔尖兒的強者。

在虛空神意攻伐這一項上,也是權威人物,只比清虛道德宗的楚原湘稍遜一籌而已。

“上面”派他來處置,也算是切中病灶,有的放矢。

寒竹神君號如其人,如深山冷竹,沉寒峻拔,不易親近。

荀愿與他也只是點頭之交,論輩份差了一截,便先一步行禮:“荀愿無能,有勞神君了。”

寒竹神君略一點頭,不說話,自然也不問當前的詳情,甚至都沒有往傳影法陣上瞥一眼,只是盯著孫維幀已無意識的陽神,仿佛是看入了迷。

荀愿心里焦急,生怕湖上釀成不可收拾的大禍,只能再提醒道:“神君,此時淵虛天君發怒,已經不顧忌此地億萬生靈,再如此下去,大劫必生啊!”

“若真那樣,倒好辦了。”

寒竹神君終于開口,而話中森然之意,險些把荀愿沖個跟頭。

接下來,寒竹神君又是沉默,而這回荀愿看出來,他眼神已經陷在孫維幀的陽神里,拔都拔不出。

荀愿也上了倔脾氣,拔高了聲調:“神君,事態危急,迫在眉睫,上面派神君前來,難道就是等著大劫到來嗎?”

寒竹神君低哼了聲,倒也看不出有生氣的樣子,且終于是瞥過去一眼:“你急也沒用……這種事情,我們理虧在先,輕率動手,只會鬧得更加不可收拾。現在,如果淵虛天君還知道輕重,自然皆大歡喜;如若不然,也要等到局勢轉變,再行處置,日后才好分說。”

荀愿終于恍然。說到底,洗玉盟高層還是忌憚“上清后圣”的存在,不想留人話柄。可另一方面,似乎高層也很想給余慈一個教訓,以至于以寒竹神君為代表的人們,都開始“期待”余慈把事情做過頭了。

不管余慈剛剛受到怎樣的對待,只要他以一己私怨,大肆殺傷無辜,破壞洗玉湖上安定和平的大好局面,就是絕對的理虧。

寒竹神君此來,絕不是要把問題解決在萌芽狀態,而是要在局勢真正不可收拾之前,控制住損失,不至于傷筋動骨,僅此而已。

荀愿明白其中的道理,但絕不代表他樂意接受:

“這等行事,豈不是較余慈還有不如?”

寒竹神君只是冷笑一聲,完全不予回應,視線又轉回到孫維幀的陽神上,再看幾眼,便是嘖嘖稱奇:

“真是古怪,你用定靈索捆住他之前,發生了什么?”

荀愿本不愿回應,但職責所在,容不得他有怨氣相挾,只能是冷硬回答:“肉身破滅,陽神燃燒,心魔肆虐……”

“我是問你余慈在干什么?”

“他?”

荀愿微怔,同時想到了當時余慈冷峻鋒利的眼神,心頭又是微寒,這才道:“他往這邊看。”

其實荀愿說得有些含糊,可寒竹神君一聽就明白了,當下臉頰也抽了抽:

“好家伙,果然如此……”

荀愿很好奇寒竹神君“果然”什么,可畢竟是存有心結,不愿開口。

倒是寒竹神君繞著孫維幀的陽神,踱起圈子:“此人心魔層生,將死而入魔,若是換了我,也能辨認得出來,但要針對其癥狀,隔空鎖魂,以眼神激發心魔……做得到么?”

荀愿一時無語,他這才聽明白,寒竹神君是把自己擺到余慈的位置,探測虛實,可眼下,分明是把自己給擺進去了。

但也由此可知,余慈的手段著實深不可測。

見以“冷峻”聞名的寒竹神君,竟然有如此癡態,荀愿的心結倒是化解了一些,他終于還是問道:

“淵虛天君在神意攻伐上的造詣,究竟怎樣?”

“神意攻伐?若是神意攻伐,哪用得著這么麻煩!”

寒竹神君故態復萌,口鼻之間仿佛都噴出冷氣:“都道東海那位與后圣打生打死,是因為中間摻著這一位的緣故,我還將信將疑,如今再無疑義。只看他擺布七情六欲的本事,還怕不能讓東海那位見獵心喜?”

說著,他視線轉向傳影法陣。通過之前荀愿的一系列調整,法陣總算能夠繞過幾處節點,正常運轉。寒竹神君恰是看到了余慈的正臉,此時,余慈剛剛閉上嘴,唇角下抿,容色冷漠,額頭雙蛇纏繞的咒印分外醒目。

“這就是淵虛天君?”

寒竹神君仔細打量一番,伸手按在中樞控制區域,雖說一時不得動手,可為了接下來的效果,略為熟悉法陣也是應該的。

可就在此時,他整個身子忽然僵住,既而脫口罵了一聲。

荀愿愕然看時,耳畔鏘然劍鳴,滿室生寒。

他本能知道,寒氣所至,他只不過是受池魚之殃,真正的目標應該是寒竹神君,可渾身汗毛仍為之倒豎。

寒竹神君整個人就像是雕像,仔細觀察,還可以看到他按在中樞控制區域的手,正逐分逐分地抬起來,仿佛是承載著一座大山,好生辛苦,以至于投影都搖晃不定,隨時都會崩散的樣子。

荀愿不自覺仰頭,他的視線被室頂所阻,可神意穿透層層秘陣,依稀可以感應得到,在目力難及的高空之中,有森然銳氣,直如星辰斗柄,受其指向,則如墜數九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