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本人在碧波水府,大約是坐六望五,要是在洗玉盟,怕不是要排到百名開外。在這述玄樓上,恐怕也就是和千寶道人爭爭座次,還真沒那個膽色站到辛乙對立面去。
還好,能坐到述玄樓內的,別的不說,臉皮的厚度倒是遠在平均水準之上。闞興離見勢頭不好,只當聽不到,閉上嘴巴,只舉杯飲酒,稍做掩飾。
問題在于,闞興離想要淡化處理,卻還有人不樂意。
就在千寶道人身邊,薛平治平淡開口:
“辛天君乃是當世符法大家,想來對當前局面,有不同的看法?”
辛乙笑瞇瞇地向這邊拱拱手:
“難得薛娘娘稱贊,先謝過了。其實我這兒就一個意思,設身處地不容易,我和廣微有兩劫的交情,也不敢說能當他肚里蛔蟲……當然,更不會給他上眼藥。你看,天吉真君那里,臉色可不太好。”
樓里的話音,只要不是特別收束,樓外觀景云臺上也是能聽到的。
突然被辛乙把話題甩到頭上,張天吉愣了一愣,有些尷尬。
剛剛他正是因為廣微真人的一記緩手,心里有些惱火,沒想到這也被辛乙看破。
但此時他是萬萬不能承認,也不能分辨的,只能苦笑著向樓上拱拱手,做足了姿態,希望辛乙放他這一回。
述玄樓內外,大多數人并不奇怪辛乙的態度,畢竟據說他和廣微真人只差沒拜把子了,闞興離諷刺余慈的時候,其實也是掃到了廣微真人,暗指其迂腐,甚至于公私不分。
辛乙打抱不平也是情理中事,就是那赤膊上陣的姿態,未免“不拘小節”了點兒。
既然明白了他的態度,便有人附和道:“天君說的是,廣微真人老辣圓融,不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到收官之時,勝負仍未……”
辛乙“哈”地一聲笑,直接翻動白眼:“又不是當真下棋,哪有官子一說?”
大爺其實您姓“茍”吧?這臉說翻就翻……
想附和兩聲、湊個近乎的,正是澹水觀的大知客李道情,此時一張白臉也是給噎得發紅,
也是自嘆不如的,弄得好了,六十足矣!
“那時候,這一路符法神通成就,廣微怎么應付?算來算去,廣微能撐到中盤,就算他的本事啦……臉皮薄,強上陣,就是這種下場!”
辛乙話中殊不客氣,不給廣微真人留一點兒顏面。
可架不住人家關系親近,樓內樓外,沒有一個敢表示異議,就是張天吉也得苦笑聽著。
他這一番話,倒是讓千寶道人聽得心花怒放。
然而沒有高興太久,便有人忍不住開口辯論:“若按天君之意,那位淵虛天君的優勢盡在前半程,廣微真人更應該擊其中流,打破符形,不使之從容蓄勢,拖到中盤以后,再扳回局面,才是正道。那一步緩手,究竟是何道理?”
這話說得有點兒誅心了。
眾人視之,乃是純陽門在此間的主事藍學楨,也是純陽門最精擅符法的幾人之一。
“都說了不是蛔蟲,你還硬往上推,又算什么道理?”
辛乙笑呵呵回應,看得出來,他對這種道理上的爭辯,沒有任何情緒或偏見,相反,他很有興趣和耐心:
“既然我不是蛔蟲,就不猜廣微的心思了,咱們只看棋局。”
辛乙袍袖一翻,虛空棋盤顯形,直接將外間棋局復刻了過來,而且是余慈排出第十一個竅眼,廣微真人將斷未斷之時。
他粗短的手指,在棋盤上劃過,卻沒有指向最具爭議的余慈棋形所在,而是圈住了廣微真人當時的布局。
“廣微布局很活,雖然后面用的是天將云車
,可當時至少是做了三種準備,不管是飛、是擋、是尖,都有一種變化,我相信,再有一到兩手,變化可能會再多出一倍。
“可惜,這時候,淵虛天君的棋形露了破綻,而距離第一符完成,也只剩下一堊手,確實,一個沖斷就能打掉,可偏偏這一著,不在預設的變化之中。這位……藍道友是吧,你會怎么選呢?”
藍學楨吸了口氣:“還是要斷!廣微真人完可通過這一堊手奪回先機,順勢進入絞殺局面,以攻代守,徐徐布局,這正是他的強項。”
“先機?那也要奪得回來呀!”
辛乙笑瞇瞇地在棋盤上一抹,上面的棋路便又倒退回過,直到余慈除座子之外的第三子落下之時。
“淵虛天君走得比較直,我大概是在第四手,知道淵虛天君想要走什么符形,廣微的預見之力不在我之下,又有直接的氣機感應,我估摸著,起碼要比我提前一子知曉。所以他在應手之時,明顯有一個變動。”
說話間,也擬化出廣微的落子情況,經他這么一提醒,只要是深諳符法的修士,都看出了端倪,便是藍學楨也不自覺點頭。
“淵虛天君已經把符形竅眼都給演示出來了,大概的思路,大伙兒都明白,不要看他以后的行棋,就從這兒推衍一番,反正那個破綻肯定會出現的……又會出現在哪兒呢?”
不管懂不懂行的,都聽出了辛乙話中深意。
這時候,廣微真人的長考還沒有結束,懂得符法的修士一個個夠著脖子往這邊小棋盤上瞅,小有爭論,那些門外漢可就尷尬了,只能對視苦笑。
其實這也沒有花多長時間,比如藍學楨,才看了三五息時間,臉上就有些發僵。
他算出的“破綻”位置,至少比現實棋盤上橫偏了三道!
其余人等,得出的結論也差不多。
一時間,述玄樓內靜默了,只聽得辛乙悠悠話音:
“太乙煙都星火符,源出諸天飛星之術,是構成天垣本命金符的一條。既曰飛星,便有天星變化,因時而動,這些東西,湖上那些魔怔的小家伙兒們不明白,藍道友怎么也糊涂了?還好,從這兒看,廣微沒有糊涂……
“可最終,他還是功虧一簣,就算面對著淵虛天君的棋形破綻,也不能下手……為什么?”
辛乙環顧樓內修士,嘿然道:
“他來不及!
“從頭到尾,廣微都是給淵虛天君牽著走,他先后用了八著,意圖限制淵虛天君的棋路,同時寓守于攻,準備了三個后手,就是我上去,也未必能強到哪兒去。
“可是,和上清符法比竅眼多寡,就等于是和論劍軒比哪家的劍利,以我之短,對彼之長,哪能討得了好?天將云車
,只見云車,不見天將,只臨時將就,用出來半個,若不是那一記緩手,這半個也難成形。
“緩過一堊手,還有余裕完成變形的半符,若是進入絞殺,和淵虛天君去比劃哪個成符快?哪個竅眼少?還是說,你們真把這一局當成了下棋,對淵虛天君的亂戰搏殺能力不抱信心呢?”
滿樓修士持續啞然。
藍學楨臉上青紅交錯,尷尬萬分。
現在,他終于明白過來,若廣微真人按他的思路,說不定在第十二、三手的時候,便要脆敗出局。
這是尋常棋局絕不可能出現的情況,但在星羅法上,不是不可能。
當然,廣微真人沒有去做,那個被快速掃出局的,仿佛是變成了他自己。
和藍學楨同樣感覺的,述玄樓內外,絕不是一個兩個。
“不過呢,淵虛天君確實是動心眼兒了。”
辛乙摸著下巴,笑道:“在出言要求執先之時,還有,在座子之時,可都一點兒不客氣。前者是要搶占主動,后者則是逼著廣微應手,誓要決勝于中盤之前……所以說,廣微臉皮薄呢,要是我在,就是不要這張老臉,也要說‘老子從沒下過棋’,先搶了先再說!”
他那張老臉確實厚實,說得也是理直氣壯,滿樓修士卻沒有嘲笑他的心思,有的,只是沉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