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發生這樣的事,陸英就算心里偏著白茯苓,也要表現得公正一些,再者有了這一茬,白茯苓的刁蠻潑辣不講理的名聲必然更加響亮,崔珍怡則能夠以弱者姿態獲得旁人的同情。
當然,這是指正常情況下會發生的連鎖反應……
現場真正的情況是,陸英聞聲趕來,掃了一眼現場,對劉真真以及崔珍怡的丫鬟仆婦沉聲喝道:“還不快把夫人扶起身?都愣著做什么?!”
劉真真等醒悟過來,飛快跑進去將崔珍怡扶起身。崔珍怡委屈無限地低低叫了一聲“將軍”便泣不成聲。
尾隨而來的楊珩有趣地打量著這一幕,微笑不語。
陸英好像壓根沒看見崔珍怡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只是皺眉對她的丫鬟仆婦們道:“快帶夫人回去梳洗吧。”
崔珍怡心里對他的漠然火冒三丈,幾乎想跳起來大罵:你看見妻子這般狼狽就不會問一句“發生何事”嗎?!偏偏她又不能破壞自己辛苦營造的委曲求全可憐形象,憋得幾乎內傷。
幸好她身邊還有劉真真!
這個她眼中一無是處,膚淺沖動的表妹終于在這一刻發揮光和熱,大聲說出了她的心聲:“表姐夫,表姐受了這樣的委屈,您就不問半句嗎?!”
崔珍怡聽了這話激動得冒出兩顆貨真價實的淚珠。
陸英卻還是十分淡定:“欽差大人在此,休得無禮!你們等先返回將軍府,此事容后再說。”說罷溫和地拍了拍白茯苓的肩膀,低聲囑咐道:“玩夠了早些回家去,免得義父義母擔心。”說完轉身向楊珩做了個請的姿勢,自顧自帶人往前面的雅間而去。
劉真真還想說什么,就見陸英身后一個高大魁梧的親兵走了過來,面無表情語氣冷硬道:“將軍吩咐屬下護送夫人與表小姐回府。”這神情語氣聽著簡直像獄卒要押解犯人回監獄一般。
崔珍怡臉色蒼白,眼中珠淚滾滾,這次的眼淚都是真的了。
她沒想到此情此景,陸英竟然也這般待她,比當眾抽她兩巴掌更要屈辱。
她沒想到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幕,到頭來什么效果都沒有,反而讓自己丟盡了臉面。
她本來恨不得更多人看見白茯苓的惡形惡狀,此刻卻忍不住深深慶幸,幸好二樓雅座這里似乎并無其他客人。
白茯苓似笑非笑瞄了她一眼,招呼身邊的丫鬟道:“看完戲了,我請你們到通云樓再吃一頓!這里的東西真是讓人吃不慣!”
四個丫鬟嘻嘻哈哈應了,簇擁著她下樓出門而去。
劉真真氣得渾身發抖,對那親兵叫囂道:“走什么走?!小姐我還沒吃飽!掌柜,再上一席酒菜!”
那掌柜應聲縮頭縮腦地從角落里鉆出來,搓著手點頭哈腰道:“陸夫人、小姐恕罪,這、這欽差大人蒞臨,陸大將軍吩咐不得再接待外客,所有客人都已經離開了,這……這……”
劉真真幾乎想放聲尖叫,崔珍怡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聲道:“我們走!”
“表姐!”劉真真跺腳生氣。
“你不走,我走了。”崔珍怡一刻也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也不想多看自己身邊這些人一眼,剛才那一幕他們都看見了吧,她面子里子算是丟干凈了!
上次是通云樓,這次是北悅樓,每次她對上白茯苓,情景總是如此雷同。
兩個丫鬟仆婦幾步上前扶了崔珍怡,大氣不敢喘一口地匆匆下樓,隨行的家丁很快把馬車趕到酒樓大門前,崔珍怡三步并作兩步搶上馬車,抽出手帕用力抹過眼睛,將眼中的淚水統統擦干凈。
就在這時,白茯苓的烏木馬車正好在前面掉了頭往回走來,兩輛馬車擦身而過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白茯苓拂開車簾,笑著對旁邊馬車上的崔珍怡道:“你一點都不了解我大哥,他從來都是個幫理不幫親的人。”
劉真真比崔珍怡晚一步上馬車,正好聽見白茯苓的挑釁,怒叫道:“小狐貍精,你動手欺侮我表姐莫非還有理了?!”她并不知道剛才那一幕的真相,只當白茯苓真的將崔珍怡推倒在地,又砸了酒席。
白茯苓聽了她的話也不生氣,笑得眉眼彎彎,說出來的話可以把人氣得吐血三升:“笨蛋,教你個乖,在我大哥心里,有理沒理從來都是我說了算!沒事少玩這些無聊把戲,你們自個兒要丟臉,我真的攔都攔不住啊!”說著也不等劉真真吐血,伸指敲了敲車壁,前面的御者手中皮鞭一揚,車馬隊帶著一路清脆的駝鈴聲揚長而去。
劉真真手里一塊絲帕當場被她鋒利的指甲狠狠扎成一片破布,她看了眼面前冷靜得詭異的崔珍怡,滿肚子氣話頓時咕嘟一聲全部吞進了肚子里。
這樣的崔珍怡她從未見過,眼中的冷意連她看了都不禁膽寒,什么話都不敢再多說了。
崔珍怡兩眼直視前方,口里慢慢吐出幾個字:“白、茯、苓、你、好!很、好!”
這一刻起,白茯苓正式成為她崔珍怡此生的生死大敵,不死不休!
遠去的白家一行中,白果一拉白駱駝的韁繩,跑到白茯苓的烏木馬車旁,彎腰對著車窗嘻嘻笑道:“哇哇!剛才看那個女人的臉色,真是太痛快了!”
白茯苓挑起車簾,撇嘴道:“白果你注意隊形,你這么亂竄很影響我們車隊的整齊形象的!”
白果嬉皮笑臉道:“沒所謂啦,小姐你不是常說凌亂也是一種美嗎?你都不夸獎我剛才捏碎杯子那一手,多配合你的威武形象啊!”
“哼!你還好意思說,如果不是你撒了一地的碎瓷片,我還可以走上兩步學變態那樣摸摸她的小臉蛋嚇唬她的,一定更過癮!你下回捏杯子的時候注意碎片落點,不要阻礙我前進的道路。”白茯苓吐槽道。
一對不良主仆就各種恐嚇手段進行深入的細節探討,只把跟在馬車旁的白家護衛聽得都開始同情起那些不幸惹到她們的人了。
關愛生命,別惹白家的女人!
北悅樓雅間之內,楊珩一邊喝著酒,一邊以詭異的眼神打量著陸英,陸英卻似一無所覺。
事關陸英的嫡妻內眷,楊珩也不便公然探問什么,只是剛才陸英的表現,分明是沒把崔珍怡這個原配夫人放在眼中的,倒是對白茯苓的片言只語中全是溫和關切,這樣明顯的差別待遇傻子都能看出來。
究竟是真的與崔氏一門關系冷淡至此,還是特地在他面前做戲,表示不打算依附于大皇子一系呢?楊珩與列當對視一眼,并不輕易下結論。
這些天以來的所見所聞,無不顯示陸英是一心留在北關城的,不過楊珩與列當這些在京城權力中心打滾多年的人,很難去相信一個正值壯年前途大好的男子會這么早就產生急流勇退的心思。如果說是為了美人,白茯苓與他關系雖好,但楊珩覺得兩人之間并沒有男女互相戀慕的親熱情狀,陸英看來對白茯苓是有心的,但是白茯苓對待陸英的態度十分坦然,全不似對其有意的樣子。
今日楊珩與陸英到鎮北軍營地去巡視了一遍,但見軍容整齊,士兵士氣高漲,并沒有因為這兩年來的太平而有所松懈,對陸英治軍有方頗為敬佩,一路上不免多問幾句關于陸英領兵的經驗與訓練方法等等,陸英有問必答,兩人一直到北約樓上依然談興未盡。
撇去二人身份不提,陸英也開始覺得這楊珩不簡單,即使是他不太熟悉的軍務,也能一點就透,舉一反三,而且性情豁達不拘小節,出身顯貴卻不驕不躁平易近人,是個值得相交的人,當然,如果他能夠離白茯苓遠一點,就更加完美。
這頓遲來的午宴吃得賓主盡興,宴后陸英打算送楊珩會官衙休息,軍營那邊卻傳訊說緊急軍情,陸英只得告罪離去。
楊珩帶了自己的侍衛出門上車,白天在軍營腳步不停走了半天,現在酒足飯飽,夏日熱氣蒸騰,他都有些昏昏欲睡。
車上只有他一人,于是也就不顧儀態地歪躺在車座上歇息,意識很快在馬車的一搖一晃中陷入一片朦朧,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似乎聽見有弓弦震動之聲,楊珩半夢半醒之間心中一凜,還未及反應,就聽見咻一聲利箭破空之聲傳來,頭頂不遠處車板應聲破裂。
利箭勁度大得驚人,穿車窗而入竟然射穿了另一側車壁,連帶車廂也因為這一箭劇震了一下。楊珩被這一驚徹底清醒過來,如果他剛才端端正正坐在車內,此刻頭顱可能已經被這措不及防的一支冷箭射穿!
即使楊珩武功不弱避過要害,身上也不免多出一個血洞……真是好險!
車外傳來護衛的呼喝奔走之聲,楊珩伏下身子小心窺看車窗簾外晃動的人影,再聽列當在外邊指揮的聲音,知道自己的馬車已經被侍衛們團團圍住,刺客一時無法上前襲擊。
他沉著臉慢慢坐起身,揚聲對列當道:“本宮無事,可有發現刺客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