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林耀起床弄了點吃的,就準備拿本書到藥廠門口的躺椅上曬太陽。
雅安的天氣很奇怪,上午天晴中午大太陽,之后下午四點鐘就開始轉陰,五點后就開始下小雨或大雨,一般都會延綿一兩個小時。這種天氣讓雅安的空氣指數特別高,據說負離子很多,居民的皮膚都不錯,號稱是全省最適合居家的城市,只是太潮了點,關節炎患者也很多。
以前再好的氣候和空氣都跟林耀無關,因為他的皮膚永遠好不起來,現在他坐在太陽低下有些期待自己的皮膚了,看著略顯晶瑩的手背皮膚,林耀一時間有些癡了,自懂事開始就沒想到過自己能擁有健康膚色,現在的情形如何不叫他激動?
仁信藥廠位于雅安市東邊的梅蘭山下,一條清澈的溪流從藥廠的右側環繞著整個藥廠,經過前門,再從左側沖入梅蘭山的一個天然巖洞里,據說那個狹小的巖洞直接穿透了梅蘭山,通達到山后的隴西河。
巨大青石壘起來的藥廠圍墻和房體建筑,昭顯著仁信藥廠的悠久歷史,門前溪流上的石橋兩側都長滿了青苔,厚厚的將整個石橋打扮得小家碧玉般的味道,配合著周圍的環境,猶如一幅精美的畫卷。
正當林耀欣賞完周邊的美景后準備看書時,遠處走過來三個人,見到那幾個人林耀高興起來,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告訴父母自己的病可能已經好了。
三個人中前面兩位是林耀的父親母親,后面跟著一個中年男人,這中年男人因為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走在最前面的是父親,那個一直在林耀心目中擁有高大形象的男人,每次看到這個男人,林耀的心里就會很內疚。
父親名叫羅濟民,畢業于第二軍醫大學,如今依然挺直的腰板流露出軍人的深刻痕跡。為了救治和照料林耀,羅濟民從自己鐘愛的軍隊放棄美好前途轉業回地方,全身心的為挽救他的生命而拼搏。
林耀從小就非常崇拜父親,父親的睿智和儒雅,加上英俊的面容和強健的身體,這種高大形象一直被他推崇為男人的典范和楷模,也一直作為自己的榜樣去學習和模仿。
“耀兒,今天吃過藥了嗎?”羅濟民滿臉是憐愛,對兒子他從來都只有愛。
逆著陽光的羅濟民沒有注意到林耀的變化,此時林耀戴著一個雷鋒帽,脖子上圍巾捂到了鼻子,幾乎裹得嚴嚴實實的。羅濟民每次都關心林耀吃藥的情況,這已經成了父子之間打招呼的口頭禪了。
望著父親的臉,林耀心里有些難過。父親才42歲,臉上已經映現出滄桑,鬢角也開始出現白發,如果不是因為替自己操心,父親絕不可能變得如此蒼老的,因為他原本就是醫生,擅長身體調理。
林耀發出微微有點哽咽的聲音,“吃過藥了,今天感覺更好了。”
“哦,那就好。”羅濟民很欣慰,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一些,那些皺紋也更加扎眼。
走在羅濟民身后的是林耀的母親林紅梅,此時她帶著滿臉的慈愛和笑容,迫不及待的迎向林耀,她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自己的兒子了。林紅梅將林耀的手拉起放在自己的懷里,仔細檢查他的氣色,手指自然而然的扣在了林耀的手腕上為他把脈。
“啊!耀兒你氣色好了!”林紅梅察覺到了兒子的變化,立即從懷里拉出林耀的手,她剛剛看到林耀臉上的皮膚白皙晶瑩了,趕緊查看一下手上的皮膚。
林紅梅驚喜的發現林耀手上的皮膚也變得晶瑩白皙,雖然缺少點血色,但身為醫生的她一眼就看出了這屬于健康色澤。
眼睛立刻變紅,沒有繼續說什么,林紅梅把兒子的手拉起來緊貼在臉上,淚水終于溢出了眼眶。她知道這對兒子意味著什么,她終于不用整天擔心兒子會突然離自己而去。這壓在她們夫妻心頭二十多年的恐懼終于可以放下了。
羅濟民身體一頓,立即沖了過來,雙手扶住林耀的頭,將臉扳正仔細打量,眼中綻放著驚喜的光芒,隱隱淚光閃爍。
“不錯,不錯。”羅濟民喃喃的說道,如同夢囈一般。猛的放下雙手,羅濟民將頭扭往一側,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林紅梅緊緊摟著兒子,踮起腳臉貼著臉,嘴里不停的念道:“終于好了!終于好了!”
淚水流到林耀的臉上,濕濕的,暖暖的,引出了林耀的如泉淚水,這病折磨了一家人足足二十多年,現在有了起色如何不叫人激動。
林耀的母親跟父親是大學同學,自從林耀發病后,他們就放棄了心愛的部隊醫院工作回到地方,盤下梅蘭山下老藥廠廠房,建立了仁信中藥廠,賺錢買藥材救治林耀。
林耀淚眼婆娑的打量著母親,這是他獲得新生后第一次仔細看母親。
母親依然清新美麗,精致的五官和苗條的身材讓她具有一個舞蹈家的氣質。雖然跟父親同齡,但看起來要小過八、九歲,繁重的家里廠里的事務并沒有影響到她的身材和氣質,只是因為最近幾年林耀的身體每況愈下讓她操透了心,這才顯得成熟了些,否則一如既往的被林耀稱為二十多不到三十歲的漂亮姐姐。
“走,我們回廠,事情辦完后就回家慶祝。”林紅梅拉著林耀的手,雀躍著走向藥廠,如同一個二八芳齡的小姑娘。
“病少爺康復了呀?”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稱呼里雖然含著一個“少爺”,但語氣里完全沒有一絲的尊敬。
林耀回頭一看,眼前這個男人身材不高,體型有些偏瘦,四十三、四歲,長著一雙吊腳眼和兩撇老鼠胡須。他知道這男人名叫崔浩東,是二伯母的堂弟,跟隨二伯打理羅家的華仁堂醫藥集團,一直很受二伯這個董事長的器重,在羅家也頗有地位。
林耀的父母在羅家沒什么地位,崔浩東平常就對他們一家人狂傲無禮,今天竟然用羅家長輩調笑林耀的稱呼來叫他“病少爺”,讓林耀更加厭惡這個吊腳眼。
沒有回應崔浩東的無禮招呼,林耀跟著母親往藥廠走去。羅濟民和林紅梅也沒有搭理崔浩東,讓林耀隱隱察覺有什么事情發生。
會議室里的氣氛很壓抑,林耀一家三口和崔浩東圍著桌子都沒說話。
父親羅濟民的臉色很不好,皺眉思考著什么,母親林紅梅臉上的表情十分豐富,不甘、無奈、難過,等一些情緒展現在臉上,崔浩東則懶洋洋的斜靠在椅子上,望向其他人的目光帶著輕蔑。
“咳咳,這次我跟你們兩口子一起來雅安接收仁信藥廠,現在就開始吧,忙完后我還要趕回成都。你們看是不是將藥廠的固定資產臺賬拿來核一核?”崔浩東開口打破了沉默,帶著得意洋洋的表情,下巴高高揚起,斜著眼睛看著羅濟民,沒有繼續說話。
羅濟民垂下了眼簾,沒有說話,但林耀能夠明顯看到父親眉頭皺得更緊了,脖子上爆出了粗筋,臉脹得通紅。
林紅梅也沒開口,只是眼睛里充滿了委屈,咬著嘴唇,心中暗想兒子的病情剛剛有起色,可能還要花很多錢繼續治療,可現在羅家人就開始摒棄他們了,這藥廠一轉手,家里就真的沒有經濟倚靠了。
林耀有些奇怪崔浩東的囂張和父母的隱忍,“怎么回事?”
“你二伯安排這個人來接手仁信藥廠,我們已經將藥廠賣給華仁堂集團了,你二伯說要么今后我們在這個人收下打工管理藥廠,要么自己另謀高就。”林紅梅咬著牙,語氣帶著強烈的委屈和不甘,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
“不行!”林耀站起來大聲說道,他狠狠的盯著崔浩東,堅決的揮起手臂,他不能讓父母多年的心血就這么轉手送人。
“病少爺,你爸已經簽了轉讓協議,不是你說不行就不行的,我這次只是來查看藥廠的資產,免得被人轉移走了,快點開始吧,我忙著呢。”崔浩東輕蔑的掃了一眼林耀,轉頭對著羅濟民說道。
“你這一大把年紀了,知不知道什么叫禮貌?”林耀狠狠的盯著崔浩東,“病少爺也是你能叫的?我跟你很熟么?”
眼見崔浩東的臉色變了,林耀心頭一陣快意,恨不得這個惡心的家伙氣得吐血而死才好,每次去成都在爺爺家碰到他時都要遭受冷嘲熱諷,林耀已經受夠了。
既然已經撕破臉了,林耀決定痛打落水狗,“你一個跑腿的,領了命令來辦事,態度就應該好點,你知不知道身為一個職業經理人應帶具備的基本素養?無非就是依靠裙帶關系爬到有屁大點職權的位置,還輪不到你來雅安作威作福!”
房間里的其他三個人都十分驚訝,羅濟民和林紅梅驚訝于自己的兒子竟然開始感直接挑戰別人了,再也不復從前的懦弱可欺,心里一陣激動和欣慰。
崔浩東則驚訝于這個從小就一直病得快要死掉的小孩竟然敢如此罵自己,自己從小看著林耀長大,了解他的底細,他一直一來都很軟弱啊,可今天的表現哪里還有一丁點的軟弱?現在表現得生龍活虎,除了瘦了點也不像要死的人,難道他的病真的好了?
羅濟民和林紅梅都沒開腔,林紅梅伸手過來握住了林耀的手,表示了支持。這個時候林耀以小輩的身份出頭比較合適,她們兩夫妻從成都過來一路上受夠了崔浩東的氣。
“老媽,我們家不是在集團還有股份么?怎么突然要賣廠了?”林耀小聲的問母親。
“唉……,這次到成都籌錢,你二伯說以你爸在集團的股份去年只能分到二十萬,遠遠不夠數,而且借錢也不同意,最后說要你爸將集團的股份全部轉讓給他,還包括這個仁信藥廠,他出價四百萬。我們實在沒辦法了,就讓你爸簽了協議。”林紅梅低頭難過的說道。
林耀知道父親原本依靠姥爺家的一個“養生丸”藥方在集團擁有三分之一的股份,這個藥方幫助羅家的華仁堂藥業公司完成了原始資金積累,發展越來越快,現在發展成為規模極大的醫藥集團。
但父親在集團的股份因為每年直接提取分紅而被攤薄到很低的比例,如果借不到錢,父親母親只能接受二伯的條件,一切都是為了繼續買藥救治自己。
一文錢逼死英雄漢,林耀能夠想像得到這次父母在成都的遭遇,他心中更加愧疚,自己欠父母的太多了,這一輩子一定要讓父母能夠挺直腰桿做人,自己一家人都要揚眉吐氣,再也不受羅家人的白眼。
“到大伯那里借呢?”林耀輕輕的問道。
林紅梅沒有說話,看了林耀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林耀立刻知道了大伯的態度,這世界上錦上添花的事情很多人喜歡干,但雪中送炭的事情都避之不及,連親兄弟之間都如此,哪怕手頭再寬裕,大伯二伯也不愿意周濟自己家里,這就是人情淡薄的人性。
從小林耀就見識到了羅家人的寡情薄幸,自己跟父母每次到羅家去都要遭受冷嘲熱諷和輕慢,如今毫不顧及手足之情的對付自己一家人,這種親情再也不復存在。
羅濟民在華仁堂的股份絕對不止四百萬價值,何況還加上了仁信藥廠,就更加不止這個價了。可老實的羅濟民十分信任自己家的兄弟,幾十年來從來沒有動用股東權力去核查過集團的財務,現在華仁堂集團資產已經達到了兩個億,他的股份再如何攤薄也不止這個數。
別讓我找到翻身的機會,否則我一定要將羅家踩在腳下!林耀心里暗暗發誓。
“我現在不需要那些藥了,咱家可以不賣藥廠。”林耀有些不自信,昨天才剛剛獲得了奇遇,他其實也不確定自己的身體是否真的徹底康復了。
“那不行。”父親羅濟民的態度很堅決,“你才剛剛開始恢復,這藥不能停,你放心,沒有了藥廠你老爸也可以賺到足夠的錢,過幾天我就跟戰友打電話,我去做物質供應生意。”
林耀的眼淚水猛的流了出來,他知道父親說這話是多么的艱難,心里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壓力。
物質供應生意好做,這事誰都知道,只要有關鍵人物幫忙,這種生意利潤非常高。父親在軍隊系統有很多戰友已經掌管一方,手中權力很大,但一直以來父親都不屑于從事這種生意,因為他不喜歡求人,更不喜歡那種私下里的交易,這跟他的處事原則相違背,所以才開了家藥材加工廠搞實體,本份賺錢。如今竟然逼得父親要放下尊嚴去討好人,開始那種一直被他鄙視的業務,林耀的心仿佛被皮鞭狠狠抽打一般痛苦。
林紅梅這次沒有反對丈夫的決定,只是走到財務室將藥廠的資產臺賬拿到會議室,淡淡的說道:“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