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繚亂

第一百八十九章 發動的前夕

這一年的仲夏仿佛格外炎熱,盡管毗鄰太液池,但含涼殿中依舊熱得發慌。對于這時候等在水榭里頭的眾人來說,此時最令人感覺燥熱的卻不是天氣,而是韋后猶如寒霜一般的表情。她用刀子似的目光看著座上的眾人,忽然一把掀翻了面前堆滿了美酒佳肴的桌子,旋即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她這么一走,安樂公主也跟著站起身來,冷哼一聲便匆匆追上了韋后。

“敬酒不吃吃罰酒!”宗楚客滿心火氣,惡狠狠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隨即對韋溫和葉靜能趙履溫道,“既然那兩位主兒拿大不來,我們再去想想辦法!”

瞧見宗楚客四人旁若無人地離開,崔日用在心里盤算了一下,便站起身對上官婉兒作了一揖:“相王太平公主都抱病未愈,想必并非是有意拂皇太后的面子。上官昭容還請多多勸勸皇太后,事情過后不妨算了……”

上官婉兒斜睨了崔日用一眼,忽然笑道:“崔大人真是好生八面玲瓏,既要趨奉皇太后,還想周全相王和太平公主?剛剛的情形你也該看到了,皇太后大發雷霆,宗相公他們只怕也不會善罷甘休。我不過是先帝的昭容,這當口怎么敢勸,怎么能勸?”她說著便不理會崔日用,朝身邊的凌波打了個招呼,“你陪這位好心的崔大人說說話,我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讓我陪崔日用說話?凌波瞪大了眼睛看著上官婉兒離去,好半晌才回過頭。發現崔日用面色尷尬,她連忙滿臉堆笑地解釋道:“姑姑這幾天忙里忙外心情不好,并非是有意針對崔大人。崔大人一片好意,若是有機會我必定會轉致皇太后。”

“那就多謝縣主了。”

有了這么一個臺階下,崔日用的臉色方才好看了些。盡管席間盡是珍饈佳釀,但別人都走了,他卻不想在這是非之地多做停留,索性找了個借口溜之大吉。他這么一走,凌波方才真正出了一口大氣。

相王和太平公主都沒來,也就是說她那封信總算還是起了作用,安樂公主就算再怎么惱火也不會怪到她的頭上。她能做的事情已經都做了,以后大約就沒她什么事了。只希望老天爺保佑尚在羽林軍萬騎之中的裴愿能夠平安無事,保佑昨兒個那位像幽靈一般出現在她眼前的……長輩能夠逢兇化吉——她手中沒有一兵一卒,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只有祈禱而已。

宮里的凌波準備聽天由命,宮外的陳莞卻還準備竭盡所能再做一些什么。這一天黃昏,她換上一身男裝正準備叫上武宇武宙四個一起出門,誰知一出賬房門口卻被人攔了個正著。打量著眼前那個面如桃花的男子,她只覺一股厭惡從心底油然而生,遂冷冷問道:“小姐雖然不在,一應供給我卻沒有少過你的份,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瑞昌卻仿佛根本沒看到陳莞那逼人的目光,竟是直截了當地問道:“陳姑娘是否要去找臨淄郡王?”

“你大膽!”陳莞見這個以色侍人的家伙竟然敢這樣問自己,頓時愈發惱怒,“這種事情也是你該問的?”

“縣主平素談論大事也并不避忌于我,我有什么問不得?”瑞昌放肆地盯著陳莞那張嬌美的臉,露出了一個極其動人的笑容,“再說,陳姑娘去找臨淄郡王,應該并不單純是擔心縣主的安危吧?”

啪——

話音剛落,他就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整個人也忍不住往后頭退了一步。然而,站穩之后,他卻仍是一字一句地說道:“不管陳姑娘你是想幫縣主,還是想幫襯那位臨淄郡王,最好都把我帶上。你應當知道,縣主用人不拘一格,若是我只會吃閑飯,她也不會這么好吃好喝地一直供著我。再說,有那四大家將隨侍,你還怕我會做出什么不利舉動?”

惱羞成怒的陳莞甩出那個巴掌就有些后悔了。畢竟,不管她怎么看不起面前這個人,她的身份也并不比對方高貴。可聽了此時這番話,她只覺得這家伙令人厭憎得緊,可心里卻有些猶豫了。想到凌波至今被困在宮中,雖有芳若和云娘入宮幫襯,但境況如何仍很難說,她如今的倚靠更是只有臨淄郡王李隆基。

死馬當做活馬醫,就帶上這家伙走一趟吧!

想到這里,她便冷冷甩下了一句話:“我就姑且信你一次,若是你動什么歪腦筋,到時候別怪我不客氣!”

叫來武宇等四個護衛,她便帶著瑞昌從后門悄悄入了夾道,七拐八繞便出了平康坊。由于此時接近宵禁,再加上天子駕崩天下舉哀,路上并沒有幾個行人,再加上幾個人都是身著便服,路上巡行的金吾衛也沒有多加注意。一行人順順當當來到了興慶坊的臨淄郡王第,熟門熟路地敲開后門閃了進去。聞訊而來的陳珞發現今天還多了一個人,不禁露出了一絲異色。

“莞兒,他是……”

“一個自吹自擂的妄人,放在家里我不放心,還不如交給郡王審一審。”陳莞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句,見陳珞還要再問,便不耐煩地岔開話題道,“小姐這幾天可有消息?”

“你這回倒是來得正好,小姐昨天剛剛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陳珞見妹妹又驚又喜,也就不再賣關子,一面把人往里頭帶,他一面低聲說道,“皇太后和安樂公主似乎準備在今晚設宴時對相王和太平公主不利,所以小姐瞅準了空子讓那位高內丞捎了信回來,郡王便竭力勸說相王稱病推辭了。除此之外,小姐還說動了內常侍兼宮闈令楊思勖來歸,郡王為之大悅,今兒個下午還笑著說,當初費盡唇舌說動了小姐,果然是得了一個莫大臂助。”

陳莞聞言自是眉飛色舞,連忙追問其中細節,末了更是忍不住羨慕地感慨道:“若是我有小姐的身份和本事就好了,如此不但能夠在宮中打探消息,還能夠為郡王多多分憂……”

“哈哈哈,若是十七娘聽到陳姑娘如此說,必定會哭笑不得。”

恍然驚覺的陳莞慌忙抬頭,見身前不遠處赫然站著李隆基,頓時感到耳朵根熱得發燒,借著襝衽行禮方才遮掩去了這尷尬勁。而她旁邊的陳珞雖也跟著躬身行禮,心中卻冒出了一股揮之不去的感覺——這些天妹妹幾次三番地跑到這里來,莫非并不完全是為了打探凌波的安危,還帶有那方面的目的?若真是那樣就糟糕了,這臨淄郡王李隆基固然是雄才大略,在男女情事上卻素來隨便。陳莞身在賤籍,到頭來豈不是錯寄了一顆芳心?

李隆基含笑對陳莞點點頭,卻沒有把到了嘴邊的后半截話說出來。凌波雖說為他做了這許多事情,但那與其說是自覺自愿,還不如說是被逼無奈。那丫頭聰慧靈巧固然不假,但那性子卻素來就是憊懶的。這念頭只是在腦海中轉了一轉,他便注意到了夾在武宇四人當中的瑞昌,心中登時一動。

那一次成王李千里借故搜府時,此人曾經露了一手精妙的口技。那絕技平日作用有限,但關鍵時刻,若是精心謀劃卻可收奇兵之效!

看到李隆基的目光往自己臉上瞟,瑞昌便上前兩步倒身下拜道:“小人料想郡王大事在即,有用得著小人的地方,所以央陳姑娘將小人帶到了此地,請郡王恕小人莽撞。”

陳莞原想從旁插話,見李隆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便住口不言。果然,不多久,她就只見李隆基朝自己點點頭道:“陳姑娘,我確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可否將他留在此地?將來若是十七娘問起,我自會向她解釋。”

李隆基把話說得這么分明,陳莞哪敢拒絕,幾乎想都不曾想就答應了下來,心里卻很是疑惑瑞昌能有什么作用。忽然,她想起那一次李千里帶人搜府,凌波也是命她叫來了這家伙,兩相印證,她一下子醒悟了過來。

若非這家伙別有用處,李隆基或是凌波又怎么會看得起這樣的人?她果然是有眼無珠,那一巴掌打得實在是莽撞了些!

當夜,臨淄郡王第的姬妾們又是個個獨守空房,王妃王寧親自帶人往大書房送了兩次宵夜,雖然疲累,心中卻是倍感振奮。那些花枝招展嫵媚妖艷的姬妾們比她年輕貌美,比她靈巧善媚,但那又怎么樣?遇上了如此大事,三郎會找來商量的女人只有她一個。此次若是事成,那么她就不單單是宗室王妃,還能帶挈王家再上一步;若是事敗,她也會陪著她的三郎下地獄。

轉過角門,她忽然看見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正癡癡地望著那大書房的方向。認出那是丈夫從潞州帶回來的侍妾趙緋兒,她不禁曬然一笑。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遇上了李隆基這樣以大事為重的男人,縱使色未衰,也未必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