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晌午,李嬸上街買菜回來,一進門便從三三兩兩的議論當中得知姚菁瑩因為一句話跟丫鬟扭打在了一起,又被提前回府的夫人叫到前廳訓話的事情,心一慌,撂下菜籃子便往洺澤苑趕。
火急火燎地進到正廳,并未尋得姚菁瑩的影子,問了丫鬟方知正在臥房躺著,心下更是惶恐,慌忙進去探望。掀開珠簾,入眼卻不見想象中的慘淡光景。但見姚菁瑩側臥在床,很是愜意地打著小盹兒,一臉的表情平靜到令人發指。聽見李嬸的動靜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笑道一聲“回來了?”,慵懶的面容直讓李嬸懷疑自己進門時所聽到的根本就是假消息!
丫鬟進來端茶,姚菁瑩接過來抿一口,眉頭微蹙,不緊不慢地吩咐道:“茶濃了,下次少放兩片茶葉。”
待端茶的丫鬟應下并出去了,李嬸慌忙過去查看一番,確認姚菁瑩確實“無恙”之后不禁連連稱奇:“被訓話竟不帶一點“彩頭”回來,這可不像夫人的一貫作風!”
“唔,當然不像她的作風。”姚菁瑩下床伸個懶腰,輕描淡寫地道:“她先命人賞了喜兒二十板子,叫的那個慘喲!你說喜兒也笨,打就挨著,跟我掐架的那股子勁頭上哪兒去了?輪到我嘛,我就反抗了……唔,話說那前廳真是夠寬敞,圍著跑了那么多圈,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好像還不如挨打來的劃算……”
一邊說著一邊搖頭晃腦地做舒展筋骨狀,李嬸一路張著嘴巴聽她喋喋不休,其實說什么已經不重要了,想想自己十四歲進府,在這二十年當中聽慣了夫人懲罰哪個犯錯的,還真沒聽說哪個反抗了夫人,難怪那些下人們議論這件事的時候表情如此曖mei!
若非小廝從外面傳話,李嬸覺得自己很有可能一路仗著嘴巴走到時間盡頭……
“大少奶奶,宇嵐小姐過來了。”
伴著話音,有丫鬟掀開珠簾,即有一面容俊俏的女子邁著輕快的腳步踏入正廳,移動間帶動自發冠垂下的發飾不停地搖擺。姚菁瑩出了臥房,細細打量眼前女子,一襲鵝黃色長裙貼身勾勒出玲瓏身段,外罩淡青色薄紗,簡潔不失貴氣,袖口及衣領的幾處刺繡便是真正的“錦上添花”了。精致的五官恰到好處地搭配在一張鴨蛋臉面上,一雙少現世故的清眸更將氣質襯托的宛若仙子,令人一見忘俗。
話說君家的遺傳基因真是好到人神共憤的地步,女子俏媚如君宇嵐,男子妖孽如君宇澤,就連庶出的君宇榮也不惶多讓,難怪一家人總喜歡有事沒事就拽到不行呢!嗯,眼前這位君宇嵐呢,看起來似乎稍稍正常一些。
正想著,君宇嵐已款款行至跟前,脆聲叫道:“大嫂!”
李嬸給君宇嵐請了安,吩咐丫鬟倒完茶便退了出去,一時屋內只剩下姚菁瑩與君宇嵐二人。在君宇嵐眼中,姚菁瑩不是外人,這位“大嫂”在過來君家見長輩的時候便是由她陪著招待,可以說比君宇澤認識的還早,至于這期間的“靈魂置換”,便不在她所能慮及的范圍之內了。
姚菁瑩雖與她頭一回見,一見之下對她的外貌氣質甚是喜歡,不由心生親切,因此李嬸一走便拉她在身邊坐下。君宇嵐也不客氣,坐過去拉起前者的手來,贊道:“大嫂,剛剛聽下人說你在前廳里的表現,真的是……嗯,生猛!”
嗤——
想了半天卻想出一個“生猛”來,你當我是海鮮咩?!姚菁瑩不由黑線,這君宇嵐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心目中那個“稍稍正常”的形象立時灰飛煙滅。
君宇嵐沒有注意姚菁瑩的內心所在,兀自笑道:“嘿嘿,太有意思了,好久沒見有人把娘氣成那樣了!”
“你……是嫡出沒錯吧?”姚菁瑩盯著君宇嵐的表情猶如天朝庸民盯著政府為迎接2012所打造的諾亞方舟,那幸災樂禍的語氣,再怎么聽也不像親生的!
“當然是啦,只是覺得好玩而已嘛!”君宇嵐輕拍姚菁瑩的手背,嗔一句,又忍不住贊道:“大嫂真是好樣的!”
“呃,多謝夸獎……”
姚菁瑩訕訕應一句,抬眼見君宇嵐正以一副捉摸不定的表情盯著自己,不由心生警惕,早該想到這丫頭風風火火地趕過來,不可能只為贊她一句“生猛”,八成是有什么難處了。思及此,越發覺得掛在對方嘴角的笑容是那么的不懷好意。
“嘿嘿!”
緊張兮兮的氣氛保持了半天,居然只等來君宇嵐的兩聲詭笑,姚菁瑩不由嗔道:“有話說話,都快把我盯出繭子啦!”
君宇嵐噗嗤一笑,終于進入正題道:“好嫂子,妹妹有件棘手的事情,想來想去,這府上能幫到我的只有嫂子了。”
越聽越玄乎,姚菁瑩本能地擺手道:“你有什么傷天害理的想法自己實踐去,別拖我下水!”
“沒那么嚴重啦!”君宇嵐嬌嗔一聲,聽得姚菁瑩問是什么,臉上一紅,柔聲道:“還不是那個蕭家二少爺,總是找著各種借口來接近我,煩得很!”
“你想怎樣?”姚菁瑩興味索然地問一句,又一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爛俗橋段。
“就知道你會幫我!”
君宇嵐直接將疑問當做默認,不等對方再開口,拍著姚菁瑩的手背興奮道:“嫂子我想過了,像母親這樣的性子都能被你氣到,那蕭清逸的道行肯定不比母親,下次他來找我,你只需發揮今日的三成功力,定能叫他知難而退,再不來擾我!”
姚菁瑩苦笑,原來自己的“生猛”是放到君宇嵐那里,是可以當成“蒼蠅拍”來用的。一個擋箭牌,一個蒼蠅拍,果然是親兄妹一對!
“你的想法……嗯,還是蠻有邏輯的。”
客觀地說,從君宇嵐手中接過那支據說是以青翊國極南處的千年雪山頂部的玄冰石為原材料打造成的發簪時,姚菁瑩的內心還是有那么一點點過意不去的。對于這種紅果果滴賄賂行為半推半就地表示默許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種“過意不去”會在十日之后,也就是第一眼看見蕭清逸的時候,悲壯而慘烈地幻化成無限怨念。
如墨的長發以米色發箍松松綰起,一塊與腰間絲帶同色的美玉之外再無飾物。衣如雪,皮膚則白皙勝雪,清秀的面容在初升朝陽的籠罩下呈現出近乎完美的輪廓,似在等人,卻是一副閑適恬淡的神色,修長潔凈的雙手托著幾本書,不時交替著遮擋一下透過斑駁枝葉投下的陽光……作為白衣控與書生控的結合體,姚菁瑩感到壓力很大。
之所以如此怨念,并不是因為君宇嵐把自己當成蒼蠅拍,而是自己在“拿人手短”之后義無反顧地決定去做這個蒼蠅拍的時候,飛來眼前的卻是一只美輪美奐的白玉蝴蝶。
視線依依不舍地從蕭清逸身上移開,姚菁瑩開始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姿勢——左腳大大咧咧地踩在守門石獅的PP上,左手毫無姿態地搭在左腿上,右腿繃直,右手以潑婦狀掐腰,堪稱銼的風中凌亂,丑的可歌可泣。
姚菁瑩自問是一枚很有職業操守的蒼蠅拍,既然收下那支有價無市的發簪,當然是以“雷死人不償命”為出發點,以力爭讓君宇嵐口中那只“煩人的蒼蠅”看一眼就不忍再看第二眼,立志有生之年再不踏進君府半步為目標出師的。奈何……
奈何數千年來,一只名為“計劃”的天真女,脫掉鞋襪也沒辦法追上一只名為“變化”的腹黑男。
蕭清逸的目光終于落到因花癡過度而來不及整理姿勢的姚菁瑩身上,漂亮的眸子里有幾絲意味復雜的光線一閃而過,翩翩行至姚菁瑩跟前,拱手施一禮,不疾不徐地道:“在下蕭家清逸,敢問君小姐可在府上?”
看著蕭清逸充滿期待的表情,姚菁瑩突然覺得那一句簡簡單單的“她不愿意見你”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如果說了,今后的日子一定會為濃濃的罪惡感所糾纏,甚至一輩子沒辦法原諒自己。
“沒關系。”蕭清逸似乎姚菁瑩的遲疑當中領會到了什么,淡然一笑,“在下不過是欣賞君小姐的琴技,今日冒昧送幾本琴譜過來,既然小姐不愿相見……”
“不如送給我吧!”
實在不允許那般落寞的表情出現在那樣美好的面容上,姚菁瑩鼓起勇氣打斷道。
“姑娘也懂音律?”
蕭清逸看向姚菁瑩的目光突然多了幾分欣喜,隨即又黯淡下來,因為……貌似交流一陣,姚菁瑩仍然保持著最初的姿勢。他自問不是以貌取人的膚淺之輩,只是,真的很難將眼前的女子跟任何一樣樂器聯系起來!
“那個,略懂。”姚菁瑩尷尬地咳一聲,她的確需要冷靜。
意識到蕭清逸所意識到的細節,以最快的速度恢復了正常狀態,微紅著雙頰低頭道:“嚇到公子了。”
蕭清逸不以為意地笑笑,“其實這個姿勢也很有……”大概實在狠不下心糟蹋“美感”二字,默了黙,終于改口道:“也很有特點的。”
要不要多謝白玉蝴蝶的夸獎捏?姚菁瑩機械地從蕭清逸手中接過琴譜,鬼使神差地笑道:“其實我提前演練了好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