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先被從江南搜羅到丹陽的工匠們,在富有經驗的范尼僧的指揮下,組成了各種作坊,生產衣服、陶器、甚至船只軍器,大量的供應了淮南軍,雖然像是軍器和船只作坊應該只有州府一級方能經營,范尼僧這么做其實是犯禁的,可那時候淮南緊缺這些物質,范尼僧也是官方人物,上面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放過了。這樣一來,以呂方為首腦的莫邪都集團,不但獲利極豐,而且壯大了本身的生產制造能力,將工匠、屯民、士卒連成了一體,由純粹的武裝集團向軍政商聯合體怪物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
船隊首船旗下站著一名矮胖漢子,正是昔日在江上為沈麗娘所擒的鎮海軍巡檢船隊頭領周安國。只見他皮膚黝黑,身上好似又肥了一圈,臉上滿是倨傲之色,哪里還有那些天在莫邪都寨中惶惶不可終日的摸樣,顯然這些日子在這船隊中干的頗為得志。
原來自從鎮海軍和淮南軍在浙江一帶對峙以來,兩軍戰線僵持,莫邪都士卒前些日子屢戰屢勝,大半皆已飽掠,若是一旦開戰,只怕眾人都關心自家財物,無心死戰。于是呂方便一面將軍中士卒財物運回丹陽,交給各自家中,還講一些出征已久的軍士和丹陽縣內的兵士輪換,以保證前線士兵的旺盛士氣,畢竟古代軍隊士氣的一個重要來源就是搶劫的誘惑。這樣一來,加上軍食的運送,其他部分淮南軍士的拜托,需要運送的量就十分驚人了。呂方一開始就收集來大批江南民船和害怕戰亂投奔的船夫,可手下卻缺乏一個有水軍經驗的人才,只得選用周安國這降將來試試,身邊還安置了羅安瓊來擔任副將監視他,特地囑咐了如果有半點不對的,立刻便斬了這肥豬玀祭旗。
沒想到這周安國骨頭雖軟,可水路運輸的確是一把好手,數百條大小不同,新舊各異的船只,兩千多一盤散沙的民夫,在他手上硬是整治出了一條船隊。而且他在江南運河上根據船只行程,設立了十余個設防的哨所,往返于丹陽和前線的船只每天黃昏都在固定的停泊點處停泊,天明后再出發,這樣便減少了因為停泊時被盜匪偷襲損失的風險。而且即使船只損壞,也可以讓就近的停泊點來人修理,船上的貨物也可以暫存在哨所處,由下一批船只帶走,無有損失之險,對于船工更是訂立了一系列法度,規定根據運送貨物的多少和損失的數量給予獎懲。結果在運輸開始了后之后,貨物的運耗便逐漸減少,到了乾寧四年元月,莫邪都船隊的運耗已經減到了不到一成,幾欲和太平年間的漕運相持平,呂方也好幾次在軍議上點名表揚周安國。
周安國站在船頭,看著后面魚貫而行的船隊,心中得意之極,沒想到自己江上被擒,竟柳暗花明又一村。眼看淮南軍江南一役,如論功勛,只怕呂方居首,戰后論功行賞,就算成為一州刺史也不是不可能,自己水漲船高,當真是人生禍福難料呀。這時,江面突然風大了,二月的江南,這江風吹在身上還是一陣陣透骨的寒,反正離最近的停泊點也不遠了,看樣子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了,周安國轉身走進船艙,準備休息一會兒,待到了哨所,在喝上一大碗熱呼呼的魚湯,那才舒服的很。
他剛走進船艙,屁股還沒坐穩,外面便沖進一人來,口中喊著:“校尉快出來看看,好像情況有變。”
“還能有什么不妙,前面不是有魏約魏將軍領著三千人圍攻嘉興嗎?難道還有什么大股盜匪不成。”周安國疑惑的走出艙外,往左岸看去,江南地勢平坦,若是天氣晴朗,在船上遠遠看去便可以看到圍攻嘉興的淮南軍營盤。
可平日里戒備森嚴,旗鼓不亂的淮南軍營盤此刻便如同一只被圍攻的馬蜂窩一般,正在遭受圍攻,營寨內幾縷黑煙升起,火光閃動,顯然已經有什么物件被點燃,遠處依稀可以看見大隊的鎮海軍士卒正在往缺口涌入,以周安國的眼光來看,淮南軍的形勢極為不妙。
“這莫不是嘉興的鎮海軍出城逆襲了,我等要不要下船去救援友軍?”旁邊的副將低聲詢問道。
“出城逆襲?那些被堵在城內的狗崽子都快有六個月沒露頭了,哪來的力氣逆襲,肯定是來援兵了。可杭州和嘉興之間的陸路交通已經被隔斷了,魏將軍也是老將了,怎么會被人家打了個措手不及。”周安國自言自語的自忖道,他打仗不行,眼光可并不差,魏約也是淮南老將了,如果不是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憑他手中的兵力和設防堅固的營寨,便是敵軍有萬人,一時間也沒法攻下營寨。可嘉興和杭州之間的陸路交通已經被隔斷,如杭州大軍出援,他必定早就有了防備,可敵軍是哪里來的呢?
一道閃電劃過了周安國的腦海,他身上猛然打了個冷戰,如果嘉興之圍被解,江南運河便不再為淮南軍所控制,分布在前線的近兩萬淮南軍就有糧道被切斷的危險,其中自然也包括自己的主將——呂方的莫邪都。
“校尉,你看,哨所也在被圍攻。”旁邊的副手不安的喊聲把周安國從思緒中扯了出來。
周安國沿著副將指著的方向看過去,江南運河在這里拐了個彎,哨所在一片樹林后面呈現出來,圍攻的敵軍已經攻占了外墻,正在不斷的往房屋上射火箭,防守一方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進攻的鎮海軍打著“顧”字大旗。
“顧全武?他不是還在圍攻越州嗎?怎的出現在這里,難道他是飛過來的。”周安國看的目瞪口呆,突然一個念頭出現在他腦海里,“海運,定然是走海路。”現在一切都明白了,是顧全武沿海路直接從越州到了嘉興,自然留在杭州和嘉興之間的烏程寨的守軍發現不了,打了個魏約一個措手不及。
“校尉,我們快下船去幫幫哨所的弟兄們吧,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一旁的副手催促道。
周安國一步跳上船頭,轉過身面對著眾人,平日里庸俗不堪的一張肥臉此刻倒是露出一股凌然的氣勢來,讓眾人不敢逼視。
“下令所有船只丟下除糧食、衣服、兵器外的其他不要緊貨物,帆槳并用,沿途不再停泊,日夜兼程,直下楓林渡口。”周安國下令道,看到手下被驚得有些目瞪口呆,補充道:“快些去下令吧,若有游移不定者,斬!”最后一個字,周安國幾乎咬碎了牙關。
船上的人們立刻慌亂的開始執行起周安國的命令,大批不那么重要的貨物被投入河中,船帆也升了滿帆,船槳也放到河中,輕快了許多的船只速度快了起來,可是船只速度各異,原先編排的順序混亂了起來,不是有船只碰撞了起來,一旁的副手試探著問道:“校尉,要不要慢一點,不然這樣只怕要損失兩成的船只,那時羅校尉那里也不好說話。”這人乃是莫邪都中的老兵,平日里都是唯羅安瓊馬首是瞻,從心里對周安國這降將并不怎么瞧得起,語氣里不自覺的便有了幾分威脅之意。
周安國猛的跳下船頭,指著正在圍攻哨所的鎮海軍喊道:“你知道那些敵軍是誰嗎?那些乃是錢繆手下的頭號精兵武勇都,他們本應該在顧全武那廝手下,此刻到了這里,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那副手也不是傻子,立刻便明白了周安國的意思,也不多話,轉身向船后走去,大聲喊道:“快些劃槳,便是損失一半船只,也得快些趕到大營去。”
浙江旁楓林渡口,宣潤大軍大營,本來這里是淮南軍在浙東最大的根據地,宣潤二州悉數于此,進可威脅著錢繆的杭州本部,退可護衛淮南軍已經占據的浙西大片土地,往日里這軍營中兵力不下兩萬人。可隨著安仁義領兵侵伐婺州,田覠領兵去攻打嘉興等杭州城外鎮戍,這大營內的兵力便少了許多,算起來也不過四千余人,加上直逼到西陵蕭紹運河邊的莫邪都呂方部和王茂章的前營兵馬,也不到萬人,不知不覺中,宣潤大軍這雙一直掐在錢繆咽喉的鐵腕,松動了許多。
呂方斜倚在長榻上,手里抓著一本《李衛公問對身上蓋著一張厚厚的錦被,雙層的軍帳擋住了外面呼嘯的寒風,一旁的炭爐里面燒著上好的銀炭,二月的江南還是寒氣逼人,可帳內卻暖意融融,仿佛已到了暮春時節一般。
呂方愜意的伸了一個懶腰,坐在一旁的沈麗娘便接過書去,遞過一碗酪漿來。“果然無論在什么時代,只要是剝削階級,日子都不會差到哪里去呀。“呂方隨手接過酪漿,碰到麗娘柔若無骨的手指,心中不覺一蕩,往麗娘臉上看去,只見這妮子雙目如水,靜靜的看著自己,滿是說不出的歡喜和情意。不禁胸中一熱,口中笑道:”這戰場之上,酪漿來之不易,我當與麗娘分享。“說著便吃了一口,將剩余的向沈麗娘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