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東門遇襲,城外的淮南軍在蛇頸關的敗兵中暗藏有內應,里應外合,派精銳爬上了城頭,正在和我軍爭奪城門,形勢危急,還請派援兵。”一名氣喘吁吁的士卒跪在地上,大聲喊道。
許無忌的頭腦一陣眩暈,方才他以為是不長眼的本地豪強援兵的腳步聲原來是自己東門守軍的求援信使,他一下子從興奮的頂峰落到了谷底,這怎么可能?他緊閉了一下眼睛,定了定神,竭力用鎮定的口氣問道:“東門上光團結兵就有兩個百人都,蛇頸關上的敗兵總共才幾個人,能做的了什么事,你們連那點敵兵都對付不了,還敢向我要援兵?”說到最后,許無忌的口氣里還是流露出一絲焦躁的氣息來。
“將軍,今日卻是不同,那兩百團結兵里面多有高家部曲蔭戶,夜里聽到他們主人家殺聲四起,早就軍心搖動,若不是東門的虞侯殺了好幾個領頭的,只怕早就彈壓不住了,如今又有淮南賊攻打,他們喊著說高家早就送款于淮南了,自己人不打自己人,那些團結兵便打得很不賣力,有的干脆拔刀反了,如今東門守軍里信得過的只有百人不到……。”
那信使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合,可許無忌的耳朵里什么都聽不到了,那呂方難道是惡魔嗎?居然計中套計,無論是在前面院中苦戰的高昂,還是眼前就是勝利的自己,都不過是隨著他手中絲線跳動的玩偶。那高昂應該沒有與其合謀買城,否則今夜自己偷襲之時,銅駝坊里不會防御如此松懈,院中部曲也不會只有這么點,那高尋在城頭被自己所擒也應該是呂方設的套子,至于信里所寫的午夜里應外合,買城也是子虛烏有的事情。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挑撥主客兩軍之間的關系,縱然此計不成,他損失的也不過是先入城的十幾名細作罷了,只要成了,便可兵不血刃奪取這安吉城,實在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只是,此人胸腔里跳動的還是一顆人心嗎?
猛然一陣嘶喊聲把許無忌從自己的世界里扯了出來,原來鎮海軍士卒正清楚院門雜物時,院內的高宅突然燒了起來,顯然是守軍眼看已經抵擋不住,開始縱火自焚。外面正在清理院門里堵門雜物士卒們發出一陣不滿的喊聲,加快了搬開雜物的速度。前面的人干脆將兵器都丟到一旁,好空出雙手來搬東西,后面的人也一面不滿的叫罵著,一面盡量的向前擠,好等會搶在前面。大伙冒著箭矢沸油,辛苦了半宿,還不就是為了等會多搶點,現在里面著了火,要是進去慢了,那不是白白吃了這么久苦頭,天下間豈有這等道理,至于剩下的那些高家部曲,鎮海軍士卒們渾然沒放在心上,那幫也沒上過幾次戰陣的家伙,若是躲在墻頭射箭潑油也就罷了,刀對刀,槍對槍的廝殺,又有什么可怕的。
為首那人一腳將最后那張沉重的柚木長幾一腳蹬開,眼前的宅院和他之間已經沒有什么隔阻的了,在火光的映射下,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高家部曲的尸體,眼前的明堂相比起來顯得更加富麗堂皇,想起傳說中里面的財貨,心頭一熱,正要當先沖進去,突然小腹一涼,低頭一看,卻是一柄橫刀貫入腹中,刀柄卻是握在地上的一具“尸體”手中。他這時才感覺到疼來,大喝一聲,正要一刀將那裝死的敵人釘在地上,旁邊一人撲過來,干凈利落的將其首級砍了下來,在他最后的印象里,那人的眼睛竟是紅色的,好似凝固的濃血一般。
宅院內立刻被新爆發的戰斗給充滿了,宅院剩余的守衛者們已經苦戰了快一個時辰了,按說早就應該精疲力竭了,可是他們好像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疲累一般,動作敏捷的仿佛養精蓄銳許久,就等著這場廝殺一般。鋼鐵撕裂著肉體,鈍器相互撞擊,咒罵聲、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修羅地獄一般。沖進宅院的士卒們很快就發現眼前的敵人有些不太一樣,他們不是為了打敗對手而戰,而是為了盡量拖著更多的對手和自己一起去死。那些身負重傷的高家部曲們,躺在地上咬牙忍住戰斗者的踐踏,只是為了尋找一個機會一把抱住對手,一起滾到燃燒的宅院中去。終于,在一名高家部曲往自己身上倒上油脂,然后點火向對手去之后,鎮海軍士卒們的神經終于崩潰了。有人開始掉頭向院門逃去,口中發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聲音,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卒好似身后追著阿鼻地獄的惡魔一般,頭也不敢回,向院外逃去,可院門狹窄,雜物又沒清理干凈,頓時擠成了一團,外面還沒進去的士卒只聽到一陣慘叫,便沉寂了下來,接下來便是一陣刀劍砍在骨肉上的鈍響,聽起來讓人骨寒。
許無忌立刻就明白了現場的形勢,雖然他很著急趕去東門,挽回那邊的險情,可是眼下已經攻了兩三個時辰,方才又莫名其妙的敗出來,士卒們已經有點膽寒,若是自己領兵趕往東門,不一鼓作氣將眼前的高家全部斬殺,高家剩下的那點部曲倒翻不起什么大浪,一旦左右作壁上觀的其他本地豪強看到高家這等遭遇,只怕心中頗有兔死狐悲的想法,一旦兩者合流起來,城內的團結兵和青壯加起來可不下五千,便便大事去矣。許無忌回頭對身邊還在等待命令的那從東門趕來的信使吩咐道:“你快些到西門去,那邊還有三百人,讓他們趕快趕過來支援你們,這里形勢緊急,我也抽不出人手來。”
那信使聽了,只得應了一聲,躬身行了一禮,便轉身向西門那邊跑過去了。許無忌轉身走到從院內逃出的幾名潰兵面前,那幾人一個個魂不守舍,好似剛剛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一般,他也不多話,喝道:“來人,快將這幾個臨陣脫逃,拋棄頭領的鄙夫全部捆起來。”
許無忌身后的親兵立刻如狼似虎的撲上來,三下五除二便將這幾人綁了個結實,許無忌也不多話,喝道:“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爾等棄袍澤不顧,獨自逃生,還有顏面獨生嗎?來人,全部給我斬了。”那幾人如夢初醒,還沒開口呼救,便被身后的親兵砍下首級,血淋淋的首級被扔了一地。許無忌指著那幾人高聲道:“我輩武人,寧可死于陣前,豈能徇與軍法。等會敢后退一步者,皆斬!”外面的鎮海軍士卒轟然稱諾,聲如雷霆一般。
安吉縣城,東門城樓,并不寬敞的城樓上,數十人揮舞著武器殺做一團,不時有人受傷倒下,但是卻沒有聽到呻吟或求饒的聲音,莫邪都一方有部分是混進城內的蛇頸關敗兵,為了容易區分敵我,他們在右臂上都綁了一塊白布,在黑夜里頗為顯眼,從人數來看,東門守軍略占優勢,可是偷偷縋上城頭的莫邪都選鋒都是呂方的旗下精兵,無論是武藝,兵器、盔甲都是優中選優,為首的便是呂方的親兵頭目徐二。而且莫邪都一方也是沒有了退路,安吉城東門城墻足足有三丈多高,這漆黑的夜里,讓他們從那么高的城頭上跳下去,還不如拼死從眼前的敵人中殺出一條血路,打開城門,放己方士卒進城比較現實。
徐二竭力揮舞著右手里的橫刀,使發了性子的他幾乎舞成了一團白光,口中大聲的激勵著自己的同伴們。“保護住我的背后,再堅持半盞茶功夫,我們就贏了。”戰斗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會兒了,徐二都數不清在他面前倒下了幾名對手,他手里那把橫刀的刀鋒早已砍缺了口,變成了鋸齒形,雖然如此,由于他的武勇,身上的那幅精選的兩檔鎧,最重要的是好運氣,他并沒有受什么傷,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只要在城樓下保持中立的那些團結兵倒向敵人,就算自己身上披著的是呂方那件精選的鎖子甲,也別想活著走下安吉縣的東門城樓。突然,徐二的右手中的橫刀一頓,已經砍入了對手的肩膀,徐二頓時一喜,他眼前這個對手好像是個小頭目,武藝頗為精熟,若是斬殺了此人,說不定眼前的敵人會垮下去,手上趕緊加力,想要將對手半邊肩膀給卸下來。可那橫刀刀鋒早就鈍了,對手身上又有盔甲,徐二一時間竟砍不下去。那人被徐二這一刀砍得痛入心扉,大吼一聲,竟一把抓住刀刃,一沉肩便把徐二撞到在地,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扭打起來。
東門外的城壕邊,呂方正焦急的看著一邊看著城頭的廝殺,一邊看著手下驅趕著民夫搬運著裝滿泥土的草袋。夜風將一旁的火焰吹得不斷閃動,變幻出各種各樣的形狀,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格外可怖。他的計策,不,應該說是高奉天的計策到現在為止都很順利,信使落入了鎮海軍手中,自己故意寫給高昂的信也被那許無忌看到了,還有那一大袋金子。許無忌也中了計策,發動了對高昂的夜襲,在西門的佯攻也吸引了對手的兵力,否則就不能解釋城頭守軍的力量為何這么薄弱,湖州本地勢力的團結兵并沒有加入戰團中。可是這一切不等于勝利,在漆黑的夜里,少數精銳是可以在城頭有接應者的前提下,用繩子來爬上城頭,可是現在敵軍已經有了準備,只要敵樓上有一個持弩的射手,就可以封鎖住那條通過繩索爬上城頭的道路了,現在能做的只能是組織著一大群有著夜盲癥的民夫和士卒們來填平壕溝,然后才能讓士卒搶在敵軍援兵趕到之前用長梯登城,最后打開城門,讓大軍入城。這一系列行動,只要任何一個細小的因素出了問題,整個計劃就會完蛋,先登城的選鋒,跌死在城下的親兵們,都會白白死去。雖然一直是個無神論者,呂方也不禁開始向上天祈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