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方斜倚在錦榻上,臉色慘白,沈麗娘撲在自己胸前,哭的稀里嘩啦,呂方一邊撫摸著麗娘腦中嗡嗡的亂成一團,當真是現世報來得快,自己也是太得意忘形了,才遭此報,只是唐代醫療衛生條件極差,又沒有抗生素,傷口發炎至死的比率極高,莫非今日自己便要死在這里了。沈麗娘突然站起身來,戟指指著李明叱罵道:“定然是你和高昂這逆賊合謀,暗害呂郎。”說著拔出腰間長劍,一劍向對方咽喉刺去。
李明站在一旁,心驚肉跳的看著大夫救治呂方,待到聽大夫說沒有生命危險后才覺得好點,突然沈麗娘這明晃晃的一劍刺來,他腿腳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恰好躲過了那一劍,也是沈麗娘現在心情煩亂,出劍時少留了三分余地,無法因勢而變,否則就算再有十個李明也要死在她手下了。麗娘待要再刺,卻被呂方一把抓住,道:“此時和李先生無關,否則高昂手里應該是淬毒匕首,而非銅鏡碎片。”
李明坐在地上聽到呂方的話,不啻聽到天音,連滾帶爬到呂方榻前哭喊道:“將軍明見萬里,在下當真是出于憐惜此人之意,若是事先知道高昂如此喪心病狂,居然敢持兵犯上,絕不會收治他,幸虧明府吉人天佑,未被兇徒所傷,否則,否則。”李明說到這里,突然發現自己的話有些毛病,幸喜沒被眾人聽出來,趕緊打住了。
呂方也不理李明,強撐著對麗娘吩咐道:“麗娘,你趕快將高掌書、陳五、范先生、龍十二、徐二五人招來,我有要事吩咐他們,還有封鎖內外消息,莫要讓我受傷的消息傳出去。”沈麗娘點了點頭,就要出門,呂方低聲說道:“你先用熱水洗洗臉,莫要讓外面看到你哭過了,還有,那五人來時莫要告訴他們實情,只說我找他們有要事相商也就是了,其他多余的話莫要多說。”
沈麗娘低頭道:“我省會的,你莫要操心,好生將養才是。”說完后,取了一條錦被給呂方蓋好,方才洗臉出門去了。
麗娘剛出門,呂方吩咐親兵道:“你們讓開,讓我好生看看他。”親兵們趕緊依命行事,讓開一條路來,只見那高昂半躺在地上,滿頭披散著亂發,一雙眼睛在亂發后面,發出嗜血的光芒,一只胳膊奇怪的扭曲著,想來是被方才的親兵折斷的,身上剛剛包扎好的多處傷口在方才掙扎時已經大半撕裂,兩腳也被人斬斷,整個人如同血人一般。聽到呂方的吩咐,高昂在地上掙扎著,他四肢只有一條胳膊還可以用,好不容易才倚著墻壁坐了起來,隨著他的行動,大量的鮮血從他的傷口涌了出來,那些親兵們也知道這樣的大量出血,他死去也不過頃刻間的事情了,也無人阻攔他,呂方也不說話,強忍著小腹的疼痛,等到高昂好不容易才倚著墻壁坐好,方才說道:“你也是馬上要死之人了,今日你行刺與我,自然是難逃死罪,不過我軍入城你也有功,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要不是太過分的,我都可以滿足你。”
聽到呂方的話,高昂冷笑道:“高家上下百余口皆死于你呂方的毒計之下,我只恨方才沒能殺了你。你作惡多端,他日必遭惡報,我死后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說到這里,高昂已是目眥盡裂,須發盡做上指,便如同修羅惡鬼現世一般,屋中侍候的李家仆役一個個被這般情景嚇得瑟瑟發抖,大氣也不敢多出一聲。
呂方也不動怒,揮手下令道:“送高縣宰去吧,留一個完尸。”侍衛的親兵立刻用繩索套上高昂的脖子,用力一拉,那高昂掙扎了兩下,便舌頭伸了出來,斷了氣。呂方道:“李先生,你去高家遠親里挑一個幼兒來,過繼在高昂名下,也好繼承他的產業,至于高昂本人,便說他今夜傷重復發,不治而死,好好安葬是了。今夜的事情,誰也不準說出去,若是他日我聽到風聲,定要滅你李家滿門。”
李明早就被方才的驚變嚇得兩腿發軟,此時無論呂方下什么命令,他也只懂得點頭稱是,正說話間,呂方派出去傳信的沈麗娘回來了,跟在后面的范尼僧、高奉天、陳五、龍十二、徐二魚貫而入,看到呂方神情委頓,屋內這般景象,驚得都呆住了。
呂方感覺到一陣乏力,知道是方才失血過多的原因,他知道古代衛生條件惡劣,傷口感染率非常高,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得過去,眼下許再思大兵即將趕到,安吉城內諸家豪強又是首鼠兩端,擇強者而從,實在是危急存亡之秋,自己一定要堅持住,強打精神道:“今夜之事,一定要保守機密,否則大戰之前,主帥受傷,士卒定然相疑,那仗就沒法打了。范尼僧,你明日下令,將那團結兵全部解散,便說如今正是農忙季節,農事為百業之本,讓他們全部回家收拾莊稼去。還有,將那許無忌給放了,俘獲的鎮海兵健康的打散編入莫邪都中,受傷的發與錢糧也全部放了。”
范尼僧聽了,微微一皺眉,也不再問,便轉身去準備去了,一旁的陳五趕緊勸諫道:“將軍,這些團結兵雖然戰力一般,可守城時搬運礌石,看護城碟也是行的,何必將其全部遣散?那許無忌將士們百戰方將其擒獲,將其白白放走豈不可惜的很。”
呂方苦笑了兩聲,轉頭問高奉天道:“高掌書,你說說這般做有何道理。”
高奉天上前向呂方行了一禮,方才說道:“卑職斗膽猜一猜,明府這般做是為了去除城內將吏們的異心,團結兵中本地豪強的勢力盤根錯節,若是一旦戰況不利,只怕我淮南軍不但要對付城外的鎮海軍,還要分心防著這些團結兵,許無忌便是前車之鑒,解散團結兵一來釜底抽薪,讓其沒有了作亂的資本,二來也先施惠于民,畢竟這秋收時節,百姓也都想著自家田畝。而放回許無忌,此人為安吉本地豪強所買,必然心存怨毒,只要他在鎮海軍中,那些背叛過他的人就不敢再次叛回許再思那邊。”
高奉天一席話說完,屋中人一片死寂,站在一邊的李明臉上更是一片慘白。突然幾下啪啪的擊掌聲打破了寂靜,擊掌的卻是呂方。
“李先生,方才高掌書所說的話,你可以全部說與你那些同僚聽聽無妨。”呂方突然轉過頭對站在一旁的李明笑道。嚇得李明趕緊答道:“不敢,不敢,是,是。”卻不知他是說不敢泄露呂方方才所說的話,還是表示服從呂方的命令,將方才那些話說與自己同僚聽。
呂方也不再理睬李明自顧對手下下令道:“明日遣信使回宣州,報與田節度,說莫邪都已經克復安吉城,四周田畝禾苗茂盛,無須擔心軍糧,還請田使君親領大軍,踏平湖州,報去年之仇。陳五領兵在東門外筑一子城,徐二領本部在子城中堅守,成犄角之勢,且攻且戰,否則被許再思堵在城內,他便可盡收城外秋糧,無轉運之憂,慢慢圍攻,那邊大勢去矣。”
數人對呂方的調度欽佩之極,紛紛出門準備,呂方待到他們出門后,才松了一口氣,突然覺得一陣頭昏眼花,仰面便昏倒在了錦榻上,眼前最后一副圖像便是麗娘惶急的面容。
湖州,烏程縣,位處湖州州治郭下,本為東南重地,《越絕書中記載,“始皇至會稽,徙于越之人于烏程。”可見最晚秦朝時便有烏程的地名,后來,大溪、苕溪兩條溪水由東北流入,與湖州州南的余不溪水匯合后,向東北流入太湖。只患旱災,經過多年的開發后,縣內塘陂遍布,自顧東南,不患無水,是以烏程縣內盡皆膏腴之地,錢繆的親兵武勇都除了部分在顧全武麾下,與淮南周本、臺蒙、秦斐在蘇州、昆山相持外,全部都在許再思屯扎與湖州烏程,也有讓其在外就食之意,畢竟原先錢繆不過統轄二州之地,卻要北拒淮南,西討董昌,雖然連戰連勝,可是境內百姓也羅掘極盡,窮苦之極了。許再思到了湖州后,將自己的侄兒派往安吉,堵住宣州田覠的出口之后,為了減少消耗,便將手下軍隊盡數分散到各縣屯田就食,留在烏程郭下的不過是五千武勇都本部罷了。他也打得如意算盤,蛇頸關乃是天險,安吉城也經過整修,自己侄兒手下也都是武勇都的精兵,堅守個十來天總是可以的,有了這些時間,自己就可以從烏程動員全軍,前來救援了。可許再思接到呂方出兵的消息后,不過三天功夫,便由從前線逃回的潰卒口中得知,縣宰高昂反水,安吉城已經落入敵方的手中,守將許無忌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