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節度

28反攻

這一切便如同一記悶棍敲在許再思的頭頂上,呂方行動如此迅速,顯然事先是下足了功夫的,既然在安吉縣宰高昂會反水縣城,那在自己這邊那些湖州土豪會不會也這么做呢?畢竟去年宣州田覠敗于杭州城下,宣潤軍敗回淮南后,他們也毫不猶豫的驅逐了楊行密委任的此時李彥徽,將湖州獻給了自己,一旦形勢轉移,又為什么不會再一次把自己獻給呂方呢?這個想法便如同一條毒蛇一般,不斷在許再思的心中撕咬著。

許再思在思忖間,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親兵的通報聲:“安吉鎮將,游擊將軍許無忌求見。”

許再思一下子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往日陰沉的臉上滿是激動的神情,他少時家貧,父母早亡,乃是其長兄將其撫養長大,便如同父親一般,而許無忌便是其兄長的長子,是以許再思對這個侄兒看重的很,如今本以為已經陷在安吉了,沒想到竟然失而復得,其狂喜可想而知。許再思深吸了兩口氣,將狂喜的情緒壓了下去,方才下令道:“讓他進來吧。”

門一推開,許無忌走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叔父的面前,沉聲道:“敗將許無忌喪師丟地,請將軍施以斧鉞,以敬三軍效尤。”

許再思看到愛侄遍體鱗傷,右臂更是用繃帶掛在脖子上,其與淮南軍戰況的艱險可見一斑,心里早軟了三分,趕緊將其扶了起來,嘆道:“罷了,勝敗乃兵家常事,能活著回來就好了,你說說這次淮南軍領兵的將領是何人?兵力有多少?怎么這么快便丟了安吉?”

許無忌的臉上泛出一股羞惱的血色,他素來心高氣傲,如今卻要將自己慘敗的情形重說一遍,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細細將情況復述了一遍,最后補充道:“此次兵敗,怪的就是侄兒心胸狹窄,才中了對手的詭計,引兵去攻打那高昂,現在看來,那高昂倒未必有與呂方有約定獻城,最多不過是暗通款曲,畢竟他們田宅都在城外。否則他也不會家中毫無防備,城頭那些團結兵也不會兩不相幫,結果反而逼得豪強全都跑到呂方那廝那邊去了,才落得這般下場。”

許再思聽完后,搖頭道:“你說的雖然不錯,可呂方這計策倒也是難防的很,鎮海軍與湖州本地將吏本有嫌隙,信使、金子、書信都放在眼前,這又叫人如何不信。去年此人在安仁義麾下時,便極為難纏的很,無論是巧渡浙江,直逼西陵,還是后來我軍破董昌之后,其人封存府庫,將財帛盡留在營中,使得我等追兵并無斗心,聽說都是此人的伎倆,這次他被楊行密委任為湖州刺史,與我軍是對上頭了,倒是麻煩的緊。”

許無忌上前兩步,臉上滿是急切之色道:“呂方那廝善于借勢用計,如今宣州田覠新敗,如今正是秋熟季節,應無大兵為后繼,只要叔父引兵直逼安吉,安吉城外秋谷必為我所有,那時我軍軍糧勿憂,是圍是戰,操于我手,彼城中雖有存糧,但彼團結兵家產田宅皆在城外,那時只要威逼利誘,定然有機可趁,呂方身處孤城之中,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若待拖延時日,城外秋谷被其割盡,田覠引軍東向,形勢逆轉,那時縱然叔父英雄蓋世,也有力難施了。”

許再思眉頭緊皺,苦思良久后道:“可我如今手頭不過有五千武勇都,其余鎮海兵分散在鄉間就食,而且湖州豪右手中亦有不小勢力,若那呂方在其中有奸細,一旦戰局不利,豈不會重蹈覆轍。”

“叔父如今只要引兵西向,一戰破敵,那些鼠輩自然懾服,如拖延時日,待其站穩腳跟,攻守之勢逆轉,那時便悔之莫及了。,如今東南局勢正處危急存亡之刻,顧帥正苦戰于蘇州昆山,行前分半數精兵與叔父,為的是壓服田覠,甚至進取宣州,如今不過是其部將呂方便逡巡不前,又如何能擔負顧帥重托。”

“大膽。”許無忌話尚未說完,便被許再思的怒喝打斷,他心中本就隱隱和顧全武有競爭之念,只是顧全武在討滅董昌之戰中用兵入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而且胸懷廣闊,處事公平,才位居其下,許無忌這番話一下子觸動了他心中的隱痛,若是其他人只怕早就喝令親兵拖下去一頓軍棍打趴下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力壓制住自己的怒氣,低聲道:“此事關系重大,我明日召集眾將商議后再做定奪,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許無忌還想開口爭辯,看到叔父陰沉的臉色,心知對方主意已定,只得退了下去,留下許再思一個人在室中徘徊躑躅,直到深夜。

湖州安吉城,淮南莫邪都入城第二天,城中就滿是操著淮上口音的莫邪都士卒,那些團結兵憂心忡忡的看著這些過去的敵軍,也不知道他們會怎么對付自己,還有家中那些糧食,靠著老父弱妻來得及收拾干凈嗎?沒想到下午縣衙門口便貼出文告來,說既然大軍入城,團結兵已無必要存在,如今正是農時,便讓眾人返家整理田畝,如有敵寇,再行召集。那些團結兵士卒聽了,盡皆狂喜,有個心思深的,想到雖然淮南兵入了城,可鎮海兵難道不會回來打嗎?這節骨眼上卻將團結兵解散了,倒是蹊蹺的很,莫非是要在這安吉城中做什么勾當,省得團結兵礙手礙腳的。想到這里,那漢子猛打了自己幾個嘴巴,這幾年,先是董昌打劉漢宏,接著是錢繆打董昌,然后又是淮南兵打來了,你家打過來,他家打過去,做小老百姓的也搞不清那么多大道理,只知道一天不吃要餓,兩天不穿要凍,眼下好不容易有個好年成,多打點糧食讓媳婦兒子吃頓飽飯,至于其他的,那就是爹死娘嫁人,各家顧各家,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不過半天功夫,近千五團結兵便卷堂大散,丟下滿地的刀槍器械。看到這般模樣,留在城中的本地豪強也沒了對抗淮南兵的資本,只得一個個乖乖的交出人質,然后都被關到銅駝里的一家宅院內,如同囚犯一般,這般,安吉城才算完全落入莫邪都手中。

李明宅中,已經成為了莫邪都在安吉城的幕府所在,呂方自從被高昂行刺后,便因失血過多陷入昏迷之中,昏睡不醒,大夫看了后也說是失血過多,傷口又又有發炎,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挺不挺的過去了。呂方麾下眾人平時還沒感覺,可等到呂方一躺下去后才覺得一下子天塌下來了一般,沈麗娘是不必說了,整日里衣不解帶呆在呂方房中,自責自己大意才讓那高昂得逞了,其余數人按照呂方的安排解散團結兵,向宣州發出求兵信后,便枯坐在堂上,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忐忑不安。

“唉,說實話,原先將軍令佛兒為莫邪軍副使,留守丹陽,獨擋一面,我還有些不服氣,論資格,論戰功,佛兒哪點比我強,憑什么是他不是我,可如今將軍不醒,我等彷徨無主的樣子,幸好沒讓我留在丹陽。”說話的卻是陳五。

“呂將軍崛起于田畝之間,于淮上四面受敵之處,帶起這樣一隊強兵,自然是英雄非常,非我等庸碌之輩能及,吾輩只能盡心竭力罷了,范某原先為人追殺,惶惶若喪家之犬,將軍委重任,報大仇,如今主上有難,你我正是竭力報恩之時,若有二心者,人神共誅之。”范尼僧前面幾句是寬慰陳五,說道最后時雙目卻緊盯著高奉天,他與其有大仇,一直耿耿與懷,此時不禁話中帶刺,警告起高奉天來。

高奉天是何等精明人,哪里聽不出來范尼僧的語義,卻也不好分辨,只得搖頭苦笑,一邊的龍十二趕緊打圓場道:“這里的都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在莫邪都一條船上的人,除了主上還能有人能用我等。眼下只有擊敗鎮海軍,盡得湖州之地,有了地盤再做計較,也不知道田覠那邊答復如何,等得讓人心焦。”

當真是說道曹操曹操便到,堂下有親兵送上書信,原來是田覠回信,說如今正是秋收季節,民夫調用不易,楊行密也催促其運送糧食救援蘇州臺蒙、周本,實在是無力分身。眼下之意就是你們自求多福吧。堂上四人分別看完書信后,面面相覷,半響無語。

“看來只有我等獨力對敵了,苕溪上那座橋快些派兵去將其拆了吧,也好拖延些時日。”范尼僧想了會兒,第一個開口說道。

“不可,那苕溪不過七八丈寬,水流又不急,多有淺灘,敵軍若是要強渡,不過一日功夫便可建成,我若是敵帥,看到你拆橋,便知道彼軍實力弱小,反而立刻會派兵來攻。”陳五斷然反對道。

“說的不錯,而且若是苕溪上有橋,敵軍嫌麻煩,便會從橋上過,我等也容易判斷敵軍進攻的路線,若是將橋拆了,反而不知道敵軍從哪兒渡河了。”贊同的是龍十二,他和陳五都是武人,在這一點上倒是觀點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