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外間傳來一陣喧鬧聲,店主轉身一看,卻是又有一行人到了,趕緊對客人道了聲謙,自去外間招呼生意。這兩名軍漢剛剛對飲了一杯,卻看到那店主又跑進來了,一副驚惶的模樣,口中連聲道:“不好了,不好了,鎮海軍打過來了!”
“休得胡言,我們兩個剛剛從國山城回來,守得好好的,哪來的鎮海賊!”那兩個軍漢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拔出了腰間的橫刀。
那店主看到寒光閃閃的白刃在眼前晃動,立刻倒退了兩步,一邊雙手連連晃動一邊解釋道:“不是我說的,不是我說的!是剛剛跑過來的那些人說的,二位問問他們便知!”
那兩名軍漢冷哼了一聲,伸手將那店主推倒一旁,快步向屋外走去,只見外間已經是一片混亂,幾十個民夫如無頭蒼蠅一般,正四處亂跑,笨手笨腳的驅趕著驢騾上路,偏生好幾頭驢子發了倔性子,說什么也不動,只是大聲鳴叫,便好似一鍋滾粥一般。
那兩個軍漢看到這般景象,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為首的那人解下皮鞭打了個響鞭,響徹全場,才高聲喝道:“亂什么,都皮癢了嗎?都給我站好了,再敢亂動的,便讓他嘗嘗老子清水蘸皮鞭的味道。”
那些民夫看到軍漢們手中的皮鞭和雪亮的橫刀,紛紛停了下來,有個膽大的怯生生的答道:“二位軍爺,不是我等不遵號令,乃是鎮海賊打過來了,我們若是不跑,被裹挾了去,只怕性命難保!”
“放屁,誰跟你說鎮海賊打過來了。咱們昨天剛從國山城那邊回來,那邊如何你難道沒看見,就這么一轉眼就打過來了?快把哪個亂嚼舌頭的殺才指出來,某家今天就讓他好生吃點苦頭。”那軍漢一邊呵斥,一邊抖著手中的皮鞭,發出威脅的聲音。
“是他,就是他說的!”方才說話的那個民夫立刻指向一旁的那個麻衣漢子,四周的民夫立刻散開來,只將那麻衣漢子落在當中,好似生了瘟病一般。這般一來,那麻衣漢子只覺得膝蓋一軟,便跪了下去,連連叩首道:“軍爺饒命,軍爺饒命!”
“哪個要你的腦袋,快說實話。”那軍漢一把將麻衣漢子提了起來。原來此人也是淮南軍征發的民夫,運送軍資到前線后返回義興,在經過荊溪時,卻正好碰到鎮海軍的前鋒,在鎮海軍輕裝部隊的突襲下,押送的淮南軍士卒很快就被砍倒,民夫們大部分被擒獲,若不是他是當地人,熟悉地理,也逃不出來。
那民夫所說的荊溪乃是常州境內的一條溪流,其在義興城西的部分又名西溪,乃是發源于廣德、溧陽、金壇與義興縣西面的一些溪流匯集而成,向東而流,繞過城南之后分為兩條,一條向東流入太湖,名為東瀉溪,另外一條北達常州治所,又名漕河。這條河流乃是從宣州通往常州的重要通路,平日里溧陽運船,皆由此河,自古便是溧陽與義興之間的重要水路。如今宣州那邊戰況不明,也不知溧陽是否在哪一家勢力手中,這些鎮海軍莫不是難以突破湖常兩州間的山地,便由溧陽乘船東下,攻取義興這個淮南軍的重要防御節點。想到這里,那兩名軍漢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了駭然之色,如果義興落入敵軍手中,就等于是切斷了前線那數十個巖砦里的守軍的糧道,那些守兵進不得退不得,只有束手待斃的份。
為首那軍漢急促的問道:“你可知道鎮海賊有多少人,可有船只?”
那麻衣漢子卻回答的含含糊糊,一會兒說有好幾百人,一會兒又說有兩三千人,也說不清楚有無船只,顯然他已經被不久前的突襲給嚇壞了,那軍漢眼見得也問不出什么東西,便對同伴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如你我將民夫散去,分頭去向前線守軍和義興城通報,說不定還能來得及。”
另外一名軍漢點了點頭,于是二人便分頭行事去了。
義興城下,此時一片忙亂,大群的背著各種家什的百姓正向城門處涌來,想要逃進城中躲避即將到來的鎮海軍。但是守兵卻是害怕這些百姓中摻雜有敵軍的奸細,并沒有大開城門,讓這些百姓進城,只開了一個小門,讓落在城外的一些重要人士進城。于是人們越發用力的向那小門擁擠而去,雙手捧著所有的財物向守兵哀求,好讓自己能夠進入城中,仿佛這樣就可以獲得安全一般,但是這些平日里很好說話的士卒此時卻一個個板著臉孔,揮舞著槍桿將他們推了出去,一副不可通融的模樣。終于人們發出絕望的咒罵聲,四散離去,只留下丟了滿地的雜物,鎮海軍的前鋒到了。
劉滿福看著遠處的義興城墻,人頭攢動,是在搬運各種守城器械,顯然自己的行動達到了突然的效果,位于第二線的義興守兵根本沒有想到敵軍會這么突然出現,為了轉運物質方便,城外荊溪旁還有一座寨子,里面存放從船只上卸下來的物質,現在這寨子已經被點燃,火光沖天,顯然是因為來不及將其中的物質全部運進城中,守軍便將其燒掉,免得資敵,不遠處的荊溪水面上有著兩排木樁,這是被拆掉橋面的殘骸。
“淮南賊動作倒是挺快的,倒省了咱們動手了!”劉滿福裂開大嘴笑了起來,守軍的行動正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看了看左右的地勢,回頭拿起一把鋤頭,快步走到一塊水邊的高地旁,發力挖出一塊土來,高聲下令道:“傳令下去,立即開始掘壕筑墻,今天晚飯老子要在有壁壘的營地里吃。”
陶雅騎在馬上,身后緊跟著數十名牙兵,自從得知王茂章出奔鎮海軍,廣德被破的消息之后,他便將丟棄不必要的糧食和器械,領兵由徽寧道退回寧國縣,然后又由寧國趕往宣州治所,去保護這個淮南軍的重要作戰基地,為了提高行軍速度,他幾乎將可以丟棄的輜重都遺棄在徽州了,只有在這里才能夠得到補充。
宣州,這座淮南道在大江以南的第一雄城,此時卻是一片混亂,街道兩旁到處是橫行的士卒,卻并沒有一個普通百姓。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臨街的墻壁上雖然經過了清洗,但還是可以看到黑色的血跡和劈砍的痕跡,不時能夠在路邊的府門上看到懸掛的首級,從首級的顏色來判斷,這也就是兩三天內的事情。
陶雅看著兩旁的景象,心情十分糟糕,耳邊不斷傳來的牙兵們的私語聲,王茂章出奔,廣德失守的消息現在早已在軍中傳開了,這對淮南軍普通士卒的士氣不能不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即使是陶雅本人,他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會一下子變成這樣一個不可收拾局面,作為一名在戰場上廝殺了快二十年的老將,他經歷過比這艱難的多的局面,但是他內心深處第一次充滿了無力感。
“陶帥,刺史府到了!”隨行校尉的聲音將陶雅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嗯了一聲,從馬上跳了下來,突然一個恐怖的景象映入了他的眼簾,刺史府門的兩旁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首級,有男人的,有女人的,甚至還有孩子的,這些首級被掛在墻頭上,形成了一副恐怖的圖畫。
“這是怎么回事?是誰的首級!”陶雅驚訝的問道,突然他認出了最近的一枚首級,不,應該是說這個首級的主人是誰。她本來是一個端莊的中年女子,可是現在那扭曲的面容讓其看上去十分恐怖,顯然她是在痛苦和絕望中失去生命的,這個女人正是王茂章的夫人,在她的旁邊還有王茂章的侄孫、妾室等等。
“誰?這是誰干的?”陶雅憤怒的喊了起來,他那雙略帶棕色的眸子立刻變得通紅起來,即使是最大膽的老兵看到他這雙紅色的眸子都會嚇得骨頭打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王茂章背主投敵,依律應當族誅!”一名守門校尉上前解釋道,他一直是在楊渥府中行事的,還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可怕。話音還沒落地,這校尉便覺得眼前人影一晃,小腹便挨了重重一擊,頓時跌倒在臺階上,他只覺得小腹被插入了一根燒紅的鐵棍,劇烈的疼痛讓他立刻呻吟起來。
“你剛才說什么?某家沒聽清楚,再說一遍!”陶雅走到哪守門校尉面前,沉聲問道。
“末將方才說王茂章背主,依律應該族誅!”那校尉用一種驚恐的目光看著陶雅,幾乎是下意識的重復了一遍剛才所說的話。
“哼!”陶雅臉上青氣一閃即沒,狠狠的一腳踢在對方臉上,那校尉臉上頓時便好似開了個醬醋店,鮮血橫流,連牙都被踢飛了不少。突然的打擊讓他立刻崩潰了,這守門校尉一面連滾帶爬的向門內逃去,一面喊道:“這是陳潘陳將軍奉大王之命干的,和小人沒有干系,沒有干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