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新傳

夢斷三國袁紹篡位陰謀破產記(15)

第四節兄弟反目——袁紹與袁術的擴張與決裂(公元191年)

“歸謝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國士乎?”——賈詡《三國志·荀彧荀攸賈詡傳

公元191年四月,董卓抵達長安城。他高興地看到,皇甫嵩在邊章、韓遂的壓力之下,率領3萬精兵來投奔自己。在洛陽時,董卓聽說皇甫嵩已經放棄武裝,便派人將他逮捕。但在皇甫嵩之子皇甫堅壽的懇求下,董卓寬恕了皇甫嵩,拜他為議郎,又升任御史中丞。董卓進入長安城門時,皇甫嵩帶頭在其車下跪拜,令董卓萬分得意。

到了長安之后,董卓見孫堅已經撤退,和袁紹麾下的周昂發生激烈沖突,東方聯軍已經徹底分裂,便又驕橫起來。他拋棄了以往重用名士黨人的人事政策,大肆封賞親友,拜弟弟董旻為左將軍,侄子董璜為中軍校尉,連尚未成年的子、女、孫、侄都封為侯爵、命婦,與梁冀簡直如出一轍。在董卓的授意下,獻帝又娶董承之女為貴人,稱董承為舅。

董承與漢獻帝、董卓兩人之間的關系很耐人尋味。按裴松之所說,董承是漢靈帝生母董太后的侄子,所以也是董卓的親戚。又按裴松之引《獻帝起居注的記載,董卓“外有董旻、承、璜以為鯁毒”。董旻是董卓的弟弟,董璜是董卓的侄子,而董承夾在兩者之間,所以肯定是董卓2代以內的直系親屬。如果董承和董璜一樣,都是董卓的侄子,那么董卓就是董太后的親兄弟了。無論怎樣,董卓和董太后之間的親緣關系都很近,絕不止史書上說的“同族”那么簡單。

在獲得郿侯的爵位以后,董卓便開始在封地郿縣筑造大型塢堡,據說其城墻和長安城一樣高。公元191年郿塢完工,董卓在里面屯積了足夠吃30年的糧食,說:“事成,我便雄據天下;不成,守此也足以終老此生”,號稱“萬歲塢”。這類記載肯定有些夸張。首先,以當時的儲存條件,糧食在倉庫里放30年后恐怕沒法再吃;其次,這些糧食足夠多少人吃30年,也沒有說明。如果只夠董卓一個人吃30年,那肯定不能算多。如果足夠董卓的10萬部下(這是個保守數字)吃30年,以漢代男女老幼平均每人每月至少1.2石口糧數推算,至少需要4320萬石米,合約7000萬石(210萬噸)粟,總體積達70億漢升,合約15億公升或1.5立方公里。假設郿塢的面積和洛陽城一樣大,也就是約9.5平方公里,如果把這么多糧食鋪滿全城,將會高達158米,相當于漢代正常城墻高度的十多倍。所以,這樣的記載缺乏實際意義。董卓在郿塢瘋狂斂財是事實,但現實條件決定了他無法在里面囤積太多糧食,這只是人們出于對董卓的不滿和糧價暴漲的憤慨而編造出來的傳言。

與董卓在郿塢享受窮奢極欲的生活同時,袁紹卻開始了自己人生中最艱苦、最危險、也最激動人心的階段。一年以來,他的所有計劃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失敗:曹操、鮑信、劉備和王匡等將領相繼戰敗,擁立劉虞不成,聯盟分崩離析,而敵視自己的袁術和孫堅反而在討伐董卓的戰爭中節節勝利,勢力迅速膨脹,袁紹自己局促在河內,進退維谷。韓馥不供給足夠的軍糧,又派都督從事趙浮、程奐率弩兵萬人屯駐河陽,名為助袁紹討董卓,實則處處監視和阻撓。所以,當孫堅攻入洛陽之時,袁紹無法揮師渡河,與其爭奪勝利成果和名聲。于是,袁紹對董卓、袁術的仇恨,便轉移到了孫堅和韓馥身上。

天無絕人之路。在獲得曹操、周昂軍的增援之后,袁紹在公元191年初又相繼獲得了2個好消息:一,倚靠部將虎牙都尉劉勛的努力,張楊和自稱南單于的匈奴王子于夫羅投靠袁紹,屯駐在漳水;二,韓馥的大將麴義發動叛變,并且擊敗了韓馥派來的討伐軍。袁紹與麴義一拍即合,于是將他收為部將。

作為袁紹麾下最重要的將領,麴義的生平不太清楚,只有他的古怪姓氏可以透露一些信息。麴家本姓鞠,祖居青州平原郡。東漢時,尚書令鞠譚之子鞠閟到西平郡避難,從此定居在涼州,并很快成為當地豪強。涼州百姓為此編了民謠說:“麹與游,牛羊不數頭。南開朱門,北望青樓。”西晉末年,雍州刺史麹允雄據西北,擁立愍帝,后被匈奴主劉聰包圍在長安,晉愍帝出降,麹允自殺,西晉滅亡。此后,麹家在西北的勢力仍然強大,后魏時,麹嘉自立為高昌王。公元640年,唐太宗派大將侯君集征服高昌,擒高昌王麹智盛。盛唐之后,麹家便逐漸衰落了。麴義“久在涼州”,應當算是涼州人。平原郡雖屬青州,但因為地處河北,所以風俗更接近于冀州。因此,麴義也可以算是半個冀州人,跟隨韓馥并不奇怪。因為和涼州有關系,所以麴義“曉習羌斗,兵皆驍銳”,其部隊比普通的冀州軍要精銳得多。

收編了麴義、張楊、于夫羅三路人馬之后,袁紹部隊的數量和質量都有了明顯的增長,但后勤問題也日益突出,無法再在河內郡長期駐扎,于是準備撤退回勃海郡休整,又打算奪取韓馥的冀州。因為韓馥的部下劉子惠曾勸韓馥起兵討董卓,袁紹便指使劉岱給劉子惠寫信說:“董卓無道,遭到天下人共同討伐,死在旦夕,已經不足為憂。但在董卓死后,我軍應當回師討韓文節。老韓手握強兵,不肯討賊,專辦壞事,豈能放過?”但這封信落到了韓馥手里,韓馥據此認定劉子惠與袁紹、劉岱等人合謀暗害自己,決定將他處死。別駕從事耿武等人紛紛為劉子惠求情,甚至要求與他同死,韓馥這才饒了劉子惠一命,但還是罰作打掃衛生的奴隸。

這時,逢紀向袁紹建議說:“將軍要辦這么大的事,不占據一個州,無以自立。冀州的經濟強大,人口眾多,土地肥沃,而韓馥只是個庸才。我們可以秘密邀請公孫瓚帶兵南下,韓馥聽說以后肯定害怕。我們便派辯士給他講道理,韓馥一定會把冀州讓給您。”袁紹大喜,立即給公孫瓚寫信,許諾與之瓜分冀州。

當年夏初,公孫瓚得到袁紹的信,便快速進軍,突入冀州北部,明里揚言討伐董卓,卻私下放話要奪取冀州。韓馥聞報,只得揮師北上,在安平郡(今河北省安平縣)與公孫瓚軍相遇。公孫瓚與數十名善射的馬弓手皆乘白馬,分為2個小隊,布置在全軍的兩翼,包抄敵軍的側后方,左翼向右射,右翼向左射,來去如飛,所向無前,自號“白馬義從”。韓馥的部下多為步兵,在平原上根本不是公孫瓚幽州騎兵的對手,一觸即潰。韓馥帶著殘兵敗將逃回鄴城,內外交困,無可奈何。

七月,袁紹聽說公孫瓚在安平戰勝了韓馥,便派外甥高干和謀士荀諶、張超、郭圖到鄴城,對韓馥說:“公孫瓚在安平之戰后乘勝南下,諸郡紛紛響應。袁車騎現在又引軍東進,意向也不清楚。我們都為將軍感到擔憂啊。”

韓馥說:“確實如此。請教各位,我現在怎么辦才好?”

荀諶等人說:“您估計,論寬仁親民,被天下人愛戴,您與袁車騎相比如何?”

韓馥說:“不如啊。”

荀諶等人說:“臨危決斷,智勇過于常人,您與袁車騎相比如何?”

韓馥說:“不如啊。”

荀諶等人說:“祖上世代布恩,天下家家都受過恩惠,您與袁車騎相比又如何?”

韓馥說:“也不如啊。”

荀諶等人說:“將軍您這三樣都不如袁車騎,地位卻久處其上。袁車騎一世英杰,必定不會甘心長期當將軍的下屬。他的勃海雖說是個郡,其實不比某些州差。公孫瓚提燕、代騎兵南下,其鋒不可當,您自己也領教過了。冀州是天下最富庶的一塊寶地,這兩位英雄現在都想得到它。如果遭到他們合力圍攻,您的危亡將會難以挽回。在這兩者之間,袁車騎本是將軍的老朋友,現在也是盟友,公孫瓚則非親非故。現在最好的辦法,莫如把冀州牧的官職讓給袁車騎,他一定會感激將軍,公孫瓚也沒法再來爭奪了。這樣,將軍不僅獲得了讓賢的高名,也獲得了泰山一樣穩固的安全保障。”

韓馥本性怯懦,安平之戰又把他嚇得志喪膽破,覺得荀諶等人的話很有道理,便滿口答應下來。長史耿武、別駕閔純、治中李歷、騎都尉沮授聽說后,都勸韓馥說:“冀州雖然不算特別富強,但也有百萬之眾,糧食足夠吃十年。袁紹孤立無援,全靠我們供給的糧草才能存活,就像襁褓中的嬰兒,一旦斷了他的奶水,立即就會餓死,干嘛把全州送給他?”

這時,趙浮、程奐聽說韓馥要把冀州讓給袁紹,趕忙從孟津坐船順流東下,在朝歌清水口追上了東進的袁紹軍,在夜間大張旗鼓過袁營,袁紹聽了十分擔心。二人到了鄴城,對韓馥說:“袁本初的人馬現在已經完全沒有糧草了,正在土崩瓦解呢。張楊、于扶羅這些新附的部隊又各懷異心,不肯為他賣命,將軍何須擔憂?請派我等出城迎戰,十天之內,為將軍消滅他!”

韓馥回答:“我本是袁氏故吏,全靠袁家的恩惠才有今天,而且我的才能確實不如本初。讓賢是古人崇尚的美事啊,各位沒有必要執意反對吧?”于是離開刺史府,搬到前中常侍趙忠的宅邸居住,派兒子到黎陽的袁軍大營,把冀州牧印綬送給袁紹。

袁紹得到冀州牧印綬后,立即向鄴城進軍。魏郡人審配、巨鹿人田豐、河內人朱漢與韓馥有隙,都主動投奔袁紹。沮授、李歷等韓馥的千余名屬下見袁紹到了,無不爭先恐后地出迎,只有耿武和閔純持刀站在刺史府前,阻攔袁紹的隊伍。袁紹命令田豐殺死耿武和閔純,這才得以進入刺史府。

一得到冀州,袁紹意欲代漢自立的野心便又膨脹起來。現在他自命侯爵,稱孤道寡,委任官職不再稱“表”,而是“承制詔拜”,也就是“代表皇帝任命”的意思。韓馥便被這樣為“承制詔拜”為雜號的奮威將軍,麾下卻沒有一兵一將,完全喪失了所有權力。韓馥過去的別駕沮授因為得到袁紹的信任,卻被任命為更高級別的奮武將軍,監護韓馥等諸將。袁紹又以田豐為別駕,審配為治中,朱漢為都官從事,韓馥更是如芒在背,坐臥不寧。不久,朱漢揣測袁紹想要殺掉韓馥,便擅自發兵圍韓馥府,打斷了韓馥長子的雙腳,韓馥逃到樓上。袁紹聽說之后,覺得韓馥之死會敗壞自己的名聲,于是處決了朱漢。但韓馥內心仍然不安,于是找個機會離開袁紹,到陳留郡去投奔張邈。

隨著地位的鞏固,袁紹性格中的劣根性也日漸暴露出來。虎牙都尉劉勛最早輔佐袁紹在河北起兵,后來又令張楊歸降,頗立功勛,而袁紹此時為了某些未知的原因,將其處死。為了給部隊籌措軍需,袁紹在冀州大肆壓榨世族鄉紳,原上谷太守高焉、原甘陵相姚貢等富豪都因捐助錢財不多,被拷打致死。而依附袁紹的審配等家族則作威作福,橫行鄉里,打擊異己,以至于藏匿罪犯,袁紹卻視若罔聞。

不難看出,袁紹取冀州的過程,很大程度上成為后來劉備取益州的藍本。劉備似袁紹,韓馥似劉璋,逢紀似龐統,馬超似公孫瓚,審配似法正,劉巴似沮授。袁紹能得冀州,有外援公孫瓚的一半功勞;劉備能得益州,也有外援馬超的一半功勞。劉備入成都之后,對法正言聽計從,任其胡作非為,就連諸葛亮也明知不對,而無法阻止,這和袁紹寬容審配一樣,是為了獎勵支持自己的地方勢力。只是袁紹后來繼續擴張,極盛時可謂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而劉備在得益州之后卻少有作為,雖然搶到了漢中盆地,但當地百姓卻全部投奔曹魏,關羽又大意失荊州,發展軌跡有所不同。

平定冀州之后,袁紹便問沮授說:“現今賊臣作亂,朝廷遷移,我袁家歷世受寵,志在復興漢室。但齊桓公沒有管夷吾不能成霸主,句踐沒有范蠡無以存越國。鄙人希望與愛卿戮力同心,共安社稷,應當怎樣做呢?”

沮授回答道:“將軍弱冠從政,自幼播名海內。當董卓擅行廢立,國家處于危難之時,將軍忠義奮發,單騎出奔,董卓恐懼;渡河北上,勃海全郡服從。將軍擁一郡士卒,領導冀州人馬橫行河朔,名重天下。如果您現在舉軍東向,青州黃巾便可掃平;歸來西討黑山,則張燕可滅;回師北向,必能生擒公孫瓚;以此震脅戎狄各族,南匈奴和屠各一定會臣服。這樣,將軍席卷大河之北,包舉冀、并、幽、青四州之地,招收當地的英雄勇士,集結百萬大軍,去長安迎天子回洛陽,以此號令天下,誅討不肯臣服的諸侯,又有誰敢抵抗呢?幾年之內,便可成功,并不困難。”

袁紹聽了,笑道:“這正合吾心。”其實,他何嘗想去迎獻帝,只是對“席卷大河之北,包舉冀、并、幽、青四州之地”,繼而南向爭天下感興趣罷了,奪取冀州只是其中的第一步。在此之前,“復興漢室”的這面大旗還得繼續扛上一陣,王莽不是也當過8年“安漢公”嗎?

與鞏固自身實力同時,袁紹與袁術為了相互拆臺,各自拉攏對方的敵人,分化對方的朋友。袁紹不僅派周昂(周昕)偷襲孫堅的豫州,而且又與董卓委任的荊州刺史劉表結盟,從南北兩方夾擊袁術和孫堅。袁術不忿,給公孫瓚寫信,宣傳說袁紹不是袁家的種,希望他與袁紹決裂。公孫瓚將此事告訴了袁紹,袁紹大怒。

此前,公孫瓚的頂頭上司劉虞派遣的田疇一行已經抵達長安,獻帝君臣見了喜悅,讓田疇與當時在長安當侍中的劉虞之子劉和一起回幽州,向劉虞要幫助朝廷返回洛陽的勤王之師。劉虞得旨,立即讓劉和與公孫瓚的堂弟公孫越率領數千名騎兵前往長安迎駕。顯然,袁紹不贊成此事,因此劉和只得繞過袁紹及其黨羽控制的冀州和兗州,經袁術控制的南陽前往長安東南的武關。公孫瓚為了保持和袁紹的盟友關系,力勸劉虞不可如此遣兵,劉虞不從。公孫瓚于是干脆讓公孫越給袁術捎信,指使他軟禁劉和。袁術正愁手中缺乏騎兵,得信大喜,立即將劉和送上門來的部隊據為己有,公孫越于是成為那支幽州騎兵的統帥。

看到公孫越率領幽州騎兵加入,自身的軍事實力大大增強,孫堅又從洛陽前線返回,袁術覺得反擊的時機已經成熟,便派孫堅與公孫越攻打盤踞在豫州的周昂和曹操。在攻城期間,公孫越被周昂軍射死,但孫堅還是收復了整個豫州,周昂、曹操逃回河北。袁術乘勝前進,攻入陳留郡,準備與劉岱爭奪兗州。在袁術的指使下,黑山軍領袖于毒、白繞、眭固等人也向袁紹宣戰,攻打鄴城所在地魏郡,又向東南轉入東郡。東郡太守王肱戰敗,逃回鄴城。至此,袁術、孫堅與黑山軍的領土聯成一片,袁紹在黃河沿岸的領土喪失殆盡。

為了扭轉屢戰屢敗的不利局勢,袁紹便親自率領曹操等將領從鄴城東下,在濮陽戰勝了黑山軍,收復東郡,然后拜曹操為東郡太守。因為當時袁術、孫堅的兵力尚強,為安全起見,曹操并沒有把東郡的首府設在以往的治所濮陽,而是設在黃河北岸的東武陽(今山東省莘縣南)。據《魏書記載,鮑信這時又對曹操說:“如今袁紹身為盟主,卻專為自己謀利,必然會導致天下大亂,這樣他就成了下一個董卓了。我們現在無力阻止他,只能先盡力控制大河以南,等待時局的變化。”但在當時和接下來的3年之中,曹操幾乎一直在黃河以北活動,極少去黃河以南,因此這話同《魏書的其它許多內容一樣不可信,無非是為了證明曹操與鮑信早就與袁紹決裂了而已。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袁紹與曹操又繼續南下,多次擊敗袁術和孫堅。由此看來,如果袁紹以往能夠全力以赴的話,在戰場上打敗董卓也是有可能的,但他此時滿腦子爭權奪利,把對董卓的仇怨完全拋到了腦后,反而把鋼刀指向了弟弟袁術和打敗董卓、對自己有恩的孫堅,真可謂親者痛,仇者快。對于雙方的反目成仇,袁術并不是沒有責任,但孫堅卻十分無辜,純屬袁家內訌的犧牲品,周昂、王肱等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