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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昉,前遼國狀元,今大金重臣,兀術的謀主,被四太子以“先生”相稱。他察覺到了沈王的猶豫。也難怪,自宋宣和年間,金天會年間,兩國開戰以來,盡管互有勝敗,但從來沒有哪一場仗,就像這回打襄陽,從去年十月,打到今年八月底,整整十個月,三百天,兩國動用了至少數十萬軍隊,圍繞著襄陽血戰不休,拼死爭奪。
大金國的軍隊,已經不像開戰之初,動輒數萬女真本軍和渤海軍。連年的征戰,使得猛安謀克的數量持續減少,不得不征用契丹人和漢人來充實行伍。而南方的軍隊,則在十幾年的征戰漸漸強大。不是指對方有多少兵力,而是一股氣勢。
當年,在兩河,金國勇士們所向披靡,即使面對數倍,十數倍的宋軍,也能輕易取勝。這種情況,現在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的宋軍,都是百戰余生的悍卒,他們知道怎么打仗,知道怎么對付女真人。
這從眼前的襄陽之戰中很容易看出來,為了一座城池,宋軍將士寸步不讓。即便城池已經淪陷,他們卻毫無退意,立刻整頓軍隊卷土重來這種不怕死的氣勢,正和當年女真人起兵抗遼時,如出一轍
堅毅果敢的沈王會猶豫,正是因為這一點。但襄陽,必須拿下,且要牢牢握著大金國手里
“大王。”思之再三,韓昉開口道。
“先生?”兀術抬起頭來,以信任的目光看著他的謀主,希望對方能幫他拿個主意。
“血戰十月,雙方都筋疲力盡,誰咬下撐下去,誰就是勝者。這個時候,萬不能退”韓昉堅定地說道。堂中多名文武官員,沒有誰附和他的意見。
兀術微微嘆了口氣,他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眼下的形勢,實在是太過艱難。襄陽的宋軍發了狂一般反攻,江北淮南又有多個州縣被宋軍奪取,那該死遭瘟的徐虎兒又奪回了洛陽,占據了虎牢關,窺視中原……
見兀術沉默不言,韓昉有些急了,大聲道:“襄漢地尺寸不可棄今一舉足,此地非我有,他Ri還想再來,非數十萬人不可”
兀術仍舊沉默,別說他Ri,便是現在,自己就已經動用了二十萬步騎。盡管,絕大多數都是從前高世由的軍隊,但現在大金國能驅使的,也就是他們了。
一陣之后,他無力地揮了揮手:“你們去吧。”
堂中文武黯然地退出帥府,十個月艱苦卓絕的血拼,已經讓這些人身心疲憊。兀術在帥座上看著銳氣全消的部下,苦笑道:“先生看看,往常征戰,我這些大將們,哪個不是爭先恐后?打了快一年,沒有糧食,沒有金銀,沒有女子,他們都乏了。”
韓昉快走幾步,上得前去,正Se道:“大王,恕下官直言,十余年來,我大金國的軍隊一直保持著絕對的優勢,可以說壓著宋軍在打。但時至今Ri,我軍銳氣不再,宋軍愈戰愈勇。照此下去,攻守之勢,恐怕相易”
這話不禁讓兀術聞之Se變雖然,韓公美的話大半是為了激自己,宋軍想攻守易主,還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但畢竟已經有了兆頭。
“下官認為,占穩襄漢,就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南朝好比一條大蛇,襄漢就是它的七寸,只要握住了七尺,哪怕南朝再掙扎,也都在我掌握之中如果不趁我軍銳氣消磨殆盡之前穩固襄漢,他Ri局勢如何發展,就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韓昉疾聲道。
兀術撐著膝蓋站起身來,走到韓昉身邊,沉聲道:“先生真知灼見,我自然明白,此事容我細細思量。”
韓昉見狀,知道多說也無益,躬身一揖,轉身退出帥府。他一走,兀術長嘆一聲,搖頭道:“難啊……”
建武三年,九月,襄漢仍舊一片喊殺聲。折家軍和何薊率領的常捷軍精銳齊出,猛攻襄陽一帶。兀術設在襄陽以南的鹿門山大營被攻破,宋軍直趨襄陽城下。另一頭,夏金吾帶著七千女真本軍,數萬簽軍,進攻唐州。雖在野戰中擊敗了岳飛部將王貴,卻在攻城戰中遭受了挫敗。
在淮南,兩路神武中軍會師,劍指宿州。但此時,朝廷里出現了變故。當初徐紹開辟江淮戰場,為的是緩解襄漢壓力,逼兀術退兵。現在,皇帝和朝中部分大臣眼見趙鼎進展神速,認為已經達到了預期目的,不宜再遠走,否則江南不設防,萬一有個變故,救援不及。
太上皇趙桓親自召見了徐紹,再三勸誡,皇帝趙諶甚至親自到徐紹辦公的政事堂,要求他命令神武中軍撤回來。以首相朱勝非為首的大臣,也不斷地上奏。徐紹的堅定盟友許翰,保持沉默,只有參知政事秦檜極力支持。
但很快,秦會之遭到了打擊。先是皇帝親自下詔斥責他,而后剝奪了他參與決策的權力,將他從詳議司除名。最后,見徐紹仍舊不肯讓步,趙官家授意相關大臣彈劾秦檜,罷免他參知政事的職務。有人甚至給徐紹捎口信,如果再不勒兵,秦檜將被遠竄。
秦檜一直是徐紹的堅定支持者,在徐紹推行新政中,隨處可見他的身影。現在上頭動到秦檜身上,挑明了,就是殺雞給猴看。在空前的壓力下,徐紹被迫命令趙鼎勒兵,還師揚州。
這一時期,盡管彈劾徐紹的大臣不在少數,但幾乎沒有人要求罷免他的次相之職。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種關頭,只有徐紹能扛起抗金的重任。
就在襄漢戰區局勢莫測之時,占據虎牢關的西軍卻一直沒有進兵鄭州。撒離喝更加相信,徐虎兒此來,只為虛張聲勢,給金軍添亂,并非有意收復中原。他多次向身在前沿的兀術寫信,再三聲稱,徐虎兒不足慮,這廝就是來搗亂的,大王可安心打襄漢。
九月上旬,猶豫再三大金國沈王兀術,終于聽取了韓昉的意見,下定決心不退兵,誓死奪取襄漢。在軍事會議上,兀術說了重話,說是哪怕絕中原之戶,也必須拿下襄漢,敢言退兵者,死
兀術之所以能下定決心,一是因為韓昉的話,二是因為宋軍在江淮的攻勢停止,三是因為吃定徐衛虛張聲勢,并無力威脅鄭州和東京。開玩笑,若徐虎兒真提西軍主力來收中原,難道他陜西老巢不要了?雖然陜西金軍式微,但河中府仍有可觀兵力,隨時可以開過Huang河,進攻關中,徐衛不能不考慮這一點。
為了表示誓奪襄漢的決心,兀術離開光化軍帥府,帶著部隊來到襄陽一線,親自指揮金軍,阻擊反撲的宋軍。沈王的到來,鼓舞了金軍士氣,九月十九,宋金兩軍激戰戰襄陽南郊,不分勝負,次Ri又戰,仍舊難分高下。九月二十二,兩軍主帥,兀術,折彥質都親臨一線督戰。
苦戰數月的宋軍終于在金軍竭力反撲下失利,退到了襄陽南面的宜城縣。兀術大喜過望,抓緊時間,再置營寨,防備宋軍又來。
可此時,不單是金軍疲憊不堪,宋軍也是強弩之末。十個月下來,傷亡已經以萬計,從軍官到士兵,都是苦不堪言折彥質動搖了,當老而彌堅的何灌找到他,堅決要求再次組織攻勢,奪回襄陽時,這位以Dang項人身份作到大宋柱國之臣的宣撫相公態度曖昧,言辭閃爍。
何灌急怒攻心,襄漢是他的防區,一旦此地丟失,荊湖門戶大開他甚至不惜以死來威脅折仲古,說折宣撫若是不肯進兵,那么何某就舍此殘身,親率神武后軍反撲,雖死而不悔
此時,被徐紹解救,結束監視居住,起知邵州的李綱,受宰相委托,來到前線。得知情況以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苦口婆心地勸折彥質不要放棄,哪怕損失再大,也要奪回襄陽。否則,襄陽一丟,亡國之期不遠矣
李綱如今雖然下臺,但他在朝野的威望仍舊不可小視。作為主戰派的一面旗幟,受到廣泛敬重。然而,折仲古并沒有給這位抗戰元老太多面子,盡管接待十分熱情恭敬,卻一直沒有明確態度。
同一時間,兀術卻在加緊調兵遣將,修復鹿門山大營,并增派兵力給夏金吾,企圖奪取唐州,將岳飛往南趕。種種跡象都顯示,襄陽淪陷,已成定局
九月三十,虎牢關。
在奪取關城以后,西軍一直在這里修整,已有一個多月。在徐衛的部隊里,有不少來自河南中原的士兵。此番,跟隨大帥出征,這些士兵都期盼著能打回故鄉去但自從奪取了虎牢關以后,他們就在這里每Ri吃飯,操練,操練,吃飯,上頭似乎根本沒有要兵出虎牢的跡象。
有些消息靈通,頭腦活泛的甚至傳說,大帥這回帶咱們來,就是嚇一嚇金人,沒打算要怎么樣。你也不想想,咱們三萬多兵力,憑什么去收復東京?再者,咱們一走,關中說不定要出什么事,等著吧,用不了多久,大帥就會下令班師了。
一頂寬大的軍帳中,徐衛獨身一人,穿著直裰,未著戎裝,顯然是因為一個多月沒打仗。此時,他背朝帳口,雙手負在背后,正盯著地圖架出神。他旁邊的矮桌上,一碗茶水已經冷了多時,水面上結了一層五顏六Se茶垢,卻一直沒顧得上喝。
紫金虎就像根木頭樁子一樣釘在那里,紋絲不動,也不知一幅地圖有什么好看的?
良久,他終于回過身來,坐在桌邊,端起冷茶,猛喝一口。吞吐之際,眼神越發凌厲
帳簾掀處,一將快步入內。四十開外,個頭并不高,卻像截鐵塔一般壯實頜下留寸長深須,當中竟有一縷呈赤Se正是徐衛堂兄,軍中花名“赤髯虎”的徐洪
“制置相公,一切準備就緒只等你一聲令下”徐洪沉聲道。
徐衛面Se肅穆,放下茶碗,喚進親兵,從旁邊的架上取下鎧甲,替他穿了起來。這副鐵葉甲跟隨他多年,乃徐彰生前所用,追溯得遠些的話,還是老種經略相公種諤的舊物。光徐九穿用已經十余用,修補了多次。
親兵一絲不茍地替主帥套上身甲,扎上革帶,又束上掩膊,披上戰袍。鐵葉鏗然作響,紫金虎一臉堅毅
“五哥,此番,咱們得讓兀術著實驚一跳。”
“正是此次不為旁的,只讓兀術曉得,西軍來了”徐洪難得露出一絲笑容。
鎧甲穿戴完畢,徐衛自取兜鍪套在頭上,將戰袍一甩,大聲道:“傳我將令出發”
鄭州,位于開封府西面,距離東京不到一百五十里。因為地處豫東平原,鄭州無險可守。當Ri,撒離喝從虎牢頭撤回以后,為防備徐衛進兵,遂將部隊扎在鄭州城外,立起了大大小小多個個營寨,廣置土壘,多設弓弩,將城池拱衛得如鐵桶一般。
撒離喝也很自負,認為即便徐衛來了,也休想討到便宜。及至后來,西軍一直縮在虎牢關后,一個多月以來,除了派出些游騎細作,到處散播謠言以外,沒有其他動作。撒離喝更看清了徐虎兒的“外強中干”,料定他必然不會出虎牢關一步。
撒離喝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雖然折了楊德勝一部,但現在手里仍有四萬步騎。而且那城外的營寨扎得頗有章法,盡伐梅山巨木,立為柵欄,望樓,角樓,比比皆是,上面布置著強弓硬弩,一旦遇警,就是不出營野戰,光憑這堅固的營寨,也足可抵擋一時。
鄭州的金軍,大部分是從前的韓軍,真正的金軍只有五千人不到。當聽聞西軍收復洛陽,攻占虎牢關時,這些著實驚得不輕。但一個多月過去了,西軍沒有進攻的意思。這一個多月本該是西軍最寶貴的時間,他們本可挾勝利之威前來扣城,但紫金虎沒有這么作。因此,金軍將士不再提心吊膽。
這一天,撒離喝并不在城中,而是引了一隊女真勇士,前往鄭州城西南的梅山打獵。反正也沒什么事,不如活動活動筋骨。
一切都顯得那么平常,那么平靜,陽光明媚,微風徐徐,多么愜意的一天啊。
至晌午,天氣才有了變化,先是太陽躲進了云層里,而后風勢漸起,越吹越大,直叫人睜不開眼睛,士兵們都認為要下雨了。
“娘的,好大風軍使哥哥,咱還巡不巡了?”在一處營寨里,數十名騎兵牽著馬在往營外走。
“巡個鳥鈐轄還在帳里吃酒呢咱們出去轉一圈就回來,這么大的風,小心從馬背上給吹下來”一名馬軍軍使說道。說罷,幾十人都上了馬,出營巡弋。
在營樓上,負責警戒的士兵都抱著槍桿背靠站柵欄坐著,有人伸頭朝外望了一眼,笑罵道:“那伙騎賊且巡呢”
“哈哈,讓這群撮鳥撞上西軍最好”同伴打趣道。
“鬼的西軍徐虎兒縮在虎牢關里不出來,你想打仗還沒得打。沒看見么?今天一早,郎君就已經牽狗架鷹去打獵了。”撒離喝是大金宗室,因此這些漢簽軍以“郎君”稱呼。
正說笑間,有一人突然道:“哎,弟兄們,那望子在比劃啥?”
“哪兒呢?”同伴爬將起來,拍拍PiGu問道。
“還能是哪?望樓上”
眾兵朝那營中的望樓看去,只見頂上,一名望子正手舞足蹈地叫喚著什么,只是風聲太大,根本聽不清他的話。
“難道有警?”一名士兵將手中的鐵槍換了一支手,緊張道。
眾人一聽這話,都吃了一驚,齊齊朝西看去,沒見什么異常啊?又等片刻,突然看到先前出營的那一伙馬軍風馳電掣般竄了回來不對吧?巡邏哪才這么會功夫?這些騎賊怕是偷懶也不對就算他們偷懶回來,這都快到營門口了,用得著跑得這么急?
“什么聲音?”
“風聲?蹄聲?”
“仔細聽”
眾人屏氣凝神,側耳傾聽,感覺那呼號風聲之中,隱隱夾雜著其他聲響。初時還不甚清晰,越到后來動靜越大,就如悶雷滾滾,聲聲不絕
“西軍來襲西軍來襲”奔回營門的騎兵們放聲大呼而此時,營樓上的士兵們終于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在大營西面的曠野之中,一片黑影洶涌而來那夾雜在風聲中的動靜,就是他們傳出來的
“不好西軍來了西軍來了”營樓上,驚呼聲四起士兵們沒頭沒腦地亂竄,有些人奔下營樓去,又被裹脅著帶上來,不知如何自處。鎮定一些的,慌忙執了弓弩,準備迎戰,但看到身邊的同袍都無頭蒼蠅一般亂闖,他們哪還鎮定得了?
轟鳴的蹄聲終于響起黑壓壓的騎兵如潮而來看到那駭人的陣勢,士兵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統一行動,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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