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統領聞言,一時憋得說不出來話,忽然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憤憤道:“娘的替女真人賣命沒討到好不說,現在連父母妻兒都得搭進去那紫金虎不是兩次投書城中勸降?張都統為何不聽?他是徐衛的對手么?”
“這事你我作不得主,又能奈何?”齊武苦笑道。
“作不得主?哼前天晚上那兩個撮鳥若是多長一根腦筋,來跟你我弟兄通個氣,現在,哼哼。”蔣統領冷笑不止。
齊武審視著他,沉聲道:“你在我面前說這話,就不怕么?”
“怕怕條俅你渾家是我姨妹,我渾家是你姨姐,你會出賣我?再說,反正都他娘的這熊樣了,早晚是個死”蔣統領罵個不停。
“隔墻有耳。”齊武提醒道。
蔣統領四周望望,一臉地不屑,但嘴里再也沒有說半個字。忍了一陣,又止不住問道:“你出城到底怎么說的?”
齊武思索片刻,這才開口道:“都統假借獻降,欲拖延時日,徐衛已經答應了,限我軍兩日之內投降,否則城破之日……”
“兩日?兩日能作甚?征些民夫,堵個城洞,修個破城,就能擋住西軍?昨日那北門是怎么破的?你說張都統怎么就……哎,女真人是他親爹怎地?”蔣統領又有些把不住了。
齊武一聲沉嘆:“你有所不知,我們都可降,惟獨他不行。”
“這又是為何?”蔣統領不解其意。
“當年在鄜州,熙河太尉率部扣城,張都統引我等拒甘泉之敵。結果怎么樣,你知道。光這條,就是死罪再加上他頑抗這許久,傷了西軍弟兄多少Xing命?徐宣撫能饒過他?就算徐九能放他一條生路,那西軍諸路大帥,比如帥徐成這等,能容得下他?所以,他這才打算一條走到黑”齊武道。
他那連襟頓時就怒了,切齒道:“他要作金國忠臣,那是他的事怎拉著我們弟兄陪葬娘的左右是個死,老子不如去一刀捅死他”
齊武瞄他一眼:“你說這沒用你現在手里一個兵都沒有,能成什么事?”
“兵?嘿,張佰英雖然收了我兵權,可我那千把弟兄只須一句,便跟著我拼命現在那新統領也是我過命的交情真想干,沒什么不行”蔣統領沉聲道。
齊武聽在心里,覺得差不多了,試探著問道:“怎么?真想干?”
這話引起了連襟的警惕,反問道:“兄弟你是什么想法?”
齊武一時不答,起身去掩了房門窗戶,又聽雨聲滴答,估計無法Qie聽。這才匆匆回座,壓低聲音道:“真想干,現在有個機會”
蔣統領心頭一震,變色道:“什么機會?”
齊武遂將事實的原由簡明扼要地告知,著重強調了徐衛的許諾,連襟聽罷大喜,激動道:“這便是你我弟兄的活路沒說的,干游奕軍有兩個統領跟我相好,一并算上他們”
“別你我不是外人,因此相告,千萬別牽涉太廣,否則容易出事我大概也能動用個七八百人,就你我兩個”齊武厲聲道。
“好好好,具體怎么干,我聽你的”蔣統領挪了挪肥胖的身軀,都快有些坐不住了。
“兩日期限一到,張俊少不得還要派我出城,到時我跟徐宣撫聯絡好信號。等西軍一攻城,咱們內應外合這事暫時你知我知萬不可擴大”
初六下了一整天的雨,初七凌晨才停。張俊在城里的工程根本無法開展。到了初七下午,他命各處開始趕工,但兩天期限已到,不得不再派齊武出城,入西軍大營為使。借口說城中還有西軍系統之外的勢力需要擺平,請徐宣撫再寬限時間。
齊武自然將這些內情合盤托出,并匯報了自己的成果。徐衛指示他,如果天氣不變,最遲初八下午,西軍就將起總攻,命他作為內應,并約好信號。
齊武回城以后,對張俊仍說徐衛答應寬限三天,但這是最后的讓步,三天之后若再不開城投降,西軍一旦進城,執兵仗者皆殺張俊由是不疑。
初八,大晴天。上午,沒有任何異樣,張俊還以為自己緩兵之計作得漂亮,徐衛被他牽著鼻子走,命各處加緊趕工修筑甕城。
甕城這個東西,本來是一些規模龐大的城池為了保護城門不破,就在城門之外再修一座型的圓城或者是方城,把城門包起來。現在張俊把甕城修在城內,他的本意是為了防止城門被攻城之后,西軍長驅直入,有個甕城再擋一擋,總聊勝于無。
但是,城門內,緊接著的就是街市民居,這就注定這個甕城的規模不大,墻也筑得不能太厚,基本上沒多大的意義,不過垂死掙扎而已。可是孤注一擲的張佰英,還是把這些當成救命稻草,十分重視。
北門,日前激戰所留下的血跡仍在。民夫們一片忙碌,正在士兵驅趕之下,修筑工事。一座高丈余的土城已經冒起,民夫們或挑泥土,或夯土墻,心中不住地咒罵著。
“都統,這土墻怕是經不住打啊。”不遠處,張俊正率一班將佐和衛隊行走在滿是深坑,剛用泥土填充起來的街道上,前來視察。
張俊沒回應,他也是無可奈何,時間緊迫,哪有工夫去弄石材來筑城,土城湊合著用吧。齊武也在隨行之列,只不過鐵甲衛士將張佰英團團圍詮,即便是他,也近不得對方的身。眼下已過正午,西軍隨時可能動進攻
他們這行人正在往城門口走,突然,北城城頭上的士卒呼喊起來。眾人抬頭一看,只見士卒奔走,也不知生何事。
張俊臉色一變,正驚訝時,便望見城頂上石彈呼嘯而來其中一顆飛過城頭,正落在他身前十數步外,巨大的響聲之后,打出一個深坑來
西軍又開始攻城了
修筑甕城的民夫驚叫連連,顧不得監督的士兵散奔逃而城上的守軍則全部縮在平頭墻之后不敢露頭張俊大駭他意識到了生了什么事情猛然回過頭去,死盯著齊武,吼道:“徐九不是寬限三天么”
“這,都統,卑職委實不知”齊武俯道。
顧不得他,張俊放聲喊道:“快增派兵力上城,兩處城門務必死守快”說話間,石彈亂飛,衛兵護著他倉皇向帥府而去,隨從也一哄而散,齊武趁亂脫身而去。
城外,砲擊仍在繼續,一百余座威遠巨砲不斷地朝城池拋射著巨石。數萬雄兵立于砲陣之后,作勢待今天,必破城池
一頓飯的時間之后,砲擊停止,立馬于陣前的王稟高舉戰刀,厲聲喝道:“進攻”
“弟兄們破城立功啊”領軍的軍官們放聲大呼,身先士卒之前,朝著延安西城沖去數萬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動,黑壓壓一片,全都壓了過去
城頭上,聽到沖鋒號角的金軍士卒站起身來,箭入矢道,弓弦絞開,準備從射擊排孔中射。
這一段城墻,是由降金的環慶軍負責,番號為游奕。作為曾經的西軍一員,環慶軍的素質比那些漢簽軍高出不是一點半點,他們也被張俊配備了強弓硬弩,可說是攻城西軍的強敵
此時,一名統制,多名統領都在城上指揮作戰。眼看著西軍如潮而來,這些環慶舊人也只能橫下心,沒奈何,各為其主,身不由己
那游奕軍統制官全副戎裝,正觀察著西軍沖鋒進度,冷不防身旁有人喊道:“沈統制。”
側一看,只見自己手下兩名統領跟在一人身后。那人他認得,好像是涇原軍舊部改統的克敵軍一個統領,姓蔣。讓他覺得奇怪的是,這蔣統領額頭上劃著兩條泥痕,不知何故。
“何事?”沈統制問道。不對,這廝已經被解釋指揮權,怎么又上城了?
“閑話少扯我們涇原軍弟兄已經決定反水,回歸西軍,聽徐宣撫節制。你們環慶軍怎么說吧”蔣統領手里捉著明晃晃的戰刀,聲色俱厲地問道。
這話一出口,不但沈統制,那四周聽到的士卒也是心膽俱裂這可如何是好人家馬上打到跟前了,這頭卻鬧起了內訌
“統制官人我等本是西軍,眼下城破難免,何必替女真人賣命?替張俊送死?卑職兩人方才已經聽從蔣統領建議,命令所部不許抵抗,反戈一擊”一名游奕軍統領說道。
沈統制側著一看,西軍攻城部隊已經快入弓弩射程范圍之內渾身打個冷戰,放聲喊道:“不準放箭不準放箭”
他一叫喚周的士兵都松了弦,跟著喊成一片。遠近的環慶軍舊人不明就里,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生了什么事情。
“好這才是弟兄沈統制,命你部士卒在額頭上劃兩道泥痕,這便是與西軍約定的信號額上無痕者,皆殺”蔣統領說完這句,轉身就走
那沈統制毫不遲疑,俯下身去在地上摸了一把稀泥,叉出兩指劃在額頭上。而后將牙一咬,大喊道:“娘的弟兄們,反水”
“統制有令反水”此起彼伏的呼聲回響在城頭上。手足無措的將士們如夢方醒,紛紛有樣學樣,都在那地上沾了稀泥往額頭上劃。
“走先干了砲群”沈統制反應挺快,操著刀就往城下奔
卻說城外西軍攻城部隊,都押著器械,頂著旁牌,拿出無比的勇氣沖鋒。哪知一路過來,雖也有些矢石,但遠遠不及前些天那么猛烈。一路沖到城下,搭上云梯、飛橋、鵝車一股腦的往上竄
城北完全陷入混亂之中額頭上抹著兩道泥痕的涇原環慶舊部四處沖殺頭一個下手的,便是各處馬面上的弩手。這些人正全神貫注射殺西軍,冷不防內鬼襲來,殺了個措手不及
那城下的砲群,正猛力朝城外拋射石彈。突然有士卒現大股“同袍”朝他們沖過來,覺不對頭,便有人開始撒了砲繩往后退。那股“同袍”沖過來,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腦就是一頓猛砍狂刺操砲手都沒有兵器,眨眼之間被砍翻一地,鮮血橫流
“西軍上城西軍上城弟兄們,反水”這樣的呼聲,到處都是
一座城防,敵人要從外部攻進來,非常困難。可一旦內亂,那就太容易了這比不得野外爭雄,大家都在一條貫通的城墻上,涇原環慶舊部一反,兵分兩路沖殺,其他部隊哪里還顧得上守城?
而西軍將士沒受到壓制,順利登上城頭,本來舉刀就要排頭砍去,定睛一看,娘的,這廝額頭上有記號,是內火子一時之間,那城頭上跟下崽子似的,西軍士兵不斷涌入
王稟手搭涼棚眺望城頭,嘴角不經意間露出一絲笑意,去你,張佰英,稍后老子進城跟你親近你這涇原叛徒
身后響起蹄聲,王稟回頭望去,頓時大喊道:“宣撫相公,今日破城必矣”
徐衛上前,勒住戰馬,望了幾眼,波瀾不驚道:“盡撞開城門,大軍掩進。”
“得令”
卻說張俊回到帥府,越想越不對頭,晃眼一看搶進來的將佐里,獨獨少了齊武,心頭狂震,即命衛士抓捕可這齊武沒抓來,卻等來一樁禍事
“都統大事不好城上守軍反水助宋西軍進城了”一將連滾帶爬闖入節堂,聲嘶力竭地喊道。
張俊聽了這話,腦子里轟的一聲震得三魂六魄都出了竅完了完了全他娘完了
“都統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佐官們七嘴八舌地問道。
張俊臉色鐵青一語不突然,他奮力推開眾人,搶出節堂,不知往哪處去那些佐官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一陣之后,不知是誰大喊一聲:“愣著作甚不趁這機會立功,等徐衛進來將我等盡數誅殺么”頓時,一哄而散
整個延安西城亂成一鍋粥,守軍自相攻殺,西軍源源不斷老百姓不明內情,只聽得殺聲震天,巨響不這都歡喜不已好了好了看這動靜,王師進城了
“閃開炮”北城城門洞里,剛剛炸開城洞的西軍士兵,正擁著一門飛火炮只見炮起火,那鐵炮彈在半截土墻上轟出一個洞來巨大的轟鳴聲震得士卒們兩耳嗡嗡作響,什么也聽不見。
“撮鳥們別轟了這破墻一推就倒”一名指揮使大叫道。隨后指揮士卒抬了撞桿,一氣把土墻撞得洞口大打
“繳械不殺投降免死”威武的吼聲響遍全城蜂擁而入的西軍將士四處突殺,除有記號的內應之外,凡是不棄械跪地,而著甲執兵者,就地格殺
不到一個時辰延安西城攻破四面城墻皆被西軍控制只城里還有零星戰斗,大勢已定將士們肚中尚飽,這戰事就快結束了。
齊武的連襟,那蔣統領引了一伙軍漢殺入帥府,本想活捉張俊,卻覓不得蹤影。便把滯留帥府之內的一班文武佐官砍盡了充數隨后又沖入后堂劫掠,仍尋不到張俊
“娘個批那廝難道上天了”渾身是血的蔣統領罵道。
“統領方才有張俊衛士看到他搶出帥府,一個兵也沒帶,不知投何處去”
“肯定在城里搜掘地三尺也給老子揪出來抓住張俊,徐宣撫面前大功一件”
晌午之后,延安西城內已不聞交兵之聲,西軍全面控制城池。張憲等將已經入城,稍作清掃,以迎徐衛。
而此時,徐衛正在營中,聽取吳玠派來的部下匯報戰況。那據守東城的韓常幾次組織兵力出城,都被吳晉卿殺退。今天,聽到喊殺聲,韓常知道西軍又在扣城,盡起女真本軍來戰,眼下正殺得激烈,隔斷河流通道的秦鳳軍一部兵力處于劣勢,打得膠著了。
“去進城把張宗本叫出來,讓他火率四千精兵往援”徐衛下令道。
傳令兵剛走,徐成就進入帳內,滿面喜色向叔父報道:“稟宣撫相公我軍已經全面控制西城,請相公入城安民”
“你先去,我這還有事。”徐衛揮手道。
徐成本來歡天喜地,滿心激動,卻見叔父跟沒事一般,只得退出帳來。心中暗思,父親在世時常說,你九叔旁的不算,但這遇大事有靜氣,確實不俗,要多學。
“這西城一破,便只剩下東城。東城估計是韓常親自坐鎮,也不懼他,我各路鄉兵義勇6續趕到,又有城中降兵可用,到時集他十余萬人馬再作計較。趁這戰勝之威,亦可將北面的綏德各處收復,陜西全境,就都在我掌握之中了。同州之敵被鎖死,蒲津關至今也沒有動靜,看來,局勢大體是穩當了。”
徐衛站起身來,動了動脖子,又甩了甩腿,走出幾步,掀起帳簾,眺望延安西城,一聲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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