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徐衛以“便宜行事”的權力,命永興經略安撫使楊彥代理河東防務,除節制本部永興軍以外,還節制各路義軍,扼守陽涼南關,以防金人南下。安排完畢之后,他就率領秦鳳軍和兩興軍返回陜西,準備著手處理西夏的事情。
當然,既然要“裝模作樣”,那肯定就要裝得象一些,盡管手里握著“便宜行事”的權力,但這畢竟事關番邦外國,他一個人裁決了不太好。于是就在回軍的途中,又給杭州上了本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說,又建議時機恰當的時候與契丹人共同解決西夏。
等他和兩興軍一道回到興元府時,已經是七月下旬。在他出征的這段時間,川陜倒沒發生什么大事,張浚、馬擴、張慶等人分理政務,萬俟卨雖然被供在上頭,但他能插手的事情極少,至多也就是干些從中作梗的勾當。
在宣撫處置司的二堂上,徐衛征塵未洗,就已經坐在辦公堂里理事。二張一馬都立在他面前匯報。張浚手里捧著厚厚的一本冊子,朗聲道:“今歲陜西收成比去年大幅增長,就算仍不能自給自足,但據信也差不得多少,永興路的增長猶為明顯。”
徐衛聽到這里點點頭,問道:“四川呢?”
“四川與去歲基本持平,從現在的情況來持,今年財政收入超過去年是沒有懸念了。”張浚笑道。
徐衛聽到這句話,含笑道:“趙開到底還是有辦法,不錯。”
張浚把冊子一合,遲疑道:“說到趙開,有件事情下官須得向大王稟報。”他這事還沒有說,那邊張慶和馬擴都冷笑了一聲,因為這件事情宣撫處置司沒有不知道的。
徐衛看在眼里,問道:“什么事?”
“之前,四川都轉運使趙開曾經就新法向宣撫處置司請示,但遭到駁回。趙開為此有些意見,已向朝廷提出辭呈。”張浚謹慎地說道,許多細節,他并沒有說明。
徐衛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質疑道:“駁回?為什么?”不等張浚回答,他突然又道“在我出征以前,趙開已經就今年變法事宜向我匯報請示過了,當時我已經口頭允諾,只等他條陳上來批準就行,為什么駁回?”
張浚支支吾吾地不好回答,馬擴一見,直接道:“據說是萬俟宣判第一次認為不夠詳細,讓四川轉運司重提;第二次,稱新法實施條件不成熟,地方上反對的意見較多,所以駁加。”
聽到這里,徐衛就不奇怪了,當著張浚在,他也不便多說什么,只吩咐道:“德遠,稍后你將趙開的請示找出來,交到我處。”
“是。”張浚俯首道。
徐衛神色如常,又看向馬擴和張慶:“你們呢?”
張慶是川陜宣撫處置司的主管機宜,一應機密之事都先經他手,聽徐衛,將手中捧著的東西遞上前道:“大王,這是前天收到的省札,因為知道大王要回來,所以沒往前線送。”
所謂“省杞”,就是宰相下發的命令,皇帝的命令稱“御札”,好比“主席令”和“國務院令”的區別。川陜的事情因為是自理,所以一般來說很少收到宰相的省札,徐衛接過翻開一看,還是出自徐六之手。
在省札中,朝廷極力表彰了西軍收復河東半壁的大功,并且鑒于目前的局勢,在取得皇帝許可的情況下,授川陜宣撫處置司“便宜黜陟”之權,以盡快完成河東官府的組建事宜,穩定地方。
徐衛看到這里,并不意外。他上本子以前就猜到會是這樣,這一攤子事,除了他,沒有人能辦得下來。
接著往下看,就不那么輕松了。朝廷認為自己身系川陜,事務繁雜,不宜久離職守。所以獻降一事,可命兩興安撫副使徐勝代表前來即可。
看到這里,徐衛將札子一合,道:“就這樣吧,你們去忙。”
等三人離開之后,徐衛再次翻開那札子,臉上陰晴不定地看了起來。西軍不是沒有獻過俘,上一次自己就派了徐成去杭州行在。一般來說,派誰去獻俘,這是地方上自己決定。可現在,省札里指名道姓要四哥去行在,這是什么意思?表面上看,能去行在獻俘,一睹天顏,而且少不得要升個一級半級,還有額外的賞賜,這是個優差。朝廷指名要四哥去,好似對徐家的榮寵。
但道理上卻說不過去。按慣例,去獻俘的,應該是前線統帥的部將,再不然,也是子侄之類。但徐勝是自己的親兄長,哪有讓他去的道理?
再把前頭重授“便宜黜陟”和后頭命徐勝下江南聯系起來看,徐衛頓時明白過來!人質!皇帝這是要把自己的親哥哥調到行在去!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把權力交給自己!趙官家年紀不大,心眼倒也不少!
想明白這一點,徐衛心里有些復雜。雖說他并不打算要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徐勝調離陜西,遠赴江南,這也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又將那道省札瞄了幾眼,收在懷里,從案桌上取了幞頭扣上,徑直出衙門而去。
他這一回到興元府,就直接到了宣撫處置司,還家也還不曾回。所以出了衙門以后,直接打馬往家趕,半道,使一名隨從往兩興安撫司去請徐勝。川陜宣撫處置司和兩興安撫司都在興元城中,所以相隔并不遠。
到了家門口,門匾早換成了“天水郡王府”,門人一見他回來就飛報入內,所以當他步入大門,行至中庭時,兩個女兒先就雀兒般飛了出來。從優生學的角度來說,徐衛和張九月兩個人的條件都不錯,因此徐嫣徐妠兩位千金也盡得父母優良遺傳。雖說年紀都還小,但兩姐妹都是標準的美人胚子。明眸皓齒,五官精致。撲到父親身旁,吱吱喳喳說個沒完,徐衛連半句都沒聽清楚。
張九月牽著裙擺出來,笑道:“你兩個只顧一通聒噪,爹又怎么聽得清?”
于是徐嫣徐妠兩個便一個個說,無非便是夸贊自己學業有進步,父親不在甚是想念云云,徐衛沒說什么,只不停地點頭應聲。
張九月發現了丈夫心緒不對,到了廳上以后,她對兩個女兒道:“爹剛回來,也累了,你們別說個沒完,該作甚作甚去。”
這兩姐妹倒也聽話,都哦了一聲,便自行離去了。正在此時,祝季蘭也換著徐虎趕過來,跨進門檻以后,逗兒子道:“看看這是誰回來了?叫爹,來,叫一個。”
“官人,這娃已經開始學說話了,前幾天晚上吃飯,聽他叫了一聲娘,口齒還挺清楚。”張九月希望這事能讓丈夫高興一些。因為她也不知道徐衛因為什么不快,心里猜測著,莫非是前線打得不順?
徐衛聽到她的話,將目光落在兒子身上,伸出手來從祝季蘭懷中接過,將小徐虎放在膝蓋上,不停地抖著腳。要說徐虎這娃不認生,如果換成其他孩子,一兩歲的時候,父親走了快半年,哪還認得?你要抱,非哇哇大哭不可。可徐虎從不這樣,甭管是誰,你一伸手他就來了,而且這孩子很少哭,哪怕是摔倒了,盡管爬不起來,他也在地上東張西望,休想他哭一聲。
看著兒子胖得都嘟起來的肉臉,和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徐衛心中暗嘆,兒子啊兒子,你也是晚生了十幾年……
祝季蘭也發現了不對頭,往常丈夫出征回來,一進門那聲音前前后后都能聽見,而且保準要給家人說說征戰的經歷,怎么這回一聲不吭的?她看向姐姐,張九月微微搖了搖頭,也表示不知情。
“官人,此番出征,還順利么?”一陣之后,張九月試探著問道。
“嗯,還算順利。”徐衛隨口答道。這就怪了,既然征戰順利,那你怎么還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徐衛將兒子交還祝季蘭,對兩個女人道:“一會兒四哥要來,讓廚房準備些酒食,我們都還沒吃飯。”語畢,徑直朝內堂而去。
張九月看著他離開,疑惑道:“官人這是怎么了?打了勝仗,怎么這副模樣?”
祝季蘭抱著兒子,也不明所以,只道:“大王若是想說,自然就會說的。”當即吩咐下去,讓廚房準備酒食,剛傳完話,徐勝就到了。
張九月和祝季蘭慌忙迎上前去,各自施禮,徐勝看起來心情卻不錯,笑道:“弟妹不必多禮,喲,小東西又壯實了!”
“四哥,官人也是方才回來不久,這會兒應該在后頭。”張九月道。
“行了,你別忙活,我自去尋他。”徐四笑道。語畢,徑直往后堂而去,他兩個是親兄弟,時常都往來,這天水郡王府他如何不熟悉?一路問了下人,得知弟弟在書房,遂找了過去。
一進門,見徐九坐在案桌后,一動不動,徐四笑問道:“什么事這么急,剛落腳就使人來喚?”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