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藥師,認得我么”徐衛看著眼前潦倒落魄。淪為宿敵,笑問道。
藥師臉色不太好,像是受了傷。征袍上還染著血跡。一雙本來充滿戾氣的眼睛此時也渙散無神,根本沒看對方一眼便低聲道:“認得,你是徐衛。”
見他如此反應,徐衛倒有些失望了。不管郭藥師轉面無恩也好,背信充義也罷,但歷史上,金軍攻燕山時,他至少還是帶著部隊出城干了一仗。后來因為部下率先逃跑,導致其部大潰,然后才投降女真。基于這一點來說,甭管他人品如何。至少算得上久經戰陣的猛將。在徐衛看來。像這樣的人,哪怕就是真的山窮水盡了,至少氣度多少應該有一點。但眼前的郭藥師,實在,
“前年你在紫金山浮橋上勸我投降,如今又怎么說?”徐衛又問道。
嘆了口氣。郭藥師總算拿出點性子來:“多說無益,只求一具全尸,藥師感恩不盡。”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徐衛一聲嗤笑,令人將他押解下去。回頭又問馬擴如何捕獲這奸人?當聽到郭藥師極其驍勇,義軍將士無人可擋,還是寨主親自出手才擊傷他時,不禁對馬擴又多了一分看重。再得知馬擴是武舉出身。曾任和州防御使,官居五品時。更是起身一拜,執后輩之禮。
寒暄一陣,塞上已經備好酒席,要替虎捷將士慶功。但徐衛婉言謝絕,稱太尉還率大軍在后頭。東京方面也急等消息,軍務在身不便耽擱,就只能好意心領了。馬擴也不勉強,便送徐衛下山。
出了那“足赤堂”徐馬二人行在前頭,義軍將領和虎捷軍安跟在后面,另有身強身壯的虎捷士卒押著郭藥師隨后。
“大人放心,待班師之后,卑職一定如實上奏大人擒獲藥師之功,也會將河北義軍情況據實稟報朝廷。”徐衛心思,郭藥師為禍甚巨,大宋朝野均對此人恨之入骨。擒了他,那是大功一件,可別讓人以為我徐家人想貪天之功以為己有。
沒想到,馬擴聽了這話,卻一臉嚴肅:“這一點,萬請徐指揮使替我隱瞞周全。斷不可叫官家執宰知曉我在五馬山。”
這倒怪了,你本來是朝廷五品官,可算是中級以上武臣。又有這一身本事,而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你回去之后肯定受到重用。怎么?真打算在這山塞當一輩子塞主?因此徐衛問道:“這卻是為何?”
馬擴微露笑容,輕嘆一聲,卻不作回答。
“大人,恕卑職直言。此處距真定不遠,不是久留之地。此番女真南侵受挫,估計會改變策略。到時候你這五馬山塞可是首當其沖啊。”徐衛這話雖說得不甚明了,但卻是大實話。如果不是高看馬擴幾分,斷然不會輕易出口。
馬擴聞聽此言。側首看著徐衛半晌,仿佛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且,女真會如何改變策略?”
徐衛對馬擴的履歷根底都不甚了解,因此說道:“卑職也是隨口一
見他不愿直言,馬擴也不介意,背負著雙手順階而下,一面前道:“你不愿說我說,吃過白面饃么?”
“吃過。”徐衛點點頭。
“吃饃一口是吞不下的,一凜燙著,二怕噎著。你得一口一口地吃,還不能吃得太快,得細嚼慢咽,再佐以肉湯,方能吃出滋味,不傷腸胃。”馬擴這口氣,怎么聽就像是教刮后輩。
徐衛呢,認真聽著,稱贊道:“精辟。”
“現在,大宋就是一塊饃。女真人連續兩回想一口吞下,結果噎了個半死。這不。還讓你這塊石頭給崩掉顆大牙。回去以后,想必要另辟蹊徑,改鯨吞為蠶食。不信你等著看,三五年之內,金軍不會再大規模地南侵。”馬擴侃侃而談,就像閑話家常一般,卻已把宋金態勢勾勒地清清楚楚,此人才干不在東京任何文武之下!
徐衛倒不急著走了,索性停下腳步來,抱拳問道:“敢問,依大人之見,從此之后,三五年內。宋金之間如何相處?”
馬擴瞅他一眼,神秘莫測的笑道:“真想知道?”
“卑職誠心請教。”徐衛一臉的真誠。
“好罷,你紫金虎的名號是實實出來的,不像那班夸夸其談,貪生怕死之徒。我索性給你說個明白。現在兩河之地,朝廷已經失去控制。你認為。罷兵之后東京還有能力管束河東河北么?”馬擴正色問道。
徐衛想也不想,直接搖了搖頭。現在東京的虛實別人不清一,池心里有本河潰師加上東京禁軍,現在不會敵討只一而西軍雖然來了八萬之眾。但不要忘了,黨項人可不是擺設。等慶了功,封了賞,西軍打哪來還的回哪去。剩下那么點人馬,想重組兩河防務?那是癡人說夢,尤其是河北,一馬平川,地勢平坦,女真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這就對了,女真人會先穩固已經占據的地區,也就是河北東西兩路。河東,可能暫時吃不下。因此,短期之內,宋金之間只有局部爭執,沒有全面戰爭。據我猜測,不久之后,女真人就會不斷加強對河北的控制,然后故伎重施。派出使臣入案,目的只有一個”馬擴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一下。
徐衛神情已經不那么自然了:“謀求占領河北的合法性。”這不難明白,天下義軍哪里鬧得最兇?首推河北!河北之民歷來強悍,不會輕易屈服,金軍想在河北占穩腳,就必須讓東京承認河北是他們的地盤。一旦東京朝廷點了這個頭,金國就可以明正言順地在河北司儀行政,而河北之民的念想也就斷了。
“不錯,一旦金軍在河北占穩了腳根,取中原,如探囊取物。到時,一路兵出陜西,一路渡過黃河,半壁江山就將拱手送人。了!”馬擴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故意提高了音量,面上竟帶著幾分笑容。可徐衛怎么聽,都覺得他這話是在賭氣。他在跟誰賭氣?
試探著問道:“那如大人所言,我們豈不是只能坐以待斃?”
“不然還能怎樣?”馬擴直視著他,沉聲問道。
徐衛輕笑一聲:“我始終相信,事在人為。這些上本沒有天下無敵一說,大家都是兩個肩膀扛一顆腦袋,誰怕誰?”
不料這句話卻引來馬擴的嗤之以鼻:“要是人人都像你這么想,別說擋住金賊,就是燕云故土都收回來了!朝堂上那些人,若要說講忠義,論天下,他們口若懸河。詣詣不絕!一旦事到臨頭,頓作樹到糊猛、散。金兵南下,太上皇南巡之時,朝中大臣相隨而遁者,竟有十之五六!這些人難道不知道失了兩河中原對我朝意味著什么?他們比你我清楚!可怎么做的?義無反顧地夾著尾巴跑了!直娘賊!讓今年近八旬,風燭殘年的種公再披戰甲!娘的,”
語聲嘎然而止,馬擴胸膛起伏,情緒不穩。用力的吸了一口氣,他再度說道:“徐九,我看得太明白了,沒指望的。無論你我等輩如何用心效死,結果早已注定!你知道女真人怎么打仗么?他們的戶口叫“猛安謀克”無論走出征還是屯戍,都以此為單位,那叫全民皆兵!打了勝仗,士兵不但可以搶到財物,女人,還能得到獎賞。土地。換作是你我,難道不會拼死效命嗎?更何況,金國的朝堂上,有發言權的,都是身經百戰的將領!你,兩相對比,這仗怎么打?”
他本來調整了一下情緒。開始的時候語氣也變得緩和,可說到后來,愈加激動,竟有些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幾乎濺到徐衛臉上。
徐衛畢竟不屬于這個時代。他不能完全理解像馬擴這種武臣的心情,但從岳飛的典故也不難看出端倪。仗義每多屠狗輩,無情人,這些人其實是最樸素的愛國者,他們的愛國熱情比誰都強烈。可卻因為種種原因,英雄無用武之地,因此只能大發牢騷,悲觀失望。
看他情緒稍稍平復了些,徐衛又問:“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辦法?”
馬擴白他一眼,回過頭去。像是自言自語:“辦法怎會沒有?強弱態勢向來是此消彼長,只要策略得當,上下一心,沒有過不去的坎。不說現在,哪怕就是真到了兩河盡失,東京淪陷的地步,我仍舊有辦法!可是,”
說到這里,他再也不愿開口,無論著么試探。
徐衛知道他后面的話。
我就是胸有萬策,可坐在金殿上的人不來問我又有何用?哪怕就是我自己巴巴跑去泣血上書。人家也不會把你當回事。就算他想,那班執宰呢?
此人見識在我之上,要是能網羅到他,不說大事必成,至少就有了眉日。抱著這個念頭,徐衛輕聲說道:“就算兩河盡失,東京淪陷。陜西不是還在么?西軍強兵之名已傳百年,況且還緊挨著天府之國,君不聞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馬擴轉過頭來,將面前這今年紀輕輕的后輩從頭到腳再度打量一遍,嘿,邪了啊。雖然這小子只知皮毛,但往這個方向想還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