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飛業已西沉,余輝將天空一角染得血紅一北奴里之外的群山下,宋軍據著必經之道排開了陣勢。陣前環繞著以戰馬、鹿角、拒馬等組成的障礙,刀已出鞘,箭已上弦。徐成駐馬于軍陣之前。緊盯著前方。數名統兵官就立在他身后,等待著軍令。陣中,一桿虎捷軍旗挺立,在晚風中獵獵作響。
遠方,一片黑點快速移動。徐成極目眺望,發現這支人馬并不多。只十數騎,當是金軍前哨。對方看來很是謹慎,遠遠地便勒停了韁繩,在原地看了一陣之后,又調轉馬頭,不一陣便消失在山里。徐成見狀。舉起右手,身后的數名統兵官一見。便立即奔回本陣,準備指揮作戰。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在先前金軍游騎消失之處,出現了大片人影,如同一條黑蛇般緩緩移動。當金軍越行越近之時,宋軍將士們發現,敵人來得還不少。如潮的隊伍行進在山林溝壑之間,漸漸迫近。
終于,在敵前行進五百步距離時,宋軍得以一窺真容。虎捷的官兵們幾年以來跟女真人打了不少的仗,這是頭一次兩軍對陣之時看到金軍沒有大規模的騎兵部隊。
徐成突然縱馬躍出,直朝金軍奔去,足足跑出近兩百步方才停下。對面,少量的馬軍護在陣前,以防止陣未組成而受到攻擊。看到這種架勢,他終于寬心一些。金軍沒有了騎兵優勢,那便不用懼它!
調轉馬頭,跑回陣前,他將手一揮。前面的槍兵立即蹲,將長槍駐在地面,形成一道尖銳的障礙。戰鼓聲驟然響起,雄渾的聲響震動著四野,激勵著將士們的士氣!而金軍此時,也毫不示弱地呼響了號角,發出震天的吼聲!
第一次獨立指揮作戰,徐成多少有些緊張。不斷地提醒自己,我率領的是九叔一手創立的虎捷勁旅。還有堅不可摧的“疊陣”而對方又沒有騎兵優勢,擋住它就跟耍子一般。
一頓飯的功夫過去了,天色已經漸漸轉暗,讓宋軍疑惑的是,金軍已經布好陣勢,卻遲遲不見進攻。在干啥?等著吃晚飯?徐成深深吸上一口氣,盡量使自己平靜一些,他一時摸不透對方的用意,心里越發不安。
“別是在等我撤吧?”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這樣的念頭。這支金軍受命迂回包抄姚平仲,事前應當考慮到避不開丹州守軍。既然如此,卻還不進攻。莫非是想等姚平仲潰退之后,也給我來個兩面夾擊?同樣。他們肯定也知道,姚平仲支撐不了多久,因此并不急于進攻!是想把我拖在這里。讓我無法去增援!
一念至此,心頭大駭。等天完全黑盡,若是進攻姚平仲的金軍前進到此。我除了退入丹州城以外,就沒有別的路可走!而金軍已經渡河,丹州城被困于城中就是死路一條!
“徐統制,背后有人來”。一名軍官大聲說道。徐成回頭望去,果見一支數百人規模的部隊正朝他軍陣奔來。不一陣。行至軍前,徐成看見一人,渾身血污。手里提把斷刀,連本來面目也瞧不出來了。
對方奔到他馬前,還沒說話。便看向了不遠的金軍。
“徐成!趕緊撤!蟒頭山的金軍很快就會趕到此處!”他一說話,徐成才現,這不是姚平仲姚知州么?
“兩軍對陣,我軍一旦陣腳松動,對方就會掩擊。現在撤,是不是徐成擔憂道。
姚平仲還能不知道這個。?不到兩個時辰前,他就是一聲撤退令下之后,金軍奮起追擊,如果不是楊再興斷后。莫說這幾百兵馬,就連他,也得折在荒野之中。氣喘如牛,容不得片刻歇息,他疾聲道:“必須撤!否則,就將遭到夾擊!金軍在不停地渡河,人馬越聚越多,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徐成朝對面看了一陣,將牙一咬,大聲道:“撤!”
因為援兵的棄城逃跑,姚平仲在蟒頭山苦撐兩日后終于頂不住金軍瘋狂的進攻,被迫撤退。在金軍掩殺中。部隊傷亡慘重,四千人去最后隨徐成撤到同州的,只有數百而已。金軍隨即在丹州境內全部登岸。占據了城池。最讓他痛心的,還是麾下猛將楊再興引軍斷后,怕是兇多吉少。狂怒之下。他發誓不把張中彥軍前正法,絕不善罷甘休!
定戎城,陜華經略安撫司。
身著公服的徐衛行色匆匆。在張慶陪同下自二堂出來,直奔花廳。剛轉出門口,便看到姚平仲坐于廳中,垂著不語,哪還有往日那服跋扈桀驁的模樣?聽到腳步聲,姚平仲抬起頭來。見徐衛到了,站起身來。
“希晏兄徐衛上前抱拳喚道。
姚平仲神情陰暗,扭過頭。抱拳還禮:“此番平仲能逃出生天,多仗徐大帥施以援手,這份情,姚某記下了。”
徐衛知他素來驕傲,這次慘敗而歸,心中定然是不好受。又尤其是被“自己人。所拋棄,這讓身為西軍姚家的子弟他既恨且悲。因此道:“不必客氣,你我數年以來,累次并肩作戰,又在同一桿帥旗下共過事,何分彼此?”
姚平仲聞言,這才轉過面來,看了徐衛一陣。沉聲道:“說老實話。我沒有料到你會救我這簡單的一句話里,包含了太多的意思。他和徐衛都被視為軍中年青一輩,又都是官家親手提拔的少壯將領。所以互相之間,難免就會有攀比競爭。而此前,他們兩個素來不對頭,杞縣劫糧一般。他甚至聽信小人讒言。遷延不前。可現在,在本軍都拋棄他的情況下,徐衛這個對頭卻拉了他一把。
徐衛淡然一笑,就在他旁邊坐了下來:“若今天希晏兄處在徐某的位置上。你會坐視我滅亡么?。
這句話更使得姚平仲心中不安,他真的沒有想到,徐衛還是個厚道人。再度執禮,面露慚色道:“徐經略,從前種種不周之處,今天姚某在此賠罪了以他“志得氣滿。的性格,
徐衛將手一揮:“既然是從前的事,那還提它作甚?希晏兄請集
姚平仲這才坐下,兩人沉默片刻。姚平仲那股氣上來,切齒道:“張中彥棄丹州而逃,置我軍生死于不顧,這件事情,我必上報曲端!非將這狗賊軍前正法不可!上次在河中府,徐經略真該一刀結果了這狗賊!”
徐衛見他這么一說,便笑道:“你我從前同在曲都統麾下,難道你還不知道咱們這位大帥的性格?”
姚平仲側首看著他,疑惑道:“怎地?他還敢包庇張中彥不成?
“會不會包庇,我不敢肯定但有件事情。想必希晏兄還不知道徐衛說道。
姚平仲眉頭一皺:“何事?”
“我剛剛收到消息,曲都統已經率領部隊撤出廊州,回環慶去了。”徐衛此話一出。姚平仲猛然坐椅子上竄起來。緊緊盯著徐衛,大聲問道:“當真?”
“我豈會拿這等軍務大事玩笑?”徐衛正色道。
姚平仲臉色鐵青,重重坐了回去,目光游離不定。這才是他最最沒有料到的事情,代代環慶帥司以后,曲端現在擁兵六萬以上。奉命接手三州防務,這才多久?居然沒捂熱就丟了!
“想不通,想不通,這卻是為何?。良久,他搖頭嘆道。
“這可能就要去問曲都統才知道了。”徐衛端起茶杯笑道。
姚平仲百思不得其解,這坊、廊、丹三州,是拱衛延安府的外圍,現在曲端一撤,等于是陷延安于重兵圍困之中。而此地是陜西六路的咽喉所在,失延安,則陜西已去其半。這個道理。曲端不可能不知道。可他竟然放棄三州,返回環慶!
“罷,待我回環慶,當面問個清楚姚平仲說道。
徐衛看他一眼,放下杯子,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道:“我奉勸希晏兄一句。環慶,還是別回了
姚平仲大疑不解:“這卻是為何?”
徐衛一笑,反問道:“你進駐丹州之時,曲都統可曾特別關照過?。
仔細一想,姚平仲回答道:“我率軍赴丹州時,他下過命令,緊守城池。若金軍登岸,則還師廊州。”
“這不就對了。你要是回去,就不怕他治你違抗軍令之罪么?。徐衛說道。
還以為對方要說什么,原來卻是這個,姚平仲擺手道:“這倒不至于,他若要責怪于我,早在在我求援之時便該說明了。既然派張中彥來援。便說明他也是支持我軍行動的
徐衛見他這么說,暗嘆一聲。剩下的話他也不便明說了。只是提醒道:小心為上。”
“我曉得。”姚平仲點頭道,片刻后,忽地悲嘆道“失了丹州我不痛心。可楊再興隨我數載,屢立奇功,如今卻是生死不明,,娘的,見了張中彥,我一刀結果了他!”什么?楊再興?徐衛吃了一驚,急忙問原因。得知楊再興率部斷后。至今杳無音訊時,也不禁痛惜。避開工卜商河,卻逃不出蟒頭山,這莫非就是逆天悍將的宿命?
四月下旬,在宋軍放棄三州之地后,金軍迅速推進,進占城池。在前進到坊州之后勒兵不前,開始在延安外圍集結重兵。廊延大帥張深在曲端率軍撤走之后,就預料到了危險,給兩司送去急報,除狀告曲端之外。還請求援兵。
李綱聞訊后大怒!這位讀圣賢書,科考出身的人,也拍桌子罵娘了!為了讓曲端保衛延安,他甚至同意何灌的要求,許給了曲某人廊延經略安撫使的差遣。現在倒好,曲端一刀沒砍,一箭沒發,全部撤回了環慶,置延安于重圍之中!延安府如果一丟,陜西就失去了前沿重鎮。麟府路的折家就將出現孤立無援之勢,這個損失是絕對承受不起的!
氣急的陜西宣撫使親自到了制置司,面見何灌,有責怪之意。何灌雖然很想統一六路兵權,而張深就是他的攔路虎,但用金軍去搞掉張深,這顯然萬萬不行的。張深就算再不對,他也是大宋的一路帥臣,這次曲端委實做得太過了。
因此,好言寬慰李綱,并保證會催促進兵之后,何灌給曲端發去了命令。讓他立即前往廊延。同時,又給陜華的徐家兄弟下令,讓等曲端一到,便揮師北上,準備在廊延境內。與金軍對決。
可是,曲端接到命令之后。仍舊按兵不動。回復制置司說,這次金軍卷土重來,是由金國國相粘罕親自率領。那三州之前曾被金軍占領。破壞嚴重,根本無法堅守。現在,西軍應該做的,是撤出關中平原,退守險要之地與金軍周旋。等到炎天暑熱,北人不耐酷暑之時。再作計較。延安府是陜西前沿重鎮。城池堅固無比,且張深雖然折了一陣,但他的兵力守住城池應該不成問題。
李綱得知此事后,更加震怒,要求何灌撤掉曲端制置司都統制一職。后者頂住壓力,再次強令曲端出兵。這一回,曲端也再次詳細地解釋了他的戰略企圖,并指出,現在去嘟延跟金軍野戰,實在是不明智的決定。至多等到六月,天氣炎熱之時。金軍就有可能會撤。哪怕他不撤,那時西軍再出擊,也會事半功倍。
四月末。金軍布防完成,集數萬大軍圍定延安府,揮師猛攻!兩司震動。除了下令各處守將小心應付之外,幾乎是不間斷地給曲端下令,命其出兵救援。可曲端仍舊是那番說辭。拒不出兵。
李綱的忍耐到了極限。差點跟何灌撕破臉皮。要他立即撤掉曲端都統制的職務!改由涇原經略安撫使徐幕接任。何灌此時也覺得曲端似乎不好掌控,遂同意了李綱的建議,下令免去其制置司都統制一職。但他留了一手,并沒有立即命徐原接手,而是想看看曲端后續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