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正文
宋閥正文。
耿南仲怎么也沒有想到,萬俟卨這個德行方才在外頭,你一副穩如泰山的模樣,現在是不是尿褲子了?爛泥扶不上墻心中再恨,當下也不便發作,只得切齒道:“萬俟卨你畏畏縮縮,吱吱唔唔,莫不是想替幾個逆臣遮掩?你究竟想站哪一頭”
一聲厲喝,直驚得萬俟卨魂飛魄散
趙桓的耐性快到盡頭了,又問道:“萬俟賢卿,朕在問你話,事情可屬實?講”
“屬,屬實”萬俟卨以頭磕地,顫聲答道。()他這句話說出口來倒是不費幾個唾沫丁子,可就害苦了信任他的許翰,和無辜的徐紹。
耿南仲聞言大喜慌忙對皇帝道:“官家萬不可讓一干逆賊得逞臣請官家降旨,即刻拿辦”
趙桓閉上了眼睛,背靠著枕頭一時無言。耿南仲見狀,以為他是有所顧忌,遂奏道:“官家且安心,既然事泄,官家便可穩占先機,必能將這班逆賊一舉剪除”
“朕問你,參與此事的大臣,你都落空到人頭了么?”趙桓忽然問道。
耿南仲一時遲疑,終究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幾個主腦是確定了,但詳細的名單暫時還沒有。不過,只要先拿辦了徐紹、許翰、秦檜三人,其黨羽便不難追查出來。”
趙桓卻搖了搖頭:“此事宜急不宜緩,遲則生變,務必一網打盡才是。”
耿南仲沉默不言,自己也是通過萬俟卨得知此事的。他也不知道究竟都有誰在參與這件事情,現在就想一網打盡,恐非易事啊。
正為難時,又聽官家道:“明天,不,今天朕親自臨朝,召集文武百官商議禪位一事”
耿南仲初時吃了一驚,召集百官商議禪位?官家這是……可他到底是侍奉了皇帝十幾年的舊臣,馬上明白了趙桓的用意。面露喜色,朗聲道:“臣這就去準備”
“別急立即宣王宗濋來見”趙桓吩咐道。王宗濋,是皇帝的舅舅,官拜殿帥,掌管著殿前司。雖說三衙名存實亡,但殿帥仍舊管著內廷衛戍。再加上了有了親戚這層關系,他自然是皇帝靠得住的人。
再說另一頭,徐紹在許翰離開之后,越想這事越不對頭。許翰行事如此張揚,缺乏城府,而如今局勢如此緊張,萬一事泄,自己怎么說得清楚?這凡是干過言官的人,基本上都缺心眼,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以為光憑著一腔熱血忠義,就能把事情辦成。
耿南仲這廝,弄權整人比他執政厲害得多,他不可能就由著許翰這么滿杭州地嚷嚷串朕。失算,太失算了,今天就不應該見許翰
正當他在家中心神不寧時,老仆來報道:“相公,宮中內侍前來宣詔”
這一句話,不啻晴天霹靂怎么回事?事情泄露了?官家要搶先下手?這怎么沖著我來了?轉念一想,立即明白,如今耿南仲原來的政敵,李綱、徐處仁、何栗、趙鼎、折彥質,全都不在中樞,就剩我徐某一個還在天子腳下,他絕計容不下我想方設法也要把我搞臭
如果事情真的泄露了,他必定知道許翰來找過我不管我是什么態度,他都會一口咬定我在參與此事再到官家面前一說后續不難想象,官家肯定想,你在陜西打了那么大的敗狀,讓西軍元氣大傷,丟失城池土地,回到中樞來,朕重話都沒說你一句,更不用說追究責任,你就是這么報答朕的?
想明白了這些,徐紹心中惶惶,壞了壞了,我這坐在家中不問世事,可災禍找也找上門來,躲也躲不過去不能去,不能去,這是有去無回
思之再三,他對老仆道:“你直接把內侍帶到我房中,就說我染疾在床”
老仆跟隨他多年,既不過問原由,也沒有表現出驚詫,領命而去。徐紹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匆匆往后堂
他這府中,除奴仆外,只有發妻一人,兒女均在外頭,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到了后堂,見其妻徐范氏正虔誠理佛,急沖沖上前道:“禍事了”
那徐范氏十幾歲便嫁于徐紹為妻,從不曾見他如此慌亂,一時失色,驚問道:“官人,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如何就禍事了”
“朝中有人想挑事,本與我無干,奈何如今有口難辨禁中的內侍已經在客堂上,大門想是被軍漢們堵了”徐紹沉聲道。
徐范氏手足無措,苦聲道:“阿彌陀佛這是造的什么孽莫非是為陜西兵敗一事?”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甚么?我絕計不能跟內侍走”徐紹喝道。
徐范氏有著婦道人家的天真:“既然不干官人的事,不如去面圣,跟官家解釋清楚?天子圣明,當不至于冤枉……”
圣明?圣明就不會讓內侍帶著兵馬來召我當下不及細說,對妻子道:“我去裝病,你立在床側,勿須多言,只悲戚而已。”
“這,好,好,聽官人的。”徐范氏圈了念珠。徐紹龍行虎步,竄入臥室,解身上所穿外袍,上塌擁被而臥。緊接著進來的徐范氏一時不知如何自處,索性解下念珠,坐在丈夫床邊念起佛來。
不多時,外頭響起腳步聲,三名內侍魚貫而入,當先一個,估計四十左右年紀,面白無須,神態和藹,便是平常也帶著三分笑。進來之后,面露意外之色,怎么也沒想到徐紹竟然躺在床上行個大禮,口中道:“小人見過相公。”
“不敢不敢,不知此來是為……”徐紹勉強撐起身來,吃力地問道。
“奉官家詔命,特來宣召相公至行宮議政。”那內侍笑mimi地說道。
可那笑容卻讓徐紹不寒而栗恰好此時,那跟隨他多年的老仆立在門口,一直勁地沖他使眼色,看他眼神一直往外飄,徐紹猜測,他可能是想提醒自己,外頭被控制住了這些內侍是帶著兵來的
好在,徐紹是在陜西帶過兵,又在朝中執過政的人,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此時雖驚,卻不慌亂,胸中雖有激雷,面上卻如平湖,喘息道:“臣染病多時,塌也下不得,這,這可如何是好……”
那內侍也不是好誆騙的,打量著徐紹半天,質疑道:“相公在陜西兇險之地尚且康泰,怎生到了這江南水鄉,天國一般的所在,卻病了?”
“卻是沒這福,不習水土,由是染疾。還請代稟官家,恕臣之罪。”徐紹的模樣,當真看不出半點破綻來,好像茍延殘喘一般,只剩一口氣在。
內侍作難道:“小人奉詔而來,上頭交待,要與相公一道入行宮,這么回去,怕是……”
“阿彌陀佛,人都病成這樣,難不成你們把他抬去面君么?若有個好歹,可叫我……”徐范氏也不知是真嚇著了,還是陪著丈夫演戲,語至此處,凄凄慘慘戚戚,叫人惻隱。
那幾個內侍,見她拿著念珠,坐在徐相塌前,倒信了幾分。怕是徐相重病在身,這伉儷情深的,老夫人正替他念佛消災吧?
正遲疑時,忽聽徐紹道:“去,到我書房中,將文案屜里那包東西取來。”
這幾個內侍堂在宮內外行走,都是懂事的人,聽了這話,猜到幾分。因此并沒有再提天子召見一事,只問些徐紹的病情。一陣之后,那老仆提著一包東西進來,徐紹一見,吩咐道:“老夫也知道幾位為難,這是一點心意,還請收下,通融則個。”
老仆將東西遞上,那領頭的內侍單手去接,卻因為東西太沉,險些閃著腰。慌忙兩手捧住,口中道:“這,這是何道理?小人等怎敢要相公……”
“委實不能走動,萬望在官家面前代稟一聲,多謝。”徐紹拱個手道。
領頭的內侍看了手中包裹一眼,有些猶豫,片刻之后,他轉身將東西遞給身后的隨從,使個眼色,讓他們出去。待其走后,他見徐范氏還在場,遂道:“小人有幾句,想報于相公。”
徐紹心中驚疑不定,但還是讓妻子退了出去。而后問道:“不知……”
“相公既然無法出門,小人也不敢勉強。不過有句話,小人須得說在前頭。一來是敬佩相公忠義,二來,令侄與小人有舊,念在往日情分上,不得不告于相公。”那內侍換了一副嘴臉。
徐紹估計他說的是老九,當下也不便細問,只道:“請講。”
“相公既染病在身,小人也不會勉強。這趟回去,也自當如實稟報,但上頭還會不會派人來,就不得而知了。言盡于此,相公珍重。”那內侍語畢,行個禮,即往外退去。
徐紹心中一動,慌忙道:“且慢。”
“相公還有吩咐?”內侍回身問道。
“還沒請教?”徐紹坐起身來。
“內侍都知,錢成。”他從前作小黃門時,就跟徐衛打過多次交道。那時,他還沒有如今的地位,不過就是個跑腿打雜的,但當時徐九對他很客氣,因此才有方才“與令侄有舊”一語。
“錢都知,恕老夫多嘴問一句,官家此番,是只召見老臣,還是……”徐紹問道。
錢成眼皮下垂,想了片刻,往外探視一眼,小聲道:“聚滿朝文武,共商大事。”說完,再不停留,匆匆而去。
徐紹直感脊背發涼,壞了耿南仲這是想一鍋端啊我雖一時避過去,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他猛然坐塌上跳下地來,背負雙手,目光如炬。官家要下狠手,我決逃不過。永不敘用還算是輕的,若是流放于那不毛之地,了些殘生,豈非生不如死?從陜西歸來時,尚有官家相保,如今……
“來人”
“相公”那精悍的老仆如士兵一樣,隨傳隨道。
“去留意一下行宮,有任何消息,立即回報”徐紹疾聲道。老仆走后,他始終覺得心跳得厲害,錢都知這一關算是過了。可當他回報天子,說我病重不能出門,耿南仲勢必懷疑。官家也會認為我這是做賊心虛搞不好,會再次派人前來,到時,可就不好應付了
不能坐以待斃可自己一個閑官,能干些什么?現在許翰等人,恐怕已經進入圈套,就算想找他們商量,估計也遲了。
這將會是一場大清洗難以預料會有多少人遭到殃及想想,都讓人膽寒吶早知如此,從陜西回來,我就應該自請致仕
臨時行宮
那中庭里,已經聚集了不少的文武官員,但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人交頭接耳,互相之間只眼神交會而已,偌大個庭院,靜得跟寺廟一般。
秦檜和副相朱勝非站在一處,當內侍來宣召他面君時,他還沒覺得有異樣。但一進來,就發現氣氛不對頭,這院中十數名內侍守著,一雙雙眼睛都在大臣們身上打轉,像是監視一般。這讓他隱約感覺到,事有不祥。
當許翰跨過門檻,出現在眼前時,他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許翰就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地方你應該在前往廣東的路上內侍直接找到了你,說明,有人一直盯著你
這番苦也
“朱相,今日之事,恐有蹊蹺。”秦檜小聲道。
朱勝非抬起頭來看他一眼,更加小聲道:“會之好自為之。”說完,移了幾步,竟和秦檜分隔開來。倒是許翰,還正大光明地來到他跟前秦檜心中暗嘆一聲,知道禍事來了。
“方才前來,見殿前司的部隊在往城里開,這是為何?”許翰這句話,讓秦檜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索性一語不發。
沒過多久,中庭里已經人滿為患,在京升朝官,幾乎都到齊了。正在此時,一聲尖銳的嗓音響起:“圣上到”
幾百只眼睛齊刷刷望過去,只見四名內侍抬著頂軟椅,緩緩走來。官家便半靠于椅上,至屋檐之下,臺階之上,內侍將他放下,又用一條皮裘蓋住他的腿部,退到了一旁。
眾臣也不顧得場地擁擠,推金山倒玉柱,行下了大禮,山呼萬歲。趙桓手腳都不便,只點點頭道:“眾卿平身。”
大臣們謝過,勉強按文武兩班站立,恭聽皇帝訓示。
“今日倉促召集列位賢卿,是有一件要事相商。”趙桓環視全場,朗聲說道。“朕昔日踐柞于危難之時,十年來,雖嘔心瀝血,勵精圖治,然終有不遂心愿之處。今朕頑疾發作,于朝政實有心無力。雖有宰輔相佐,但終非正道。”
趙桓的開場白,就說得現場許多大臣心驚肉跳完了聽官家這口風,似乎知道了什么
“太子諶,年已十六,敏而好學,有仁德之風。朕今有意禪位于太子,卿等以為如何?”趙桓此話一出,場中一片嘩然
以前,碰到這種場面,第一個搶出來說話的,非耿南仲莫屬。可今天卻怪了,耿南仲站在班前,卻一語不發
有尚書右丞黃潛善,出班奏道:“陛下正當壯年,雖有小疾,然無大妨。有道是國賴長君,臣請陛下,萬不可作此念想。宜當靜養御體,蒼天庇佑,官家定能痊愈”
第一個發言的,往往就給討論定下了一個基調。偏生許翰這個不曉事的,聽官家主動提出禪位,正中下懷,出班奏道:“昔唐朝,玄宗奔蜀,太子即位于危難之中,卻終于平定安史,中興大唐。今陛下染疾,正該靜養,禪位于太子,臣贊同。”
他一挑頭,那些人沒長腦袋的大臣,竟出來十幾個,都附和他的意見。
趙桓在上頭面色不改,問道:“那其他卿家,是反對了?”
耿南仲適時出現:“臣堅決反對陛下正當壯年,區區小疾,只要御醫精心診治調理,不日必將恢復。太子年少,恐怕挑不起這負擔子。
看到主和派的領袖出面了,不少文武官員急先恐發表意見。這個說,就算官家有心禪位安養,但太子總歸是沒經見過世面,還是冠禮之后,再作這個打算吧。那個說,天子有上天保佑,必然能去疾痊愈,根本沒有必要禪位。
議論好一陣,贊同和反對的,都有相當數量。場上負責記錄的官員,早已經將持不同立場的文武官員登記在冊。
秦檜暗叫不好,他看出來皇帝這是什么意思了。引蛇出洞啊這凡是跟許翰出頭,贊同禪位的,恐怕都會受到牽連
而且,官家突然召集百官,卻是為商議禪讓一事。不覺得這太巧了么?我們正在暗中串聯,要聯名上奏,請求官家禪讓。可我們還沒有動手,官家卻主動提出這事,難道不是事出有因?難道沒有可能是事情泄露?
耿南仲黃潛善兩個,首先就替官家爭取了主動,他兩個一正一副,都是宰相,他們的話,分量尤其不同而另一個副相朱勝非,卻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偏生,現在樞密院的主官都出缺,西府在這事上,根本就沒有發言權,一切都是東府在張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