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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衛考慮著要不要去館驛,跟徐大見上一面。他兩個總歸是堂兄弟,而且在一幫兄弟姊妹中,私交也是最好的。但思之再三,徐衛還是決定不去。雖說咱們的老子都是一個爹,但你不能因為我家中排行最末,就老把我當小老弟看吧?
我和姚平仲被圍在鳳翔,打得那么苦,你不來救,這個我能理解。知道你把部隊看得比命重要,而且確實也有風險。王庶讓我勸勸你收斂一些,你不給我面子,這也權當我把自己太當回事。但你不能跑到我地盤上來明目張膽地買糧吧?說難聽點,這叫挖墻角扯后退,別說咱們是弟兄,那就是普通同袍,你也不應該這么干。
現在倒好,你跟沒事一樣,還叫我去館驛坐坐,當我徐九成天沒事,閑得蛋疼?
二十九這一天,劉光世和姚平仲前后腳進了秦州城。劉光世專門派人來給徐衛打了招呼,姚平仲還親自到知州衙門走了一趟,跟紫金虎見了個面,互相關切了戰后重建的事。熙河帥司處境挺難,上頭拿不出太多的錢糧來,想要招兵買馬,沒錢沒糧誰跟你干?現在整個熙河一路,正軍加起來,才兩萬出頭。
環慶的日子也不好過,劉光世接手的就是個爛攤子。曲端下臺的時候,留下了馬步軍四萬多。據說,徐原兼管環慶的時候,吃掉了一部分,后來又讓張俊領了一部分去應付宣撫處置司的反攻。到現在,劉光世手里的兵力連兩萬都不到。幸好,有劉锜和李彥仙這兩個輔佐他,曲端的心腹,如張中孚張中彥兩兄弟,至少表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秦鳳、環慶、熙河三路,整個一難兄難弟。
徐衛處理完公務之后,便回到了家。他這所宅子,是撤退到秦州以后,張九月租下的。你說徐衛雖然因為負有戰敗責任,被降了三官,但從四品的觀察使,在武臣來說,也算是大員吧?何況他還是秦鳳帥?但因為陜西吃緊,徐衛的官邸也跟著寒酸起來,就一個中庭加個后院,攏共不滿十間房,還是租的。好在,家俱什么的還算齊全,不太費事。
這會兒,徐衛正跟庭院里哄女兒玩耍。徐嫣三周歲了,能說能跑,按他這個當爹的話說,總算開始留長發,有個姑娘家的模樣了。
“咦咦咦,追不上追不上”徐衛繞著那院中一顆樹,來回打轉。靈巧的徐嫣小跑著在后頭追著,不時發出格格的嬌笑聲。等爹故意停下來,她一把抱住大腿,口舌不太清楚地喊道“抓住了抓住了”
“哎呀哎呀壞啦被抓啦別打我啊”徐衛故意逗道。
女兒看他擠眉弄眼害怕的模樣,感覺有趣,還真拿小手在他腿上打了一下,口中還叫道:“打爹爹”
“哎喲”徐衛身體一顫,像是被打痛了。
小孩子覺得這趣得很,又打了一下,徐衛非常配合,又跳又叫樂得女兒眉開眼笑,樂此不疲。一把將女兒抱將起來,在小臉上親了親,憐愛的說道:“哎呀,你說你一個姑娘家,咋總喜歡打人呢?嗯?”
“打爹爹呵呵”徐嫣拍打著父親的肩膀,還沉浸在剛才的游戲里。
正在此時,外頭傳來一個聲音:“當爹了,是不一樣啊。”
徐衛尋聲望去,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喚道:“四哥,五哥,什么時候到的?”
來的,正是徐四徐五,他兩兄弟駐守大散關和尚原一帶,離秦州不算太遠,所以今天才到。
“到館驛安排了一下,就到你家來了。”徐四一邊說著,人已經來到跟前。捏了捏侄女兒的臉蛋,笑道“這眉眼真跟弟妹一模一樣。哦,對了,這是她四嬸給作的衣裳鞋子,讓我帶來。”
“四嫂有心了。”徐衛說罷,放下了女兒,收下了衣裳鞋子,讓仆婦領著徐嫣去找娘。
一直沒說話的徐洪突然有些窘迫,他這個人不善言辭,處事也是直來直往。本來,徐四要來看徐九,他也是作哥哥的,自然就同來了。但他就沒想到,這自家兄弟走動雖然不需要什么客套,但侄女還小,見面嘛多少送點什么,也顯得你這作叔父的關心后輩不是?見四哥送上了四嫂親手作的衣裳鞋子,自己空著手,他也覺得不好意思。
徐衛發現了五哥有些異樣,心里也猜到幾分,趕緊道:“來來來,五哥,四哥,里面請。晚上就不回館驛吃了,咱們弟兄喝幾杯。”
“那敢情好我們成天守在大散鎮,日子過得緊巴,正好來你秦州吃頓好的。”徐四打趣道。
“少提這個我這里也不好過,前些天到歧縣去視察工程,楊彥花一百文買條狗,我們還吃得跟山珍海味一般今天,也只有拿些粗糧招待兩位兄長了。”
三兄弟說笑著到了堂上坐定,吃罷茶后,徐四忽然提到:“哎,大哥應該到了吧?這新君即位,內外大臣各升一級,他可就是太尉了”太尉,是宋軍五十三極軍階中,最高的一階,一般來說,是武臣晉升的極限
徐衛淡淡地回答道:“昨天就到了,讓我的佐官帶了話,說是去館驛坐坐,我沒去。”
徐洪此時插話道:“前些時候,大哥的人經大散關去興元府買糧,我和四哥沒阻攔,結果搞得興元知府很不痛快,在宣撫處置司告了我倆一狀。九弟,聽說在你鳳翔府也……”
徐九點點頭,沒多說什么。
“大哥這就不對了,于公于私,也不應該這么干。”徐勝搖頭道。
“大哥如此跋扈,不把上頭放在眼里,遲早惹禍上身。”徐洪直言不諱道。
徐四深有同感,點頭道:“誰說不是?咱們弟兄五人俱在陜西,除六弟在宣撫司勾當外,我們四個都握著兵柄,作為將門,只要我們弟兄團結一致,西軍也就團結了。但大哥這么搞,影響實在……”
“算了,這不是你我能夠操心的。如今小弟鎮守秦鳳,兩位哥哥扼著蜀口,我弟兄三人精誠團結,互相照應,陜西和四川都能保全。剩下的,慢慢看吧。”徐衛肅然道。
“不錯。”徐洪對堂弟這個表態非常贊同,“九弟把鳳翔經略好,就能阻擋金軍溯渭水西進攻熙河,我和四哥鎮住大散關和尚原,就能阻金軍入四川。水無常勢,兵無常態,我們穩住了,不怕沒有機會別人想搞什么,隨他去吧。”
次日,川陜宣撫使徐處仁并該司高級官員一行抵達秦州。徐衛以秦州知州的身份率佐官前往迎接,在接風宴上,徐處仁對鄜州戰敗一事輕描淡寫帶過,著重強調了徐衛和姚平仲在兵敗之后,仍能扼守鳳翔,使金軍奪鳳翔作前沿根據的希望落空,實屬不易。
并直言不諱地向徐衛表明,還有更大更重的擔子要他來挑,希望他努力奮進。對于即將召開的軍事會議終究要議些什么,徐處仁并沒有過多的提及,只就陜西如今的防務問題,征求了徐衛的意見。
徐衛此時提出,鑒于鄜州失利之后陜西的實際情況,全面進入守勢再所難免。如今陜西四個經略安撫司,環慶和涇原互為依托,秦鳳和熙河唇齒相依。環慶涇原兩路,一個有子午嶺作屏障,一個有隴山作庇護,且境內軍寨堡壘林立,憑著高墻深壘,自保就好。
秦鳳路處在關中平原的最西端,屬于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應該擔負起最大的責任。秦鳳背后的熙河,地理上遠離金軍威脅,應該作為養兵之地,全力支應秦鳳。有四川在物資上強力的支援,西軍挽回頹勢,并不艱難。
徐處仁對徐衛的意見深以為然,私下里對陪同他前來的宣撫判官徐良說,你這堂弟雖然只是秦鳳帥,但始終著眼于陜西全局,陜西制置使,他實在是不二人選。這下,我算是下定決心了。
八月初一,徐處仁以川陜地區最高軍政長官的身份,向各路將帥發出征召,前往秦鳳經略安撫司召開軍事會議。
在帥司節堂上,徐衛作為東道主,自然要先到。這會兒,他正跟徐處仁和徐良兩個坐在下面,談興正濃地說著什么。
熙河帥王倚,副帥姚平仲,都統制關師古前后腳踏進節堂。見徐處仁、徐良、徐衛三人都坐著,徐衛侃侃而談,徐處仁專心傾聽,徐良頻頻點頭。他三個互相對視一眼,大步上前。
徐衛見他們到來,起身道:“宣撫相公,卑職來介紹。”
徐處仁和徐良同時起身,只聽徐衛道:“這位便是熙河經略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王倚王經略。”
王倚年已高,但仍深深執禮道:“卑職王倚,見過兩位長官。”
徐處仁其實已經收到了王倚請辭的要求,只是暫時按著,當下點了點頭。
徐紹又指著姚平仲笑道:“這個不用介紹了吧?”
“哈哈,老熟人了。當年你和希晏兩個,一駐京東,一駐京南,杞縣一把火,燒得大金國二太子斡離不是魂飛魄散吶”徐處仁笑道。
姚平仲聽他提起舊事,面上不禁一熱,暗呼慚愧。當時年輕氣盛,總看徐衛不順眼,認為他是鄉兵出身,不入流。杞縣劫糧的時候,自己有私心,耽誤了時辰,這些年一直覺得過意不去。
“卑職見過宣撫相公,東京一別,多年不見,宣相風采如昨啊。”姚平仲抱拳道。語畢,又對徐良行了禮。最后,指著身后那戰將道“此乃熙河帥司都統制,關師古。”
敘禮完畢,各自落坐,徐處仁詢問熙河現狀。王倚推托不說,都讓姚平仲應對。小太尉坦言鄜州之敗,熙河士氣大挫,到了傷筋動骨的境地,但糧餉短缺,制約熙河帥司的恢復。
徐處仁聽在耳里,并不表態。沒過多久,環慶帥劉光世攜副帥李彥琪,都統制張中彥至,唯涇原帥徐原遲遲不到。
“涇原徐經略幾時到的秦州?”徐處仁突然問道。
徐衛不說話,吳玠見狀答道:“回宣相,二十八。”
二十八?也就是說,兩天以前,徐原就較諸路帥守早先一步抵達秦州,而今天,卻非要最后一個出現?怎么著?給我下馬威?打我殺威棒?
徐處仁撐著腰膝蓋站了起來,朗聲道:“不等了,咱們開始吧”
話音剛落,忽然從外頭傳來一個雷鳴般的聲音:“哈哈諸位對不住來遲一步”節堂上眾官扭頭望去,只見涇原經略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徐原,一身紫色公服,腰里金帶扎眼,頭上烏紗簇新,一把長須也梳理得整齊,臉上那道疤痕也笑得活躍起來。引副帥席貢,統制徐成,大步而入。
他在現今西軍將帥中,資歷可謂最老,因此一現身,堂內徐衛、姚平仲、劉光世等帥都起身相迎,正要往上走的徐處仁也沒停下,徑直到帥案后坐定。坐在最前面的徐良,并不起身。
徐原熱絡地跟徐九吳玠楊彥等將帥打著招呼,又跟王倚,姚平仲,劉光世等人見了禮,最后才往堂上一望,抱拳道:“卑職徐原,見過宣相”
徐處仁點點頭,沒有一個字。
徐大瞥見徐良并不想身相迎,臉上笑容減了幾分,抱拳道:“徐判。”他如今是正二品太尉軍階,高過堂弟徐六兩級,自然不用謙恭。而且他對這個堂弟,也沒什么好感。
“徐太尉。”徐良拱個手,算是還禮了。徐衛把一切看在眼里,并不表露分毫,見徐成向自己行禮,點了點頭。
當時那堂上,各帥司的帥守、副帥、都統制,計一十二人,加徐四徐五,并宣撫使徐處仁,宣撫判官徐良,共計十六。這其中,自徐處仁以下,姓徐的,達七人之多。徐家陜西頭號將門,名不虛傳。當然,徐處仁在血緣上,跟這些徐家子弟,自然是一文錢關系也沒有。
“好既然諸路將帥都到齊,就可以正式開始了。”徐處仁朗聲道。這句開場白之后,他沉默了片刻,又才繼續道“本相受杭州行在任命,執掌川陜宣撫司。處仁自記事以來,讀的都是典籍,坐的都是船轎,并無一日在馬背上,也不曾使得槍棒,識得陣法。因此,軍中之事,要仰仗諸位之處極多,這一點,本相不敢托大。這術業有專攻,行軍作戰,驅逐狄戎,是在坐諸位將帥的手段。所以,今后凡是有關軍旅之事,諸位務必替本相周全。”
“相公哪里話,職責所在,義不容辭。”姚平仲大聲道。其他將帥紛紛表態,自然都是全力支持。旁的不說,徐處仁是在朝中當過首相的,這身份之特殊,跟徐紹不相上下。更何況,歷年來,他對陜西的支持可以說是不遺余力,無形之中,也為他執掌川陜增加了分量。
“此次召諸位到秦州,不為別的,就是關于戰后陜西兵務的問題。鄜州失利,為西軍未有之敗,當然,原因很復雜,行在也作出了處理,本相不多言了。當務之急是,如何盡快使西軍恢復元氣,加強陜西的防務,以備北夷再來。會議之前,本相征求了秦鳳徐經略的意見,他認為,西軍全面轉入守勢之后,涇原環慶當互為依托,秦鳳熙河當唇齒相伴。其中,涇原環慶兩路,可依據地利,圖自保。秦鳳位置突出,且處關中平原西部,壓力最大,當挑起最重之責任。熙河遠離威脅,應當潛心發展,作為秦鳳的后盾。諸位以為如何?”徐處仁問道。
那一眾將帥聽了,都覺有理,而且這也是明擺著的事情。
姚平仲頭一個發言:“秦鳳控渭水,扼蜀口,壓力自然最大。熙河地處最西,在上次反攻中損失最重,確實需要潛心恢復,卑職贊同徐經略的意見。”
劉光世權代環慶帥守,估計早晚也要扶正,他現在處境艱難。想了想,直言道:“宣撫相公,諸位同袍,環慶雖有子午山作屏障,但從地理上看,卻是最靠前的。金人可借由洛水進攻慶陽府北部,而如今,環慶帥司兵力不滿兩萬,既要防備金人,還要小心叛逃黨項的慕容洧。”語至此處,他笑了笑,沖徐衛拱手道“當然,不是針對秦鳳啊,我環慶一路,壓力也著實不輕。”
徐衛點頭道:“這確是實話,環慶帥司經歷一連串的事變,實力受到削弱,這是人所共知的。”
徐良此時突然插了一句:“你秦鳳也不好過吧?滿打滿算,帥司所節兵馬,也不過三萬,而且你是在金軍鼻孔底下過活。”
徐原突然覺得不對頭怎么回事?我怎么聽著,你們三路都在叫苦,都在擺爛,好像就我涇原一路是土豪怎地?一念至此,趕緊搶道:“不錯,自鄜州慘敗以來,西軍算是傷了筋骨了。拿我涇原帥司來說,張俊這逆賊引軍投了女真,讓涇原將士臉上無光便罷,還折了許多兵將。現在黨項人又在北邊蠢蠢欲動,難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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