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歧山伏擊
張憲恰好也有個想法,聽了這話,試探著問道:“哦?都統請示下?”
楊彥梗著脖子望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大帥常夸你勇而有謀,遇事不慌,我不信你沒看出來。()”
張憲嘿嘿一笑,拿手往沙盤上一指,正是歧山所在。
楊彥點點頭:“嗯,歧山,那又如何?”
“伏擊。”張憲沉聲道。“既然我們預先洞悉了對方的進兵路線,那么在歧山伏兵是最好的辦法歧山南接終南,北倚千山,‘兩山夾一川,兩水分三塬’,還有比這更適合伏擊的么?”
楊彥抱著膀子,在沙盤上看了半晌,承認道:“伏擊卻是可行之策。但要注意一點,對方往攻涇州的部隊,必是偏師,其主力當屯在歧山縣和扶風縣之間,這里地勢開闊就不說了,距離歧山也不遠。一旦我們伏擊開戰,其主力可以迅速作出反應你也知道,對方擁有馬軍優勢,要不了半天就能趕到如之奈何?”
張憲摸著嘴唇上的短須,一時無語,良久道:“那伏兵就只能先頂著,一直頂到我軍主力開到為止。當然,前提是都統愿意冒這個險。”
楊彥也陷入沉默,九哥一再交待,我軍主要目的是求穩,就算出現戰機,也要慎之又慎。可九哥沒說就算有戰機也不用吧?既然我們預先刺探到了對方的進兵路線,如果不一伙,實在心有不甘
“我們分頭行事,你負責派人把歧山地形實地摸個遍,把適合伏兵的地點弄清楚。我立刻向帥司報告,請大帥定奪。”楊彥鄭重地說道。
臘月初三,楊彥正估摸著帥司應該有回音了,陜西制置司“參謀軍事”吳玠就趕到了鳳翔府城。然而吳玠此來,雖然代表徐衛,卻并不是代替楊彥指揮。他此來,是為傳達徐衛的命令并協助參謀。徐衛同意鳳翔駐軍的請示,并經過商議,擬定方略如下。
由鳳翔府出偏師,在歧山設伏,吃掉敵北上之師。若敵軍主力北上馳援,伏兵務必依托地形堅持住為了不讓對方生疑,府城駐軍和朱記關駐軍,在伏擊開始之前,都不出來。反正府城在歧山西面,朱記關在歧山西南,相距都不到一百里。敵主力北上之后,鳳翔府部隊,朱記關部隊,以最快的速度趕赴歧山戰場合擊
為了保證合擊的力度,除府城和朱記關部隊以外,大散關的徐洪已經率領一萬五千人馬趕赴朱記關。另外,一旦敵軍再入鳳翔,以李成為首的降兵就將在渭水南岸向東運動,一旦阻擊有可能從京兆府出來的援兵,二是截斷金軍退路。
當然,這是最好的預想。萬一,敵主力在得知北上之師遭受阻擊,預感到危險,并不馳援的話,那么各路部隊仍舊堅守城池關隘不動,繼續跟它耗。
徐衛再三囑咐前線將領,盡管我們都迫切地希望一雪鄜州之恥,但切不可輕舉妄動,務必小心謹慎。此戰,取勝的關鍵,就在于各軍之間的協同配合不管是秦鳳帥司的部隊,還是兩興安撫司的部隊,都要精誠團結,按計劃行事,若有誰貪功冒進,不聽節制,那么等待你的,就是軍法的嚴懲只有死路一條
臘月初五,在經過詳細地偵察之后,楊彥令張憲部將楊從義,引正軍七千,義勇四千余往歧山設伏,并派遣虎兒軍頭號悍將楊再興,引選鋒馬軍一千五百騎助戰,多備強弓巨弩,滾石擂木,務必殲滅北上之敵。
同時,知會已經抵達朱記關上的徐洪,由他節制關前所有部隊,和府城駐軍協同作戰。只要敵軍主力一北上馳援,兩路兵馬就夾擊而上
初六,一切布置妥當,但未見敵軍蹤跡。初七,也沒見任何異常,這讓前線的將領們不能不懷疑,上司的情報是不是弄錯了?
但他們顯然是小看了徐衛在細作間諜方面花的心思。整個陜西敵占區,州以上的地方都有徐衛派出的細作,而京兆府更是重中之重。當初徐衛撤離長安時,留下了大量的人手,在京兆府編織了一個巨大的情報網絡。偽韓陜西宣撫大使劉豫一上任不久,徐衛就拿到了偽朝陜西官員的名單。
初八,是一個“諸事皆宜”的黃道吉日,西陲之民把良辰吉日叫作“期”,初八,就是一個“大期”。
在這一天,赤盞暉在經過短暫的整頓之后,引五萬金軍,三萬韓軍,共計八萬步騎越過邊界,卷土重來當天,金韓聯軍就開到扶風縣和歧山縣之間扎下,游騎四出,偵察敵情。其實在這關中平原的西部上,沒有什么隱秘可言,敵我雙方都在對方眼皮子底下。
歧山,周王朝創立之地,中華禮樂典章,政治文明的發祥地。從扶風等縣所在的平原地區往北行至歧山境內,地勢開始抬高,并愈加復雜。
寒風凜冽,氣候惡劣那風刮在臉上,就跟拿把牛耳尖刀割肉一般。早在幾天之前,鳳翔境內的一些河流就出現冰封現象,今天的冬天,不好過。
一支兵馬自南迤邐而來。行進得極其緩慢,前后綿延兩里之長。士兵們大多縮著脖子,懷抱兵器,低著頭,吐著霧,頂風而行。便是騎在馬背上的軍官,也有些“高處不勝寒”的感覺,萎縮成一團,不時抬頭打量四周。
“歧山。”一名內穿綿衣,外罩鐵甲的中年軍官突然說道。
“沒見過是怎地?這么冷的天,鳳凰都得凍成脫毛雞。”同僚吐出團團白霧,隨口說道。
歧山已經在望,綿延的山峰仿佛挺立在昏暗的天際,明明看著就在不遠處,真走起來,卻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哎,你說女真人是不是真不怕冷?我怎么看著好多女真兵沒穿多厚,一個個還精神得很。”
“人家在北方苦寒之地生息,哪能跟我等比?”
“哎喲,不行,我這刀都握不住了真他娘的冷”
軍官們正閑話著,一陣蹄聲轟鳴,卻是踏白前軍離了大隊,前往偵察。其實這有什么好偵察的,西軍此刻怕是全縮在城池關隘里牙齒打架呢。
那百余騎踏白馬軍離了大隊,往北奔至歧山之前。但見山勢說不得險峻,卻勝在復雜,大軍即將路過這條道,就穿梭于兩塬之間。所謂的塬,即是指幾面陡峭,頂部平坦的巨型高臺。但這里的塬,和陜北不同。陜北的塬都是光禿禿的黃土包,在這里的塬卻籠罩在草木之中。光是一處塬,就可藏數千軍
一名女真騎將勒住韁繩,仔細打量地形。這兩塬之間,闊百步,倒是可以讓大軍從容通過。
“走,進去看。”女真騎將一提韁繩,戰馬奮蹄而北。
進入兩塬相夾的地帶,踏白騎士們發現,這里頭比入口更開闊,而且兩塬的高度,也從這里開始呈遞減之狀。一雙雙機警的眼睛,掃視著兩塬,一切都平常無奇,連聲鳥叫都沒有。騎士們沒有停下,平緩地通過了兩塬相夾的地帶。這就說明,他們沒有發現什么警情,否則,作為全軍先鋒,他們會立刻向后頭的主力示警。
大軍終于緩緩地步入了兩塬之間。士兵們仍舊耷拉著頭,縮著脖子,懷抱著兵器,不緊不慢地向前走。他們甚至懶得抬頭去張望頂上的景致,因為那樣會讓脖子露出來,凍得難受。
“這地方不太對頭,統制官人,得讓部隊快速通過。”先前那叫著冷得握不住刀的軍官突然說道。
“盡扯,你還怕腦袋上掉塊石頭下來?”統制官打趣道。
“小心總是好,這里頭頗為開闊,不必把部隊拉得這么長。”軍官堅持道。
“罷,去跟后頭的女真人說,讓他們攆上來,快速通過。”統制官抬頭打量了地形之后,也認為謹慎為妙。
軍令飛傳,士兵們提起了速度,小跑著向前奔進。深谷中,一時腳步聲大作,卻仍沒驚起一支寒鳥來。
突然一陣尖銳而嘹亮的號角急促地響起
奔行的士兵們機警地抬起頭來,四處張望,紛紛詢問著怎么回事誰在吹號是不是女真人的號角聲?
“不對往后退”那統制官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么金軍的號角聲他沒少聽,絕不是這個調
遲了利箭破空的呼嘯聲,如狂風一般襲來他們的頭頂上,一道箭矢形成的大網正疾速落下
驚疑未定,仍在行進的士兵們突然炸開了鍋劈頭蓋腦射下來的箭雨貫穿了他們的鎧甲,刺透了他們的冬衣,嵌入了皮骨那撕裂般的疼痛,化作凄厲的哀號,沖天而起
更讓他們膽戰心驚的還在后面頭頂上,突然響起轟鳴的咆哮有士兵親眼看見,籮筐大的石頭在崖上奔騰著跳躍著速度越來越快,直向谷底砸來
“快后隊改前隊,退出去退出去”馬背上的軍官們忘記了寒冷,揮舞著軍刀發聲狂吼。可他們的聲音,很快就被士兵的驚呼,哀號,和巨石的咆哮而掩蓋
那左右兩處塬上,不知何時已冒出無數人影,正井然有序地發射著利箭,推動著巨石利箭掀起朵朵血花,巨石砸出片片肉醬,這不是戰斗,這是屠殺
當一顆震天雷在人群中炸響時,它把敵人的恐懼引至了頂點韓軍士兵們驚慌失措,拼命往后擠,可人群越密集,受到攻擊的可能性就越大。許多士兵就是在擁堵中,被利箭射成了刺猬,被巨石砸成了肉餅
絕望的人擠到崖腳,縮成一團,竟失去了逃跑的勇氣……
與混亂的韓軍相比,行在后頭的金軍顯然鎮定得多。當他們發現遭遇伏擊時,金軍萬夫長立刻下令往后退。他們并沒有遭到多少襲擊,加之人馬不多,因此很容易就從兩塬之間退了出來。
但就在金軍士兵們驚魂未定之時,那東面山腳下,不知從哪里鉆出來一支馬軍,飛快地向他們襲來
“快回去”金軍萬戶果斷下令道。敵軍搶戰了先機,虛實不明,在此頑抗沒有任何意義,應該火速向主力靠攏。
步軍拔腿就跑,騎兵則看著敵人奔馳的方向,斜斜插過去
楊再興沒有呼喊,沒有號召,他緊攥著手中的鐵槍,一雙鷹眼緊緊盯著敵人。一騎風馳于前,千騎緊隨于后,逐漸展開攻擊陣形……
以騎兵見長的女真人,在這里并不具備優勢,楊再興一千五騎兵張開血盆大口,以氣吞萬里如虎之勢,猛然撞開了敵騎
這一戰中,沒有回合選鋒馬軍的騎士們一旦脫離敵騎糾纏,就馬不停蹄地往奔逃的步軍殺去
弓馬嫻熟的騎士們扣上了弦,銳利的箭頭撕裂了空氣,射向了毫無防備的女真步兵。一個又一個身影撲倒,猝不及防的金軍步兵眼睜睜看著本不該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發生了
雷鳴的轟響,伴隨著萬鈞之力,楊再興的騎兵攔腰撞了上去沒有密集陣形,沒有厚實鎧甲,沒有弓弩壓制,金軍步兵輕易地被選鋒馬軍撞成了兩截他們沒有停下,透陣而出之后,一個大迂回,繼續撞
很快,步軍被分割成許多塊,首尾不能相顧楊再興率領騎士們,以刀槍作鐮,收割人頭……
驛店鎮
焦黑的斷垣殘壁仍屹立在寒風之中,所不同的是,這小鎮的四周,都已經被金韓聯軍的連營所包圍。入目望去,俱是一片墳包般的軍帳,難以計數。密密麻麻的士兵穿行于營中,并不見任何異樣。
在鎮中一片還算完整的房舍中,架起了火爐,金韓兩軍的高級將領,都掀了大氅,圍坐在火堆旁邊,商討軍情。
赤盞暉在這惡劣的天氣中,也不能再露出他的光頂了,戴著一頂尖尖的氈帽,皮裘外裹著鐵甲,唯有臉上的驕橫之色不改。
他伸出雙手享受著篝火帶來的溫暖,口中道:“我軍扎在此地,無論西軍從鳳翔府出來,又或是從朱記關出來,都在我打擊范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