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陰云再起
徐衛匆忙趕到制置司,入二堂,馬擴迎了上來,抱拳道:“大帥,卑職總算不辱使命。()”
聽到這話,紫金虎就知道事成了。滿臉堆笑,連聲道:“來來來,坐下說坐下說,吃飯沒?要不尋個地方?”
“正事要緊,大帥這些日子一定也等得心焦。”馬擴笑道。
徐九坐下之后,點頭道:“這還真是,就盼著你的消息,說吧。”
馬擴在他旁邊坐定,朗聲道:“卑職奉命出使,于韋州受到了西夏靜塞軍司的長官以及韋州知州的接見。對方完全同意重開榷場,但對于只在定邊軍試點有些失望,期盼著我方盡快擴大規模。”
徐衛聞言大笑:“看出來了,這事黨項人比咱們還急。”
“那是,因為這事事先已經有風聲漏出去,對方直言不諱地告訴卑職,他們那邊已經準備妥當,商人們已經備好了大宗貨物,只等榷場重開。”馬擴亦笑。
“這事倒是咱們落在后頭了,還得抓緊。這委派官員,設立機構,招商聚貨,都還沒個頭緒。哎,對了,黨項說沒什么,他們要些什么,賣些什么?”徐衛問道。
馬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趕緊回答道:“基本上還是從前的模樣,他們出牛羊、皮貨、藥材、珠玉這些,采購茶葉、絲綢、瓷器等等。”
徐衛聽在耳里,喃喃道:“都是民用物資啊。”
“大帥,這事急不得。我們就算想要戰馬,人家也不會賣。他們想要銅鐵火藥,我們也不會給,慢慢來吧。”馬擴勸道。
“是啊,急不得。”徐衛嘴上雖這么說,心里卻還是著急。陜西各地雖然也有些小規模的馬場,但所出產之戰馬一是數量少,二是質量低,耐力和速度根本沒法和女真人的戰馬相提并論,只能湊合著用。
又說一陣,無非都是關于榷場重開的相關事宜。忽然之間,馬護話鋒一轉,提起一個事:“還有一件事,大帥或者感興趣。”
“何事?”徐九問道。
“卑職在韋州之所以耽擱這么久,是因為遇上了戰事。”馬擴道。
徐衛眼睛一亮:“戰事?怎么,黨項人在跟誰打仗?”跟女真人?不可能跟契丹人?也不至于
“平叛有個綽號叫‘青面夜叉’的,聚眾造反,夏軍正進剿呢。卑職走的時候,聽說已經鎮壓下去了。”馬擴解釋道。
“哦,黨項人也不太平啊。”徐衛嘆道。
“這都是其次,關鍵是,誰在領兵”馬擴神秘地笑道。
“誰?”徐衛知道,馬子充這話不是無端說的。那領兵之人,自己一定知道
“李世輔”當馬擴說出這個名字時,紫金虎著實吃了一驚李世輔父子,本是鄜延軍官,后隨張深降了金。前兩年曾經密謀歸宋,當時徐衛還指示劉光世接應。只是可惜,行事不密,消息泄露。據后來刺探說,李家父子都完了,可沒想到,他居然去了西夏
“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徐衛極感興趣。
“據卑職所知,李家父子當年密謀歸宋,事泄之后,遭到金軍韓軍圍捕。李永奇并家屬百口皆遇害,世輔引壯士二十六人死戰得脫。一路北上,投了黨項。據說,他受到了夏主的接見,并被委以官職,受到重用。”馬擴道。
徐衛聞言疑道:“此人若真有歸附之心,事敗之后,如何不來投我?卻反去黨項?”
“這就不得而知了,估計是舉家被害,部屬全沒,無顏來投吧。”馬擴猜測。
徐九也沒多想,嘆道:“人各有志,強求不得,隨他去吧。”
宋建武元年歲末,陜西秦鳳帥司參議官馬擴奉命出使西夏,商談重開互市事宜,不辱使命,宋夏兩國都同意在環慶路定邊軍重開榷場。川陜宣撫司隨后正式行文,批準此事,榷場由定邊軍知軍領轄,又另設專官,稽查貨物,征收商稅。榷場一重開,果真是商機無限,兩國商人蜂擁而至這榷場生意不是誰都能作的,首先是市場準入需得官府批準,其次參與交易的貨物受到嚴格控制,不允許有違禁品出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交易量最大的茶葉這個東西,在大宋國內,屬于生活日用品,爛大街的東西。但要輸往外國,那就是戰略物資了,自唐以來,中原王朝一貫大搞“茶馬互市”,什么意思,就是以茶跟少數民族換馬。這主要是針對吐蕃,跟西夏倒算不上,但茶葉也受到嚴密控制,一般屬于官賣。
因此,要在榷場外貿中圖謀暴利,必須得有關系。胡茂昌因為他的努力付出,四方奔走而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徐衛專門跟環慶帥司打了招呼,說胡茂昌這個人替官府出了很多力,你們環慶地方上要多照顧他。領導都發話了,環慶焉敢不從?傕場一開,胡茂昌事先屯積的絲綢就被黨項人搶購一空,狠發了一筆,只此一項就得利數千貫。
榷場的官員根據初期情況分析,上報有司,認為如果發展順利,只定邊軍一處榷場,可年供稅收二十萬貫以上,這還是保守估計。試想,只此一處便有些許稅收,一旦擴大規模,榷場外貿就將成為川陜財政的一項重要收入。
而且榷場外貿帶來的好處,不能只看稅收,它將拉動川陜兩地諸多行業的發展,又尤其是四川。
在徐衛生活的那個時代,四川屬于西部省份,國人對四川的印象,幾乎就是一個民工大省,至多再聯想到黑眼圈那貨。在那時,四川是貧窮的,落后的。但是,在當下,甚至此前的各個朝代,蜀地,都是一個舉足輕重的地區。
宋代的四川,出產全國最好的茶葉和絲織品,蜀錦名冠天下,與蘇繡齊名。四川的茶葉,更是歷代朝廷與吐蕃互市的重要物資。而且宋代的四川因為其地理位置獨特,條件優越,更兼別處戰亂的影響,使四川人口快速增長,據川陜宣撫司初步摸查,估算四川人口至少在一千萬以上
非但如此,四川在大宋全國,甚至當今世界上,最早出了紙幣。有全國最多的書院,最杰出的文人,保存全國最多的古籍善本……
一言以蔽之,宋代的四川,是一個經濟文化都高度發達的地區。陜西為四川提供軍事保護,四川為陜西提供后勤保障,兩者密不可分。而榷場外貿的重開,勢必強力拉動四川經濟的發展。只要對川陜地區善加經營,軍事經濟兩手抓,兩手硬的話,大有可為
幸運的是,盡管大宋中央對西部鞭長莫及,但徐處仁和徐衛這兩個地方最高長官卻對此有高度共識,且通力合作,精誠團結。比如,去年取得的大勝,從表面上來看,是徐衛徐原這些將帥和西軍勇士的功勞,但如果沒有徐處仁在背后鼎力支持,西軍還打什么仗,早當餓殍路倒了。
建武二年,陜西各方面均取得長足發展。大帥們埋頭營田,擴充軍伍,增強武備,狠抓訓練。陜西四個帥司加一個兩興安撫司,節制的西軍正軍,規模達到十九萬且得益于營田的展開,預計今年,西軍大帥們不會再鬧著缺糧。即使個別地方缺,也有徐衛這個制置使頂著,因為他的防區,據著半個富饒的關中平原。
而徐處仁在四川實行的多項旨在增加稅收的政策也開始突顯成效,上半年,川陜計司的官員就預計,今年兩地的稅收,至少會比去年增加百萬貫以上。而且徐衛這個沒皮沒臉的,又“厚著臉”伸手問皇帝要錢。趙諶也很大方,再次賜給他八十萬貫。
要知道,川陜地區是財政自理,并不上交中央。趙諶給這個錢,純粹是白給。朝中有大臣彈劾徐衛,說這廝索求無度,前幾回,官家已經雜七雜八給了他數百萬貫,怎么還要?可趙諶,或者說太上皇趙桓卻認為,只要能保住西部重鎮,這點錢算什么?
同時,為了川陜長官更好地應對局勢,朝廷決定,重新把“處置”二字,加到川陜宣撫司頭上。這也就意味著,徐處仁從今往后,遇事可不報中央,直接裁奪,川陜擁有高度的自治權。這一來是因為形勢所迫,川陜面對著金軍的高壓,必須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機構。二來也是因為杭州行在對川陜鞭長莫及。
大宋在川陜埋頭發展,金國也沒閑著。只是,廢除了偽韓之后,金國直接管理占領區,這需要一個磨合的過程,顯然就落在了大宋后頭。
大金鄜延經略使韓常,在上任以后,用盡各種辦法來消除戰敗的影響。首先,為了防止宋軍反攻收復,他在同州置重兵,以完顏活女為同州知州兼兵馬總管,與西軍在關中平原對峙。然后,在鄜州命張俊建立多處營寨于坊州邊境上,以防西軍進攻鄜州重鎮。再則,保安軍的丟失,導致延安受到西軍直接威脅,韓常有意發兵收取保安。
在偽韓廢除以后,河東兵馬元帥李植也不能幸免,女真人封了他一個國公,剝奪了他的兵權。為了應對陜西的局勢,金國在河中府布置重兵,守護黃河和浮橋,以確保河東和陜西的聯通。
建武元年六月,從金國國內傳來驚天消息。金帝完顏亶在兀術等人支持下,發動了對粘罕一派的大清洗。首先,是粘罕的親信,尚書左丞高慶裔被告貪贓而下獄。粘罕請求免去高慶裔的官職,留他一條活路,但完顏亶不許,未經審判和查證,即草草處死。隨后,粘罕心腹多人,或免官,或處死,使粘罕一派的勢力遭受沉重打擊。
粘罕后悔當個宰相,丟了兵權,如今任人宰割。七月,金帝指使朝臣誣陷粘罕有反意,雖查無實證,但對開國元勛的粘罕來說,卻是奇恥大辱。粘罕閉門不出,當月便憂憤而死。
這個大金開國元勛,相族領袖,金軍統帥,滅宋的主導者,實踐者,就以如此凄慘的結局收場。粘罕的死,不僅使金國朝野震動,更使得金軍精銳云集的西路軍受到極大影響。眾所周知,金國的西路軍將領,很多都是粘罕的舊部親信。他們或被調離,或被罷免,改由其他并不熟悉陜西宋軍情況的將領替代。這對金軍來說,不是好事,但對西軍來說,卻是偷著笑。
粘罕死后,擁立完顏亶有功的完顏宗磐、完顏宗干、完顏宗弼得勢。這三個人,一個是金太宗吳乞買的兒子,一個是阿骨打庶長子,一個是阿骨打第四子。三個堂兄弟把持金國朝政,并領三省。其中,漢名完顏宗弼的兀術,更是兼任左副元帥,執掌兵權。
權力斗爭塵埃未落,雄心勃勃的兀術就把目光投向了南方。大宋拒絕交出陜西被西軍光復的地區,也就是變相否決了第二次隆興和議,這讓一貫強橫的女真人很栽面子。既然趙宋這個侄國這么不懂事,那么作為伯父的金國就有必要教訓它一下,要不然還不反了天去?
而且,金國也確實需要把注意力從政治斗爭上挪開,兀術親自主持,擬定了一個新的滅宋計劃。
這個計劃,完全摒棄了從前借道四川,沿江東進的策略。改為進攻襄漢地區,奪取襄陽之后,以此為據點。西可隔斷南朝中央與川陜的聯系,東可有沿江之勢,南則使荊湖門戶洞開。南朝雖在襄漢地區取得了大捷,且布置重兵,但沒有關系,我們現在就著手圍困襄漢,而后造戰艦,練水師,奪宋軍之所長,接我軍之所短。時機一成熟,則發兵進攻,一舉定天下
這個計劃,得到了金國朝臣的一致贊同。沒辦法,實在不想再跟西軍血拼了,且讓徐虎兒囂張幾年。金帝御批,命兀術全權負責此事。八月,兀術離開燕山府南下,先于大名府檢閱眾軍,隨后趕到東京,開始著手布置。戰爭的陰云,悄然之間,籠罩襄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