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玥抬起手,用手指理了理頭發,這個動作顯得很女性化。
侯衛東看慣了風風火火的寧玥,很敏感的看到了這個小細節。
寧玥嫣然一笑,道:“衛東,有一句話我要說清楚,雖然省委黨校要求全脫產,可是沙州這邊遇到急事、大事和難事,你不能袖手旁觀。從沙州到嶺西還不到一個小時,有事時,我會派駕駛員過來接你。”她是真心不想侯衛東這個時候去市廳級培訓班,朱民生未與她商量,就向省委組織部推薦了侯衛東,這讓她心有不滿,卻又不便發作。
侯衛東一向忽略寧玥的性格,此時見寧玥溫柔款款的說話,反而有些不習慣,笑道:“我雖然去學習,但是仍然是沙州市副市長,寧市長有指示,我當然會隨喊隨到。”
寧玥站起身,伸出纖纖素手,與侯衛東握了握,道:“那就一言為定了,晚上市政府給您餞行,我要敬你兩杯。”
這一次到省黨校參加為期半年的培訓,在省委組織部正式通知下發之前,侯衛東就已經接到了杜兵的電話。
“侯市長,我是小杜,有事向你匯報。”
杜兵打這個電話之時,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和侯衛東通話都是在辦公區域以外,在辦公室之時,從來沒有和侯衛東聯系過。
侯衛東對杜兵這個秘書很是熟悉,聽其語調及用詞,便猜了一個八九不離十,道:“省里又有人事變動?”
“近期省委黨校要開一個市廳級干部培訓班,參加培訓班的名單是由各地上報,由省委常委會確定,我剛才看到了相關文件,沙州市委推薦的是您。”杜兵如今在省委組織部辦公室工作,他信息來源既快又準確,侯衛東當年給杜兵找了一個好單位,益人的同時又利己,此時這顆棋子充分發揮了作用。
接到了這個電話,侯衛東陷入沉思,經過多年宦海生涯,讓他習慣于透過事物的表面看問題,這次沒有任何風聲就被送到了省委黨校市廳級班,實在令他不敢輕易相信表面說法。
從表面來看,能進入市廳級干部培訓班,這是進步的前奏。可是,在現實操作中卻有著千奇百怪的理由,比如,為了查一個人的問題,往往把這人先弄到黨校去學習,這就是調虎離山計。
侯衛東最想了解的是自己被送入黨校的真實原因:
“副市級干部包括了洪昂、粟明俊、楊森林、錢寧、姬程等一批人,為什么要將我送到省黨校,難道我比這幾個優秀,這個理由不能讓人信服。”
“朱民生近期一直在釋放善意,包括四萬元事件,他處理得很有技巧,那為什么在LY電子元件即將落戶沙州的關鍵時期,將我送到了省委黨校,這個做法就是抽了寧玥的梯子。”
“寧玥個性強硬,又有背景,比黃子堤更難對付,難道朱民生現在就開始約束寧玥?”
“我在朱民生眼里就是一個刺頭,在省里也還有些關系,難道他以前的所作所為是讓我放松警惕,他卻突然臨門一腳,將我在麻痹中踢出沙州。”
想了無數種可能性,侯衛東心里開始傾向于抽梯子和擠刺頭這兩者的綜合:“如果我和寧玥這兩個都有些背景的刺頭混在了市政府,對于市委書記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換做我是市委書記,也要想著將一人調出市政府。”
“送我到省黨校,表面上是市委書記對我的肯定和重視,但是,哪一位副市長能進常委就是試金石,能準確看出朱民生的心思,也就能判讀自己在沙州的發展潛力。”
想通了這個關節,侯衛東特意跑了一趟嶺西,向周昌全匯報了思想,隨后又分別請吳英和陳曙光等人吃了飯,他原本還想請一請趙東,由于趙東跟著市委書記錢國亮到了首都,這一次在嶺西就沒有見到趙東,不過,兩人在電話里談了約六、七來分鐘,侯衛東打了這一電話,感覺與趙東的關系又拉近了一些。其實,對于市委常委人選,市委書記朱民生自有考慮,在他的心目中,侯衛東不是合適的人選,他心里的合適人選是副市長馬有財。
當省委黨校的正式培訓通知到達沙州以后,他把馬有財叫到了辦公室,作了一次正式談話。
“馬市長,這一次省委黨校市廳級培訓班,市委讓侯衛東去,主要考慮培養年輕干部。”朱民生對侯衛東一貫黑臉黑面,但是對于老資格的馬有財,他態度要好得多,散了煙,兩人如老朋友一樣侃侃而談。
“侯衛東人年輕,學歷又高,工作能力強,他進市廳級培訓班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作為老同志,我認為市委的決定是(英明的)。
馬有財在心里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天花板干部,所謂天花板干部,是指因年齡偏大等各種原因而升官無望的各種干部,這種干部有不少表現形式,諸如進取心下降、工作得過且過、想方設法為自己撈點好處等等,馬有財由于易中嶺事件,沒有了撈一筆的打算,但是他對待工作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朱民生背靠著椅子,用手揉著肚子,道:“老馬,你要有思想準備,侯衛東這次離職學習,他手里的工作就要由你來暫代。”
馬有財知道侯衛東掌管的工作都是棘手之事,權力大,麻煩事也多,連忙道:“我這一攤子事情還沒有完全理順,今年還要建設沙州新大橋,姬市長是從省政府下來的,眼光高,他來接侯衛東的事最合適。”
朱民生搖了搖頭,道:“姬程在省政府工作的時間長,在基層工作的時間短,要辦好沙州的事情還得有一段適應過程,錢寧的事情也不少,你和侯衛東是A、B角,由你來接他的事,最合適不過。”
馬有財坐得端正,認真聽著朱民生談話,腦筋也沒有閑著,暗道:“朱民生這是什么意思,讓我接侯衛東的事,難道想讓我當常委,沒有這種好事吧。”
朱民生很快就揭開了謎底,語重心長的說:“老馬,你在基層工作的時間長,負責過全面工作,市委想讓你擔更重的膽子,由你來出任常務副市長,協助寧市長管好政府的工作。”
馬有財到了市政府以后,深知仕途到了終點,也就沒有想到要進市委常委,沒有朝著這個方向努力,突然聽到朱民生的謎底,就如天上掉了餡餅,“呯”地碰在了腦袋上,讓他一時沒有回過神。
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干凈利索的表了態:“我不會辜負朱書記對我的信任,協助寧市長做好政府工作,謝謝朱書記。”
離開了朱民生辦公室,馬有財并沒有興奮,反而覺得肩上擔子沉重如山,又想著寧玥強硬的性格,心里不禁有些亂。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對秘書海寧道:“你給我泡一杯濃茶。”海寧提醒道:“現在都五點鐘了,喝了濃茶,晚上可能睡不著覺。”
馬有財看了海寧一眼,沒有說話。海寧知道馬有財的意思,把茶杯洗干凈,重新泡了一杯綠茶,放在了辦公桌的墊子上。
剛出辦公室門,就見到楊柳站在走道上招手,海寧連忙走了過去,道:“楊主任,有事嗎?”
楊柳道:“晚上在沙州大酒店給侯市長餞行,就在那個大包間。”
海寧接受了任務,卻沒有馬上動身,道:“這次侯市長要參加市廳級培訓班,回來以后肯定還要提拔,你說侯市長還有可能回沙州嗎?”
在秘書中,大家都希望老板能升官,老板升官,秘書自然水漲船高,楊森林擔任市委副書記以后,市政府這邊就缺一位進常委的常務副市長,他盤算來盤算去,還是覺得最有競爭力就是自己的老板和侯衛東,如今侯衛東要到省委黨校學習,他就覺得馬有財進常委的希望渺茫。
老板前途不妙,海寧在秘書里的日子肯定就要難過一些,今天單獨見到了楊柳,忍不住就多問了一句。
這一句話確實問得很沒有水平,楊柳.溫言道:“這事我也不清楚,領導的事情別亂猜。”
海寧臉微紅,支吾了兩句,回辦公室向馬有財作了報告。
晚上六點,侯衛東準時來到了沙州大酒店的頂樓,這是市政府經常在此用餐的地方,進來之時,蔣湘渝已經來了,正坐在電視機前喝茶。
兩位老搭檔相對而坐,蔣湘渝對站在一旁的服務員道:“你到門口去等客人,不用站在這里。”
服務員出去以后,蔣湘渝道:“這次到省委黨校學習,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我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侯衛東苦笑道:“你沒有聽到風聲,我同樣沒有聽到風聲。”
“省委對你另有安排嗎?”
“這誰知道,我還沒有弄清楚狀況。”
蔣湘渝作為秘書長,他了解政府工作的難處,喝了一口茶,隨口道:“你手里一大攤子事情,誰接著,誰都有壓力,而按AB角的規定,應該是馬有財市長接你的事,今天朱書記請馬市長過去談話,我估計就是這事。”
侯衛東心中動了一動,他正想理一理思路,姬程和錢寧相繼來到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