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是當你希望去恨一個人的時候,卻恨不起來。
許多次,安然都希望自己能把愛變成恨,因為這樣他才能遺忘得快一些,可是他做不到。董青的離開很突兀很決然,至少在安然的心里是這樣。女孩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便消失得一干二凈,連影子都不愿意留下一分,這是安然無法接受的。
他可以接受董青的離去,但是無法接受這種方式;他也能夠理解董青的離去,但不能理解為什么女孩為何能做到如此的決絕。即便是兩個人再不能相見,甚至不能呼吸到同一個城市的空氣,但是這種被外力強制的分離,總是該留下一點纏綿的。
什么都沒有,董青走了,或者說是再沒有任何的音訊,沒有電話沒有寫信,什么都沒有……
這是男孩無法接受的方式,在他治愈了從前的傷口,重新開始接受愛情的時候,卻被冷酷的現實再一次重重的挫傷。愛情,難道真的是如此不堪一擊?兩年來安然沒有信心去再直面感情,即使有些時候他能夠察覺出水藍對他的些許情意,但是他仍舊不敢邁出半步。
他害怕,害怕自己感受到的是錯覺,害怕再一次承受難以抑制的傷害。這個世界沒有人喜歡自己受傷,尤其是那種很難完全愈合的傷。
無數次,安然幻想將來會不會再遇見董青,幻想著兩人相遇時該是什么模樣。他希望會有那么一天,希望自己能用最風光的面貌站在董青的面前,他希望能夠看到董青后悔,后悔當初的冷漠。
是的,他的確是這樣想的,這與仇恨無關,也許只是為了挽回自己的自信,又也許是希望讓女孩看到放棄自己是一個最大的錯誤。
安然很想在地上挖個洞鉆進去,因為董舒天帶著笑注視著自己的表情,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許是最大的嘲諷。希望用最好的形象出現在董青面前的自己,卻在最落魄的時候遇見了董舒天,這就是天意弄人?
安然也在笑,但是笑得很牽強,唯有面對,還能如何?
董舒天笑著問:“你好像剛初中畢業吧,中考怎么樣?”
安然答:“一般吧,不好不壞。”
“怎么想到去香港玩?這事情是真的還是誤會?”董舒天指了指靠在辦公桌邊的背包。
安然淡淡的苦笑:“我現在無話可說,只有等律師來了再看吧。”
董舒天很好奇:“為什么無話可說?”
安然反問:“我現在說什么有用嗎?既然沒用,多說無益。”男孩告訴自己,越是在這個時候越要堅強,也許別人最希望看見你痛哭流涕,你就偏要微笑的面對他。
董舒天一皺眉:“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為什么說了沒用,你不說別人怎么會知道。”
他不喜歡安然這種莫名的回話,在軍營里養成了直來直去性格的人,最討厭的就是被誤會之后的消極應對。
“我說的他們會信嗎?”安然指指那兩位正看著自己的稽查員。
“如果是誤會,你肯定能拿出證據。”
“可關鍵就是我拿不出。”
董舒天搖頭:“那……,你就認了就是了。”
安然淡淡的笑:“沒做的事情我是不會認的,你無須勸我,一切等我的律師來吧。”
“律師?”董舒天帶著幾分詫異,這個詞他是第二次聽到了,第一次聽到并沒有太注意,可這第二次他留心了。在1991年的內地,律師這個詞語一般只出現在電影電視里,屬于那種和正常人不在同一個位面的職業。
“你的律師什么時候會到?”董舒天問道。
安然看看墻上的石英鐘:“半個小時之內。”
“那我等等看,要是你真不是故意的,我也幫你一起說說,罰點款就算了。”
現在輪到安然無法理解了,自己和董舒天只是一面之緣,交情是肯定沒有的,要說有點關系那也就是因為董青,可現在董青都……
安然沒有問為什么,他想要留下來就留下來吧,這個時候面子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趕緊把這事擺平,早點回到自己溫暖的家。男孩想家了,無以倫比的想,想自己那張簡陋的床,想院子里的桂花樹,想院角的葡萄架,想爸爸媽媽。
安然想著家里的溫馨和安心,再不愿意多開口,董舒天也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坐著,或許是等待他要找的人回來,或許真的在等安然的律師趕到。他們不說話,房間里跟著董舒天來的那兩個士兵更加的不會說話,屋里又安靜下來,和剛才只有三個人的時候一模一樣,唯有墻壁上石英鐘滴滴答答的秒針在轉響。
這一次的安靜沒有維持一會就被打破了,最先打破這奇怪氣氛的還是那位坐在門口似乎執行看守之責的稽查員。
“楊關長,鄭隊長,你們來啦。”
聽到這句話,屋里的人大部分都立刻站起了身,只有那個滿心懊惱的男孩是個例外,照舊面無表情的坐著,觀察著辦公桌的紋路。
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走進來,前面那位個子不高身材極瘦,一件短袖白襯衫襯托著瘦骨嶙峋的身體。走在后面的正是不久前離開的那位黑胖子。
董舒天迎了上去,先敬了個禮然后說道:“楊關長您好,我是14738部隊的董舒天,奉團長的命令特意前來。”
楊關長滿臉的笑容:“你就是小董啊,很不錯的小伙子,你們團長怎么沒來?”
“團長本來是要過來的,可是忽然接到電話要去師部開會,所以就派我來了。”
“一樣的,一樣的,你來也一樣。”楊關長說不出的親切,似乎性格極為和善。
“那咱們現在……”董舒天看看兩邊,欲言又止。
“嗯,”楊關長會意,可不知怎么眼睛忽然瞄到了屋里那位唯一沒有站起來迎接他的人:“他是誰,怎么在這里?”
黑胖子鄭隊長連忙過來解釋:“這個是上午在關口抓到的走私嫌疑犯,他帶了不少東西,但沒有再關前申報,所以就先帶到這里來審查。”
“哦”
楊關長拖著長音,忽然問道:“審問結果怎么樣?”
鄭隊長有點尷尬,邊上的報紙男出聲幫領導解圍:“關長,這人不肯接受審問,說是必須要等他的律師趕到才能回答我們的問題。這不,等了四五十分鐘了,估計馬上就要到了。”
“等律師?亂彈琴,當這里是什么地方!”楊關長勃然大怒:“數額大不大,有多少?”
報紙男看了看自家隊長的臉色,慌亂的答道:“挺大的,估計在四百萬以上。”
“那還等什么,直接送公安局!”
“可是……”報紙男猶豫著說道:“他的律師馬上就要到了,要不再等幾分鐘?”鄭隊長也在一邊點頭附和,等安然的律師過來本來就是他的決定。
不料楊關長卻是堅持,出聲訓斥道:“像這種走私大案,不立即送交公安局還在這等他的律師?走私分子就是你們所縱容出來的,關口每天多少事情,你們都這樣處理的?就算律師要到了又怎么樣,現在就送去,律師來了叫他直接去公安局。”
關長的話讓幾個緝私中隊的下屬都很吃驚,海關里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可不是少數,一般像這樣的嫌疑人都是先在海關內部喝喝茶,要是沒有人來保的小案子才會送交警察。這也是海關的一種潛在規則了,也是海關內部的重要收入來源之一,楊關長怎么會不心知肚明。
鄭隊長不愧是隊長,對領導的意思揣摩得最為迅速,開始他還以為領導是外人在這做做樣子,可現在看來一定是特意過來說這些話的。難怪剛才楊關長特意叫人喊自己一起來辦公室,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就是不知道這個男孩是哪條線上的,又怎么得罪了自家老大。
“你們還不快送去,”鄭隊長當即轉口,命令手下人立刻把安然送交海關附近的警察局。
“等一下。”
出乎人們的意料,一直站在一邊的董舒天忽然插話:“楊關長,這件事情說不定有內情呢,要不還是等等他的律師吧。”
楊關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小董,你是不知道啊,每天像他這樣夾帶走私闖關的人不知道多少,我們羅湖海關人員不足,根本就沒有精力處理,只能是一抓到就直接送交公安處理。要是每個人都和這一樣動不動要等律師過來,海關的人哪里還有時間做其他的事情。”
董舒天一笑:“楊關長,這個人我認識,是我妹妹的同學。他有沒有走私我不敢保證,您就給我點面子,等一等他的律師,要是沒有什么說頭就送公安局,要是真有點什么誤會,也不會把這事情鬧大,您看怎么樣?”
楊關長這次是真的猶豫了,董舒天的來歷他略知一二,聽他從前的老戰友,董舒天的團長某次喝醉了酒略微提過,據說是中央哪位大佬的孫子。董舒天開口求情,不由得他不為難。可是自己已經答應了那邊,現在要不把事情辦好似乎也說不過去。
“這……”
楊關長尚在兩難之間,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有人老遠便高聲的詢問著稽查中隊的辦公室在哪里,看樣子是沖著這里來的。
安然騰的站了起來,他當然聽得出來,這個聲音正是他期待已久的張國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