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省江南市的市區人口在三線城市中算得是中上,臨湖公安分局是城區的兩個分局之一,轄區涵蓋了江南市區的三分之二,其中包括正在火熱建設中的市委市政府所在地新區。所以臨湖分局的局長手中權力不小,在江南市也算威風八面的人物。
今天,這個往日走起路來昂首挺胸的局長大人,卻只能微微彎曲的腰站在臨湖分局的大門口站著,目光散亂的看著道路的遠方。警服依舊是筆挺的,帽子戴的端正無比,但精神卻委頓得不行,熟悉他的人總無法相信這就是葛局長。在葛局長的身前,一個胖胖的地中海發型男子背著手,微微抬著頭似乎是看著天空,又似乎是看著遠處的高樓。沒有人說話,一片鴉雀無聲。
安然站在三樓向下眺望,看著院門口那一群焦急等待著的人們。他的身邊只有一個女孩陪伴著,沒有人再要拘束男孩的自由。
“你看,這就是平時高高在上的官員們。”男孩輕輕的說著,女孩蹙了蹙眉,握住他的手。
不遠處執行看守任務的兩個警察心中猜測著,這個男孩究竟是何方的神圣?
出乎人們的意料,最先到達的并不是王林濤,而是市局一把手馮鐵峰。馮鐵峰一下車,和花志高葛局長略略的打了個招呼,便悄然無聲的站到一旁。公安局長大人面無表情,沒有人知道他心里想著什么,究竟是為何而來,是市委書記的傳喚還是得知了消息自己趕來。
十幾個人站在公安分局的大門口,不少路邊行人側目不已,這種氛圍顯得有些奇怪,一點也沒有迎接領導駕臨的那種歡騰,唯有一片安靜。
正主兒在眾人望眼欲穿中姍姍而來,黑灰色的轎車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與往常不同,轎車并沒有在大門外迎接的眾人面前停下,而是擦著人群直接開進了臨湖分局的大院中。江南市一號車,車牌醒目耀眼。
王林濤剛一下車,那群期盼已久的人們便涌了上來,市委書記來不得和他們多說,劈頭蓋臉只有一句:“安然在哪里?”
聲音很大,要是再大點就不是說話而是怒吼了。堆積著笑容的一張張臉孔瞬間凝固,一個男孩的聲音從一旁的樓上傳下:“王伯伯,我在這。”
“上去!”王林濤沉聲說道,甩開大步走向樓梯,拎著公事包的秘書緊隨而去,花志高、馮鐵峰和臨湖分局的頭頭腦腦們來不及多想,按照職務高低一窩蜂的跟了過去。
“安然,你沒事吧?”剛剛上得三樓,王林濤急忙問道。男孩站在樓梯口微笑:“王伯伯好。”
“怎么回事?你臉上是誰弄傷的?”市委書記一眼便看見男孩臉上的瘀傷,那些是在學校里被警察按在墻壁上時劃傷所致。雖只是皮毛蘚疾,可直面一看卻是打眼得很。
“是怎么回事?”市委書記勃然大怒,目光轉身在身后那一片人頭上徘徊。
“這個……”臨湖分局的一把手葛局長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了,因為市委書記的目光在眾人身上循環一周就定格在他的身上。
“王書記,這個我也不是太清楚,這個……”葛局長眼神游離頭頂升煙,怎么會弄成這樣?那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要打人也不能打臉啊,辦案子的老手這么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不清楚?”王林濤重重的哼了一聲,接著問道:“案情是怎么回事,調查結束了沒有。”
“這件事情的性質還不能確定,正在調查過程中,尚未定案。”葛局長慌忙接話,這個時候他要是再不懂得怎么說,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分局局長大人心里暗暗的慶幸,幸虧自己的手下眼色不錯,沒有著急把這個案子搞定,不然的話后果再無法收拾了。葛局長此刻卻是忘了,就在半個小時之前,他還在為手下的不作為而光火。
“還在調查?”王林濤的臉色好看了些:“那好,你們現在抓緊時間調查案情,我和花書記就在這等著,絕不會縱容一個壞人,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
中國領導講話的藝術高深莫測,不是在體制內的人是無法分辨重點的。這要詳解起來太復雜了,不過葛局長聽懂了,不光是他在場的所有頭頭腦腦都能真切的明白市委書記的意思。
王書記的話總結一下只有一句,那就是最后一句,不能冤枉一個好人。要是解釋得更明白些,就是快速的把這件事情了解,不能冤枉安然這個好人。
一句話的前后次序就能表達一個明確含義,語氣不重要,排位最重要。即便是前面那句如何聲色俱厲,最后那句怎樣的輕描淡寫,大家會去聽的也只有后面一句。要是王書記換一種說法,兩句話顛倒一下,那么接下來安然受到的待遇自然截然相反。
臨湖分局的大會議室里,王林濤同志單獨坐在會議桌的盡頭,離他最近的兩側,是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政法委書記花志高和面沉似水的市局局長馮鐵峰。
“花書記,你今天是來臨湖分局檢查工作?”
王鐵峰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淡淡的問道。花志高眉頭一跳,臉上有種病態的紅潤:“也算不上檢查,下午辦事從臨湖分局路過,就進來看一看,倒是王書記有心了。”
花志高敵不過王林濤是真的,市委書記和政法委書記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這件事情王林濤直接沖到最前線救那個男孩是什么緣故?花志高想不明白,自己和王林濤不是一路,但相互也沒有深仇大恨,他為什么要為了個無根無底的孩子這樣當面和自己發生沖突。要知道他也是有投票權的,常委會上任何一票都至關重要。
花志高不會認為王林濤腦袋被驢踢了,更不會認為市委書記不知道這么做的后果。花承澤是他的親侄子,也是他們花家下一代唯一的男孩,在大街上被人毆打致傷,自己做的事情無可厚非,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王林濤這樣匆忙的出來保人,撕破臉這么干要說沒有原因,誰會相信?再想想王林濤趕到時的那種緊張,花志高更發覺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之外,想了想花志高說道:“王書記,您對這個案子有什么指示嗎?”
“這個案子?我聽說臨湖分局這段時間受到老百姓投訴不少,就順道過來看一看。果然啊,有些干警在執法過程中手段簡單粗暴蠻不講理,這怎么能好好為老百姓辦事,又怎么能端正執法!”
“馮鐵峰同志,你怎么也在這里,也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
王林濤的語氣有點耐人尋味,他沒有想到在臨湖分局還能看見市局的一把手。如果馮鐵峰也是為了安然的事情來的,那不是說花志高已經把公安系統打造成了私人后花園?
馮鐵峰唰的站起身立正:“王書記,我的確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三中的校長給我打了電話,陳述了這件事情,所以我特意趕過來了解情況。可惜我知道這件事情有點晚了,在您到這兒之前五分鐘才趕到。”
在自己到達的五分鐘前趕到?
王林濤點點頭,這是馮鐵峰在暗示自己開始并不知情,和政法委書記花志高并非一路的,否則的話早就和花志高一起到了臨湖分局。
有市委書記專程過來力挺,安然再不用回到那間黑暗的審訊室里接受審問,而是改在了一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執行審訊的人也由普通干警換成了臨湖公安分局的兩個副局長,而葛局長親自坐鎮中央,旁聽著同一個房間里兩頭的審訊。之所以說是兩頭,那是因為在這間辦公室的兩邊,安然和水藍在同時接受調查。嗯,兩邊一人一句,連口供都不需要對了,每一個呼吸都能聲聲入耳。
這種調查方式的結果還用提?
不到二十分鐘,兩邊的筆錄工作都完成了,簽過字按過手印,葛局長還是有些不放心,收攏過來細細看了一遍,這才舒了口氣。兩份口供絲絲入扣,除了描寫的詞句不同之外,意思是一模一樣的,那就是一中的學生花承澤在三中騷擾女同學,安然同學在氣憤之下和對方動了手,結果就造成了對方的傷勢……
好吧,要不是臨湖分局的領導們心思細膩,安然覺得很有可能自己和水藍的口供出入會很大。因為他清楚的聽到,水藍的話里句句是真話,而他自己則添油之外再加醋。主要的經過當然是一致的,但是細節方面,比如說誰先動手,然后現場有哪些人,他們都做了什么,究竟是雙方打架還是安然單方面揍人,這里面有太多的細節偏差了……
臨湖分局的領導果然是審問的高手,對待兩位學生的提問是誘導之后再加提示,這才成功又及時的完成任務。如果換兩個普通干警來干這活,估計這口供里面就要出大大的問題。
完成了詢問工作,幾個領導最后檢閱一邊筆錄,兩邊對照紋絲合縫,這才一起去會議室向市委書記匯報工作去了。屋里只留下一個女民警陪著兩個孩子,市委書記沒有發話,誰也不敢讓安然回家,即使在筆錄中安然完全不再是一個將人打傷的兇手,反倒成了見義勇為的標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