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這句話說完,萬歷皇帝愣怔了下,他只經聽清了……但還是不能確認,要再聽一次。
“王通,你肆意妄為,果真是包藏禍心的奸邪之徒,陛下,王通意圖株連,此意大惡,請陛下明察!!”
禮部尚書陳經邦直接出列怒喝,王通卻神色剛毅的看著萬歷皇帝,邊上的刑部尚書潘季馴也走出列陳奏道:
“陛下,言路通暢是大政清明的關鍵,言者無罪也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王通所說,豈不是讓言路閉塞,民情無法上達,豈不是堵塞百姓黎民之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按照王通所言,遲早會釀成大禍!”
潘季馴一邊說一邊看著萬歷皇帝的神色,萬歷皇帝神色倒是漠然,潘季馴咬咬牙,語調又是激昂了少許,繼續開口說道:
“陛下,王通想要民憤聚集,想要壞祖宗規矩,想要陛下的江止,陷于混亂之中,這等心思怎么不是叵測,怎么能不說是禍心,請陛下明察,請陛下嚴懲!!……
戶部尚書王遴,工部尚書楊兆,刑部尚書潘季馴,禮部尚書陳經邦都走出列,他們都是張四維一黨,彼此互通聲氣,互為奧援,這等時候自然要站在一起。
兵部尚書張學顏卻是在一旁沒有動彈,內閣中,首輔豐時行和次輔王錫爵都是不管部的,申時行神色淡淡,他剛才已經替嚴清求懇過,但可沒有那個善心再出頭王錫爵的眼神在幾名尚書和王通身上轉了一圈,輕聲冷笑道:
“這王通也是聽不得言官亂吠!”
王錫爵對言官們的惡感朝野皆知,他說出這話來倒也是正常……直神色淡淡的申時行側頭瞪了他一眼,低聲說道:
“元馭,慎言!”
王錫爵為人做事和一般的文官頗有不同他做過國子監的祭酒,做過翰林院的學院學士,有這兩個資歷在,那就是清流士子中頭號的清望之人,但在萬歷五年奪情之議的時候,言官清流只有五人被張居正引蛇出洞在行刑奪官的時候,朝中沒有人站出來說話,王錫爵卻上疏營救。
結局大家都已經知道那五人流放的被流放,降職的被降職,王錫爵也借口回家探病一直在家呆到了萬歷十一年。
萬歷十一年回到京師后,照例在禮部做侍郎,然后入閣,朝中張四維一黨幾乎將張居正的勢力全部趕出了中樞,天下間都知道風向變了,人人都在否定張居正的功績對他的任何事情都進行攻許。
偏偏此時王錫爵卻上疏肯定張居正的功績,認為張居正當政的時候,也有許多善政良策應該保留,所以說他是一個大明王朝的異數,盡管出身資歷都是標準的清流儒臣,可卻是個很少見的實用主義者。
王通在天津衛的經營,每年給宮中送進那么多的銀兩,在宣府外在古北口外的那兩場勝利這都被王錫爵認為是王通的能力所在,王通出征歸化城,盡管他也認為是冒失和冒進但大軍出動之后,也是他在催促兵部、戶部以及相關衙門抓緊提供軍需提供大軍的一切便利。
在消息斷絕那些日子,奏疏和攻許越來越多,王錫爵也曾在內閣中說過,大軍若不敗,造這樣敗壞士氣民心的謠言是大罪,大軍若敗了,先抓緊各處的防務和準備才是正理,這等徒亂人心的造謠生事有什么用處。
王錫爵在朝會上的冷嘲熱諷也只有申時行聽到,對眼下朝堂上的局勢產生不了什么影響,都察院兩位都御史遲疑了下之后,也是上前,只是說道:
“言者無罪,王通此舉堵塞言路,必將讓國政混亂,請鞍下慎之!!”
如果是正常的奏疏,或者是別的大臣提出的動議,這個并不算什么,可王通剛才第一道奏疏就讓吏部尚書嚴清閉門思過,眼下又是提出這個,眾人不得不重視,難道是萬歷皇帝和王通早就有聯系溝通?
這個想法更讓人感覺到驚惶,萬歷皇帝卻明顯有些遲疑,從出列的朝臣身上再看到王通身上,又偏頭看了看司禮監一干人。
朝臣們申時行、王錫爵和張學顏都是事不關己的模樣,身后的司禮監眾人,張誠、張鯨都是面色淡然,但張宏和田義卻都是有義憤之色。
“王通,你說嚴懲,其他人卻不同意,他們已經說了他們的道理,你也講講你的?”
聽到這話,眾人立刻明白,萬歷皇帝和王通事先應該沒有過溝通,眾人心中都松了些,王通那邊卻開口回答說道:
“言官上疏諫言,對政務事務提改進改正的方法策論,此種言論,即便是有疏漏錯誤,但畢竟是存善心,想著將事情做好,對陛下有利,對這大明有利,這樣的情形,不應該怪罪,這才是言者無罪,如果一個人憑著自己的言官士子身份,憑著一個言者無罪做護身符,每日間開。妄言,造謠生事,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就煽動士子百姓,就動搖民心士氣,就攻許朝政朝官,這樣的惡行,又怎么能說是無罪!”
王通說的鏗鏘有力,朝堂中的大臣突然間發現自己能拿出的理由并不多,無非是祖宗魁巨,言路閉塞種種,都太過空泛,工部尚書楊兆皺眉開口說道:
“王通你方才說這些人造謠生事寒了有功將士的忠心,那你這等嚴懲言官清流的動議豈不是寒了忠義士子的心思!?”
“若是真忠義,就不會說這等謠言,如今情形,言官清流所講,和實務政務無關,和真假無關,但求能大言驚人,所說所講,不求所說所講有什么真憑實據,但求能嚇人誘人,上疏言北征大軍潰敗,上疏言北征大軍軍將該殺者,紛紛被冠以敢言之名,卻并無一人說明,這北征大軍若潰敗,京師該如何防務,若是軍將無存,該選拔何人接替,他們只顧空口白話欺人騙人唬人,聽得人多了,他們就成了名士直臣,有了升官發財的機會,可他造謠生事損害到的實務和人呢?無人理睬,要是追究起來,一句輕飄飄的言者無罪就能遮蓋過去……
王通頓了頓又是繼續說道:
“造謠生事,誣蔑良善,說錯了之后無人追究,無需擔貴,反能揚名于天下,利害得失,就算是三歲孩童也能看出來,長此以往,誰還愿意潛心國事政事,誰還愿意腳踏實地,每日間只需要想著怎么說大話,說假話,騙人嚇人欺人就可以揚名天下,步步升遷,這樣的風氣愈演愈烈,這么下去,低品文官,士子書生,誰還會愿意辦差做事,都會一擁而上去做這等‘名士’,那何人來替陛下管理地方,那何人替陛下運轉財政?……
殿堂中又是安靜了下去,殿堂中諸人除了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掌管的就是御史言官,不得不爭,其余身在高位的人誰沒被下面的言官清流噴過,真做錯了事情倒也沒什么可說的,可家中前門濤的過份鮮艷了些,家中吃的時令河鮮多了些,都有人上疏彈劾,想要平息這件事,還要托人私下商談,還要給銀子許位置,官場上有品級分出高低,可如今,三品以上的大員反倒是要忌憚六品七品的年輕官員,生怕被這些人抓到把柄。
如果真是海瑞那等直臣還罷了,出手一片公心,眾人都有敬畏,可眼下京師言官清流給人的感覺只有不忿和無奈。
能到了七卿(尚書和都御史)這等位置的人,自然都覺得自己是靠著真才實學方有今天,對那大言欺世盜名的不會有什么好感,也覺得讓這等人得勢有些不甘心。
不過眾人馬上就有點悚然,這樣豈不是被王通說服了,如果這樣的奏疏被準了的話,那豈不是成了王通剛一上朝,就已經將朝中諸人完全壓制,今日如此,那今后又將如此,大家還有什么說話的權力。
可想要否認一時間又找不到什么過硬的理由,王通句句是實,反駁的理由也不能太過空泛,殿堂中居然安靜了。
申時行看了看殿中的人,沉聲說道:
“王大人的意思是,言官本身無錯,但那些造謠誣蔑,顛倒是非的才談懲治?”
“正是申閣老所說的這個。……
申時行問完這句話之后,也沒有說話,又是默然不語,既然王通不是想要廢除言官制度,只是想要懲辦其中的部分,那就當作這王通個人的報復,答應了他,何必在這上面糾纏太多,若是糾纏的久子,這王通將事情弄大了怎么辦。
其余諸人也漸漸回過味來,剛要說話,萬歷皇帝卻開口問道:
“張伴伴,你覺得王通所講如何?”
“萬歲爺,外朝的事情奴婢不便多言,只是內廷之中,誰要是說錯了話,禮儀房那邊都有規矩懲罰,畢竟大家是萬歲爺的奴仆,輕忽不得,言官清流,都是我大明子民,受萬歲爺的恩典俸祿,做錯了事總不能沒個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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