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這里議論的人都是戰爭的親歷者,每個人都看到在騎兵的沖擊之下,步卒除了嚴守陣型,硬抗敵人的騎馬沖擊和弓箭之外,卻沒什么追擊和殺傷的手段,所殺死的敵人,大多是韃虜沖陣的時候撞上長矛的。
火銃雖然只有四百桿,可從頭到尾卻始終保持著對外的殺傷輸出,一直在殺傷敵人,而且軍將們還注意到,幾十名弓手也是戰斗了全程,戰斗結束后,肩膀都無法抬起,而且算計下來也就是射了十箭到十一箭,火銃兵卻普遍打了十五,到最后無法射是因為火銃過熱和攜帶彈藥有限。
更不要說,敵人中箭,若不是被射中要害,還能作戰,而被火銃打中,打死不必說,就算打中四肢,不是擦過,那十有八九也把人打殘廢了。
各個方面比較起來,在步兵團中增加火銃兵的數量和比例,也就成了大家的共識。
議論幾句,眾人一邊回憶,一邊開始計算,到底多少火銃兵合適,也有人提出來,這次和韃虜的騎兵野戰,所以長矛兵才被逼得動彈不得,若是兩軍都是步卒對抗,長矛兵就能出大力了,不過推演之后,現在步兵對步兵的狀態下,增加火銃兵的數量會有更大的優勢,這才是所有人都意見一致。
討論很枯燥,火銃兵如何作戰很明確,所要說的無非是一個團火銃兵和長矛兵要有怎么樣的比例,要如何排列。
一個團一千六百人八個營的編制不動,不過要由原來的每團二百名火銃兵增加為每團六百名,也就是三個營。
本來準備是每團四個營,也就是火器和冷兵器的比例各一半,不過火銃的制造和訓練都未必跟得上,所以才定了這個數目。
火銃兵的軍餉比長矛兵拿的高,火銃兵要由最優秀的兵卒們充任,這個眾人都沒有什么異議了,在塞外草原的戰斗中,火銃兵盡管不需要和敵人肉搏,可他們最先遭遇敵人,沒有什么遮蔽,射擊完一之后要頂著被敵人追上砍殺的危險回去列陣,裝填彈藥繼續戰斗,他們殺傷敵人最多,自我防護反倒不如火銃兵,這樣的兵種要有足夠的勇氣,要有精良熟練的戰技。
步兵團的兵制改變定下了調子,馬隊統領馬三標也是說了自己的想法:
“大人,各位,咱們馬隊在草原上和韃虜廝殺,單對單遠不如韃虜的騎兵,可結隊列陣而斗,咱們卻不吃什么虧,騎兵身穿鐵甲,馬匹披著毛氈,緊挨著列隊沖鋒,韃子卻被直接被沖散了,那時候薊鎮和宣府的兵還沒有過來,他們還沒亂吶!”
看著眾人聽的入神,馬三標又是說道:
“虎威軍騎兵本來就是不行,除了幾十個馬術好的,其余人都是在馬隊里才練出的本事,比不得邊軍那些世代騎馬的,更別說草原上那些長在馬背上的韃子,可咱們也有長處,旁人可沒咱們的這種鐵甲,也沒咱們這么有錢,屬下想著,咱們就在這鐵甲騎兵上下功夫,人穿鐵甲,馬穿皮兜,也不怕他弓箭什么的,一路沖到跟前撞進去!”
“先練二百騎!”
對這個提議,王通立刻給了回復,馬三標所說的就是重騎兵的路子,的確會很有用,可以嘗試著走一走。
“我記得武館中曾經講過,這似乎是當年宋金交戰的時候,宗弼拐子馬的路數。”
下面孫鑫沉吟著說道,眾人都是點頭,邊上木恩一直是站著,看到眾人都在琢磨,他開口朗聲說道:
“大人,屬下也有話要說!”
比起屋中的這些人,木恩沒什么資歷,現在也不過是個百戶的品級,自然畢恭畢敬,王通點點頭,木恩才開口說道:
“大人,這次出戰,火炮威力最大,可裝填慢,對韃虜殺傷不夠,反倒是幾次霰彈,殺傷很大,屬下心想,可否請匠坊那邊鑄造短炮,專門裝填霰彈,待敵軍沖進后射,雖說裝填也是不便,可殺傷卻相當于火銃齊射。”
王通稍一琢磨,就沉聲說道:
“說的不錯,咱們在車營外側放置虎蹲炮,裝著鐵砂轟打,和這個是一個道理,譚將,你和譚火還有木恩一起去次匠坊,把這個要求說說,讓匠坊鑄造,這個應該不難。“
邊上侍立的譚將連忙點頭應了,說起火炮,王通又開口說道:
“那日的炮兵總旗張武,平素里很是老實親近,倒是看不出原來這等搏命狠辣!”
在戰場上,炮隊總旗張武打的紅了眼,敢在韃虜已經沖到炮陣跟前的時候點火炮,那幾霰彈不光是殺傷大,對穩定局勢也有大的作用。
下面的譚火笑著說道:
“大人不知道,張武這人平時老實巴交的,一聞到硝煙氣味,整個人就紅了眼睛,跟瘋了一樣,倒是個戰場上的一把好手!”
王通點點頭,開口說道:
“這人也是有大功的,又有這樣的膽色,霰彈短炮專設一隊,就交給他來做吧!!”
譚火和木恩起身領命,王通在屋中走了幾步,聽在桌子前吩咐道:
“蔡監軍,這次的新兵招募選拔,分為兩批,一批從保安軍中擇優選取,一批則是咱們天津衛匠坊中的工匠子弟和青壯,有手藝的自然不要,不過只在那里幫傭,又學不出什么本領的,都可以叫來當兵!”
蔡楠起身答應了,官坊私坊幫傭的青壯不少,有的人在那里幫工學徒,也能學出一門手藝來,成為工匠,可有的人就是在那里賣力氣賺口飯吃。
前者要留給匠坊,后者卻隨時都有補充,種地出身的青壯,集體觀念和紀律觀念都很淡薄,而在匠坊工場中作過一段時間,匠坊工場這種初級的工業,對學徒和幫工都有約束,有勞動紀律,有集體的概念。
這樣的青壯補充到軍隊中,就是最優秀的兵源,可以比出身農戶的青壯更快的成為合格的士兵。
一件件事交待下去,一樁樁建議被提出,在演武場邊上營房中,眾人議論的很熱烈,邊上的蔡楠在那里飛的記錄著,今日說的,都要盡快做起來。
到最后,王通掃了掃記錄的單子,開口說道:
“諸位辛苦,又是新一年,天津衛、虎威軍,還要諸位勤勉操持!!”
眾人都是站起,齊齊抱拳躬身說道:
“愿為大人效命,勤勉辦事,不敢懈怠!”
這都是程式化的應答套話,說完這句,也就該散去晚飯和歇息,王通肅聲又是說道:
“后日公祭戰死烈士,諸位切記!”
眾人肅然。
“……烈士撫恤銀一百五十兩,家中每年供養銀子十五兩,烈士雙親家眷終生免稅賦徭役,親眷子弟在天津衛從軍當差優先錄用,家中掛‘大明烈屬’牌子,遇事由虎威軍主持公道,特此公示……”
由嗓門大的親兵在木臺上高聲的朗,下面虎威軍各營肅立,而那些死了家中子弟的烈屬們在下面撕心裂肺的嚎啕。
在場的每個人臉色都是悲戚肅穆,上面那人念完烈士和烈屬的待遇,就交給下面的人,拿著這蓋了大印的布告走下臺,到那些烈屬的跟前給他們觀看。
到了這時,誰還有心思看這個布告,但公示一遍,也是程序,大家都對王通和虎威軍的信用非常相信,不會有什么懷疑。
“……傷殘者若不能勞作,該人以及家中由虎威軍供養一生,終生為虎威軍軍卒,家人終生為虎威軍軍屬,治病吃藥一概花費,都由虎威軍支給,軍餉照,另有傷殘補助,保溫飽無憂……”
重傷兵卒的家庭甚至比戰死者的家庭還要麻煩,這沒有勞作能力的家人就是個累贅,自己活不好還連累家人,虎威軍的這個做法卻是幫了他們大忙。
和那些撕心裂肺嚎啕的烈屬不同,聽到這邊說完,傷殘軍人的家屬們愣了愣,都是哭著跪下磕頭謝恩,王通所做的可是莫大的功德。
這樣的儀式花費不小,今后對烈屬和傷殘軍屬的補助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但王通卻知道值得,而且一定要做,讓虎威軍的兵丁們知道戰死受傷都不必擔心家人,這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后顧無憂,可以讓自己的士兵更加忠心,戰場上奮勇向前。
一項項待遇說完,王通走到了臺上,四下安靜,王通掃視了下,提氣大聲說道:
“為大明戰死,為大明江山社稷戰死,他們死的光榮,我會記住他們,虎威軍會記住他們,大明百姓會記住他們!!”
王通說完,校場上一片安靜,過了片刻,哭聲才又響了起來,不知道是誰帶頭,兵丁們次第的大吼起來:
“虎威不敗,為大明戰!!!”
十六面牛皮大鼓有節奏的敲動,從校場的東側,每六名士兵扛著一具棺材入場,每面棺材上覆蓋著一面虎威軍的軍旗。
王通在木臺上猛地立正,右拳橫放胸口,全軍齊齊行軍禮,全場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