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老,該服藥了!”
兩名婢女恭敬的上前,一人行萬福通報,一人端著銀盤玉碗躬身向前,在書案那邊翻看文卷的張居正沒有抬頭,站在張居正身后的游七點點頭,婢女碎步向前,將玉碗放在書案邊的茶幾上。
“松江府那邊幾次上報,說該地一條鞭法無法推行,松江知府怎么辦的差事,南京戶部也這般懈怠嗎?”
張居正淡然出聲問道,身后的游七稍微一愣,躬身低聲說道:
“老爺,徐家,是徐家……”
張居正剛抬頭,聽到這話卻搖搖頭,失笑說道:
“臨近正月,還真是有些記不住事情。“
因為在自家書房,張居正頭上只是束著頭發,游七在身后看過去,卻發現張居正原本烏黑的頭發中夾雜了不少霜色,忍不住湊近了說道:
“老爺,您常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不能繃得太緊,也不能放的太松,可老爺您整日里勞心勞力的,也要…….也要注意身體才是。”
張居正轉頭瞥了眼,放下了手中的文卷,笑著說道:
“現在做的辛苦些,過了明年,一條鞭法收上的錢糧足夠三年用度,上下官民,用這個法度也就用的熟,那時候再松些就是…….喝藥。”
游七連忙走到茶幾前,揭開玉碗上的蓋子放在一旁,將銀盤上的銀勺放入碗中,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張居正靠在椅背上吐了口氣,開口說道:
“今日這些文卷天黑前送給張學顏,讓戶部盡快將今年的數目折算出來,太后娘娘和陛下都是急著看。”
“老爺何必這么急,就算算不出確數,老爺的大功已然是天下人看到的事情……有件事要稟報老爺知道,大少爺那邊去吏部求了個廬州府知府的位置,吏部李幼滋那邊來問老爺……”
張居正剛拿起那銀勺,聽到這話,卻把勺子摔在了碗沿上,冷聲說道:
“這等事他來摻和什么,讓李幼滋拒了這樁事,難道他不知道老夫的苦心,不在年輕時養望,將來如何能繼承老夫的這番事業,游七,這件事你也荒唐,此等事照例由你包攬,他插什么手!!”
游七擦了擦汗,從后面轉到張居正的身前,跪在地上說道:
“大少爺要做的事情,小的也不能……”
“罷了,老夫去說,你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是!”
游七誠惶誠恐的磕了頭,他身為張居正門下第一親信人,京師地方求官、關說、疏通關系,都是通過他來找內閣首輔張居正,正因為此,游七這邊有大批的銀錢進賬,說是日進斗金也不夸張。
張居正的大公子要插手此事,等于是削減了游七的財路,他這邊自然不會愿意,而張居正從來不愿意自家子弟卷入官場的齷齪事,讓子弟在鄉間,在朝野,蓄養清望,這也是希望他們能夠在官場上有所建樹,算是借力打力,游七利用張居正這邊,堵住了旁人伸手包攬的路途。
說到自己兒子,張居正這邊不會多說,聽到游七答應了,張居正只是點點頭,端起玉碗喝了一口,一入口,張居正眉毛挑了挑,品味幾下,開口說道:
“今日這藥倒是比往日好入口些。”
說完之后,仰頭把藥喝了下去,游七殷勤的上前一步,一邊把玉碗收回銀盤,端到一旁,笑著說道:
“這次山東那邊送來的海狗干是加了點蜂蜜,據說這樣的熬藥,可以讓藥力發的更徹底。”
張居正點點頭,低頭又是翻看手中的文卷…….
臘月二十四這天是各部衙門封衙過年的期限,兵部這邊一名主事下了差,匆匆忙忙向著家中走去。
走過街邊拐角,卻和迎面走來那人撞了滿懷,兩個人都踉蹌幾步,差點摔倒,起身的時候,那主事卻湊上前和對方說了幾句,那人連連躬身賠罪,小跑著匆忙離開。
京師城門還沒關的時候,已經有消息送出了京師,通過京師到天津衛,在王通沿途私設的驛站換馬急行。
現在京師到天津衛的官道,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座以客棧或者是大車店形勢存在的驛站,如果快馬不停,最加急的狀態,兩天之內就可以送達天津衛。
臘月二十六這天,天津衛王通所轄的各處兵馬解除了戰備狀態,京師通過兵部的內線傳來了消息,今年禁軍各部不會出塞演武。
每次出塞演練,都涉及到后勤物資的籌備,各團的集中,調集物資,征伐民夫,這都是頗為麻煩的事情,必須要提前做出準備,虎威軍在進入臘月以來,就進入了戰備狀態,隨時準備開拔。
連續兩年,虎威軍都被征調出塞演練,而且每次都在草原上和韃虜騎兵大打出手,戰場上兇險處處,想要保得安全,必須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不過這樣調集大量的物資,并且讓兵馬時刻保持戰備的狀態,卻是每日要耗費比正常狀態下多兩倍。
所以必須要在京師和各個衙門那邊拿到最準確的消息,然后天津衛這邊做出最快的反應和處置。
虎威軍解除了戰斗狀態之后,負責天津衛本地的錦衣衛和保安軍等機構也取消了戒嚴的狀態,已經是臘月,緊張了許久的天津衛終于出現了節日的氣氛。
沈張氏和沈太平搬進了天津衛海河邊的某處宅院,沈張氏、沈太平這兩個名字尋常的很,住進某處宅院之后,也實在沒什么稀罕。
宅院算是上等人家才能居住的三進宅院,沈張氏是個年輕婦人,沈太平是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卻有十幾個丫鬟婆子伺候,外宅還有小廝和仆役聽差使喚,這樣的人家讓人看起來,自然是大戶人家,而且男主人還不在,這就更讓有心人打主意了。
“居然有婆子上門,讓沈張氏信彌勒,保佑母子平安?”
聽到孫大海的稟報,王通有些吃驚的問了句,孫大海點點頭,躬身開口稟報說道:
“因為大人有過吩咐,不要護衛的太有痕跡,畢竟那沈枉還是要上門探親住戶的,差役探子們都在暗處盯著,小廝和仆役里也有幾個自己人,咱們天津衛各處盯得緊,地痞無賴都被掃了干凈,拆白騙子也不敢露頭,不過,走門串戶的婆子尼姑,咱們卻不太管的,前日那沈張氏買脂粉,請了個走門串戶販賣脂粉的石婆子上門,這婆子進去之后,就和沈張氏大談什么孩子落地要有三劫九難,如果信了彌勒,每月施舍些香火銀子,就能給孩子求下福緣,沈張氏本來就心慌,聽這個也有些信,約了這石婆子年后上門,準備知曉個詳細。“
好像是個芝麻大小的事情,但王通聽的卻眉頭皺起,孫大海看到王通的神色,更是字斟句酌的繼續說下去:
“內宅貼身伺候沈張氏的丫鬟里面,有個是外面小廝的相好,那小廝嘴快,聽了就和大家講,咱們在那邊辦差的人聽到拜彌勒這個說法,就想起大人從前的吩咐,抓緊稟報了上來。”
王通點點頭,開口肅聲說道:
“白蓮彌勒,自成祖年間開始作亂,斷斷續續,折騰到如今,那三陽教拜的勞什子混賬佛,也和這個有脫不開的關系,一定要嚴查。”
孫大海點點頭,開口回答說道:
“大人說的是,屬下這邊已經布置人跟著那石婆子去了,今日應該就有回報。”
“婦道人家不能拋頭露面,卻沒想到這些婆子能鉆空子作惡,婦人想的窄,信神佞佛,她們一旦信了,就最為糊涂!!”
“大人,石婆子是三角淀那邊的人,販賣脂粉首飾,共有三十人,到處走街串巷,和城內過得去的宅院女眷來往。”
聽到孫大海的稟報,王通一愣,立刻站了起來,肅聲問道:
“三角淀!!?”
孫大海又是肯定的回答,王通重重一拳錘在了桌子上,厲聲喝道:
“三角淀貧民百姓聚集,若有奸人煽動,定然釀成大亂,立刻召集兩團百戶以上軍將、保安軍統領來本官這里!!”
他這邊說話,身邊親衛已經快步出去傳令,孫大海手在額頭上揉了下,低聲開口說道:
“三角淀那邊民戶幾萬,各處混雜,咱們這邊的人太少,實在是照顧不過來,沒辦法面面俱到的盯著。”
“不是你的過錯,咱們這邊人力不及,但在那邊卻是大意了,疏于防范。”
王通肅聲說道。
“彌勒降世,信彌勒者避三災九難,勤納香火,供奉善念,定能等極樂世界!!”
十幾個婆子恭恭敬敬的跪在那里磕頭,一個臉色青白的中年婦人在那里尖聲的叫喊,十幾個婆子聽了這個,齊聲誦經,恭敬之極。
擺在中間的石臺上擺著一尊銅佛,銅佛雙手高舉,各舉一太陽,胸腹間也有一個……